《梦魇者》豆腐娘

6、chapter 006 迷途人

　　一路走来，最怕不是前方无路可走，而是在途中丢失当初出发的理由。——题记。

　　“空眼，他快不行了。”不断比划各种指型的裴双显得游刃有余。“一旦完全厉化，我会立刻出手。”

　　袁战握紧军刀的拳头骤然握紧，锐利的眼神直射孟衍。“怎么办？”

　　“我唤不醒。”沉默注视胎孢子里的孩子一会儿，孟衍说出实情。

　　“不要放弃！哪怕希望再微渺，我们都要试试。”

　　“……你喊他的名字。”

　　“我？”袁战面容线条越发硬朗。“我喊他的名字有帮助？”等不及对方的回答，他斩钉截铁的应答。“好。”

　　孟衍伸手抓住袁战的肩膀，让掌心的温度熨帖紧张的肌肉。“平复心情，吸气、吐气，记住用丹田的气息出声。现在全心全意的关注到你的思想上，人的意志会产生玄妙的影响，引导迷失道路的人们找寻到正确的路。”

　　“把你此时对他的想法和情绪压缩，不断的压缩再压缩，成为一颗珍珠大小的球，想象这颗意志小球以你丹田为起点，在你出声的时候顺着上升的气流通过嘴而出，进入到他的身体里，让失去五感的孩子在深渊边听到你的呼唤。”

　　“杨郑宝。”袁战丹田吐气，声音嗡鸣。

　　胎胞子如狂风中花蕊，颤抖摇曳。

　　“快回来！”在自然不过的下一句话，令胎孢子抖动的越发厉害。

　　“杨郑宝。”孟衍再度睁开眼睛，眼神亮的令视线范围内一切污浊之物无法存在。“你还记得母亲哭泣到昏倒的路边，你父亲却无力支撑她的身躯同时跌在地上。你就眼睁睁看着，隔着马路，中间车流和行人络绎不绝，还有围观的人，他们的背影阻挡你看向父母的视线。你想走过去，你只是想走过去跟他们说一句话，可是你双脚动弹不得，你出声却没有任何人听到。你隔着马路，看着围观的人群消失，看着车流和行人依旧熙熙攘攘，看着血迹被洗刷干净，看着很多人忘却这件事，看着父母日复一日的走到你面前跟你说话，可你的回答他们从未听到。”

　　“突然有一天，他们再也没有出现，你迷惑、茫然、痛苦，害怕他们忘记了你。你愤怒、埋怨、怨恨，但你忽然明白了生死。你失望、绝望、释然，你已经放下一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还留在这个世界？！与这些肮脏的垃圾为伍，你默默忍受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是什么原因让你终于迈出了路途中的第一步？！想起来！杨郑宝，快想起来！”

　　“杨郑宝，你为什么要留下？”

　　“要……道……歉。”黑影摇曳，虚弱的声音模糊不清。

　　裴双缓缓放下双手，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露出掌心的图案和平躺的傀儡小人。他一直吟唱着的咒语声音减弱，若有似无的游荡于空气中。

　　“向谁道歉？”

　　黑影缓慢蠕动，朝着马路边憔悴的夫妇。“……他们。”

　　“你要说什么？”

　　“……”黑影沉默许久，再度出声，是个清亮却带着哭腔的大男孩声音。

　　“对不起……”

　　“对不起，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死了。”

　　“是的。你忍受人世的肮脏数月，与这些污秽为伍，只是为了走到父母面前跟他们说这句话，你的目标终于实现了。”孟衍笑。

　　袁战的后脑勺紧紧压着椅背，他紧闭的唇颤抖着，交握的双手手背爆出根根青筋。裴双半垂着漂亮的眼眸，一向嘲讽的神色此时在他脸上寻不到半星。车内只有孟衍笑着，声音平和而安定。“你要去见他们吗？”

　　恢复原本模样的杨郑宝眼眶通红，高高的仰起头，嘴巴紧抿使脸颊鼓鼓的，让原本还包子脸的他越发像可爱的兔子。他双眼紧闭，眼角湿润，嘴巴鼓到最大突然张开，再紧抿双唇，往复几次。他终于有勇气低头，与首席梦魇者平视，用年轻人特有的任性和骄傲说道。“不！我不该再见他们。”

　　“我已经死了，不该再享受他们……唯一的爱。重遇，只会让他们更加放心不下我，而我，更没办法离开。”他苦笑。“而我，又怎么能不离开。这已经不是我该存在的世界。”

　　“血浓于水，你和你父母的联系远比常人更加紧密，你离开的时候，他们会切实感受到。”孟衍说。

　　“我妈妈的孩子……”杨郑宝说着,脸色闪过歉意。“真的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吗？”

　　“意志是很玄妙的东西。它能让父母潜意识里觉得早已逝去的孩子还跟自己活在一个世界，也能让无法走到父母面前的孩子明白他们所承受的痛苦。”

　　“新生儿大多是先长□□，在最后几个月，只有波段频率最符合的灵魂会被吸引而来居住于新生的□□中。而灵魂和□□的融合度，与父母对新生儿的意志影响不无关系。不被父母关怀的新生儿的□□，是不会产生好的波段频率吸引灵魂而来，没有灵魂居住的□□，重则□□死亡轻则痴呆。”

　　“那现在……”

　　“现在新生儿□□还能不能吸引灵魂居住我不清楚。但我明确知道一点，郑茵茵肚子里的孩子，即便不受父母关注，但最起码有一个灵魂，非常、非常、非常愿意……回去。”

