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者》豆腐娘

5、chapter 005 离家者

　　身处花丛中，我追逐云之梦、天的高，花期已过，愕然回首，满园残叶映目，蜷缩翅膀于残蕊，等冬日过，再相见。——题记。

　　“你借口去同学家写作业出门后再也没有回去，你爸爸妈妈很着急，到处找你。”不在意躁动的人脸蛇型球，孟衍边说边走。

　　袁战皱眉，他想跟过去但不行，只因胸前横着一只手臂。

　　“你退后。”手臂的主人裴双说，口气冷淡，但是态度与以往相比却有微妙变化。袁战说不出哪里改变，但隐约觉得裴双对他的态度从此刻起有了根本性的改善。

　　躁动的蛇球如沸腾的开水，球表面此起彼伏，蛇鳞片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却在一瞬间万籁寂静，只因孟衍伸手触碰胎孢子表面。近半分钟时间，蛇球表面无声无息的如波浪线高低起伏匀速游走，如吃饱喝足后安心冬眠的舒适，所有人脸蛇型两两交缠后静默。

　　袁战长舒一口气，感觉到顺着额角流下的冷汗，还有发麻的手指。

　　“我知道你害怕的事。”孟衍用微带困意的腔调平静说道。“但请回想起来，无论多忙你*妈妈总会准备好的早餐，你爸爸每周周末陪你骑山地车，每次去爷爷奶奶家只有你一个人能吃的梅菜扣肉，外婆外公和他们家的咪*咪还等着你带同学家小咪*咪的照片相亲。虽然你死党喜欢的女孩子给了你情书，你知道他没真的想跟你绝交。月考退步20多名，不是你不行，而是考语文那天太痴迷桂花的香味结果走神没来得及列好提纲，所以作文分比以往多扣了分。班主任找你谈话是关心你，因为你是他最看重的学生。”

　　听到孟衍的话，袁战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对面目模糊的夫妇，对朋友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事无巨细的讲诉他儿子最近的烦恼，希望朋友在遇到孩子时能更有效的劝说。这段话他们不断的重复，重复不下上百遍，就是为了这一刻。

　　想起早上令人惋惜的新闻，看着面前有自杀倾向的孩子，袁战无言。孟衍口中的挫折，都是些在成年人看来无足轻重的小事情，但是现在很多孩子并没有足够的韧性去迎对，原因虽与年龄相符合的心智有关，但过于温室的成长环境也不无关系。

　　“你知道他们都爱你，无论你做错什么，结果只有原谅。”孟衍说，他的脸上露出与杨郑宝感同身受的幸福笑容。

　　不知是否被情绪感染，看着与孩子对视的孟衍，袁战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而在他身旁的裴双，低头看不清表情，从侧面看嘴角也是弯的，明明是笑，却透着几分凉薄和清冷。

　　“#@#?”或许激动，郑杨宝说话极为含糊，袁战刚才没注意，就只听到短促的沙沙声。

　　孟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心中早已有答案，不是吗？”

　　“你去开车。”裴双盯着郑杨宝，神情异常专注，好像在看护宝贝。

　　袁战点头，临走前疑惑的看了眼裴双，但是看见孩子稚气的面容浮现起笑容，带着些许忐忑和害怕，更多是期待。手指欢快的转动车钥匙，袁战小跑步奔向爱车。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孩子快点送回到焦急的父母身边。

　　……

　　“先去找家精品店买东西。”先让孩子进去，裴双坐好拉上门。

　　“不立刻送他回家？”袁战问。

　　“他要为父母买赔罪的礼物，顺便当做他妈妈的生日礼物。”裴双懒洋洋的解释，身旁的大男孩不好意思的羞涩低头。

　　“不错。”袁战连声称赞。“现在知道父母生日的孩子屈指可数。”

　　视线从后座收回时扫过副驾驶，孟衍违反跟袁战的约定，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双*腿蜷缩，闭着双眼缓缓呼吸。

　　“……”袁战停顿几秒，完全回头看向前方，而后专心致志的开车。

　　最近的步行街在距离高校园区20多分钟的地方，街上人潮涌动，一路打听到了某商厦地下一楼的商铺，各种小格铺子家家人满为患。三个大男人和一个大男孩穿梭于众多逛街的女性中自然显眼。

　　“注意。”挡在墙前面被孟衍一头撞入怀中，袁战皱眉。距离他们半米远的地方，裴双手插裤子口袋靠墙斜站着，自顾自带魔音耳麦听歌，完全无视周围众多灼热的视线，面对任何搭讪保持什么都没听到、看到的态度。或许年纪小完全不被注意的杨郑宝，轻松自在的进出每个想看的店。

　　“这是怎么回事？”撞车后孟衍一时还处于大脑重新启动状态，袁战皱眉追问。