　　袁战僵硬的身躯剧烈颤抖，线条轮廓明显的脸庞忽然变得柔软。

　　杨郑宝瞪着大大的眼睛，年轻而圆润乌黑的眼瞳内波涛万丈。“你指的是……指的是……”他不住的喘息，牙齿撕咬着唇。“真的……可能……万一……”

　　许久才能平静下来的杨郑宝，年轻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懂了。”

　　“我该走了，不然要迟到的。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孟衍点头。

　　“你为什么会知道……很多很多事情。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爸爸妈妈，全部都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可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因为我是梦魇者。”

　　明显还很疑惑的杨郑宝鼓起脸颊，却忽然咧嘴笑开。“我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罗嗦的。”裴双懒洋洋吐槽。

　　杨郑宝吐舌。“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裴双舒服的躺在靠枕上，伸手拿杂志。“蚩尤。”

　　又开始上下眼皮打架的孟衍抱着椅背艰难的撑着。“空眼。”

　　杨郑宝期待的目光投向袁战。

　　“头狼。”袁战回头。“我叫头狼。”

　　“都是绰号，没诚意！不过也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杨郑宝笑得朝气蓬勃。“蚩尤、空眼、头狼，谢谢你们。”顿了顿，年轻的魂体转身趴在车窗上，视线牢牢黏在两道熟悉的身影上，哽咽着却带着笑意。“爸爸、妈妈，我这一生……谢谢你们的照顾，以后的岁月请一定要幸福。”

　　“我走了。”

　　袁战的视网膜还残留着杨郑宝笑中带泪的面容，而现实中的胎胞子在核膜保护的人消失后瞬间炸开，人脸蛇型情绪垃圾四处游走，快速的顺着车门底下缝隙游出，远离令它们畏惧的三人组。

　　自从独子在自己生日那天出车祸死亡后，他们家就卖掉了原本的私家车，出行全部靠公共车辆。久等公交车不来，心里难免有些恼火的郑茵茵觉得心底深处某个东西忽然消失，整个心脏都变得轻飘飘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哗啦啦流出。“哎呀，怎么突然流眼泪。”郑茵茵不好意思的说着，伸手擦拭眼角，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流。“老杨。”她喊丈夫。

　　杨添怔忪的盯着不远处停的吉普车，他刚才视线无意间扫过时，十分清晰的在后座的车窗上看见他早逝的儿子的面容，可等他急促转回视线的时候，却只看到黑漆漆的玻璃。“难道是眼花？”他低声说着，听到妻子的呼唤连忙回头。“怎么？”

　　“不知道，没感觉有沙子吹进眼睛里，就是止不住的流眼泪，心里空荡荡的。”郑茵茵捂着胸口。

　　杨添搂着妻子越发单薄的肩膀，眼中满是怜爱。

　　“唔。”郑茵茵忽然伸手触摸肚子。

　　“肚子不舒服？！”杨添脸色大变。

　　“不是。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肚子变重，像揣着个水煮蛋似的暖洋洋的，从肚子一路暖到心口，可现在又没这种感觉。真的是一瞬间的事情，也不清楚是不是我的错觉。”

　　“不知不觉，原来孩子已经这么大了。”紧张的端详妻子的腹部一会儿，杨添脸色变得复杂，好半会儿叹息着伸出双手放在鼓出的肚皮上。

　　“……”郑茵茵沉默不语。

　　“我记得小宝在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在你肚子翻滚踢足球，这孩子……太安静了，不像他哥哥。”

　　“小宝出生在冬天，性格外冷内热。这孩子偏偏选在夏天诞生，或许是个外热内冷的孩子。”

　　“……”说着说着，夫妻双方同时沉默。

　　“不知不觉，原来小宝已经离开我们1年多了。”杨添很平常的说出口，语气平淡的好像他不是自事故发生后来第一次跟妻子谈及儿子逝去的时间。

　　“可我直到刚才，才真正感觉到小宝离开了我。”郑茵茵泪流不止，扑倒在丈夫怀中。

　　脑海中炸出之前那一幕，吉普车车窗上朝他微笑的儿子面容，杨添闭上眼睛仔细重温，不知为何，不像以前想儿子却越想越模糊。这次……小宝的每根眼睫毛，笑起来时的神态历历在目，就连嘴角纹路都清楚的好像他刚才真的有见过！

　　“小宝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不是就说过，不管再舍不得，孩子迟早要离开我们另组家庭。我们两个糟老头子、糟老太太，现在要好好工作，将来不成为孩子们的负担，不让他担心我们，让他更随心所欲、更自由的活在他的世界。”杨添搂着妻子微笑的说。“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小宝会担心的，违背我们成为父母时互相约定的承诺。”

　　“小宝不来见我们，没关系，我们可以主动去找他。只是车票比较难买，要等一段时间。没关系，天下哪有父母等不起的，我们再耐心等等。”

　　“嗯。”郑茵茵含泪拼命点头。

　　杨添笑着抬头，视线没有焦距，在心里说。“小宝，我和你妈妈太寂寞了，准备生个新弟弟或者新妹妹。我知道你肯定要吃醋，身为哥哥绝对不可以那么小气。要知道我们对你的爱，已经比未出生的宝宝多了十多年，将来我和你妈妈也要丢下他先去陪你。请先等等，爸爸和妈妈迟早去找你。”

　　……

　　“你不该提转世的事情。”裴双对孟衍说。“很容易造成魂体误解。”

　　袁战反问。“杨郑宝有没有可能再次转世成为他父母的孩子？”

　　裴双撇嘴。“也不是不可能。”

　　“有希望，就够了。”副驾驶上的孟衍迷茫的看看他，又看看裴双，袁战露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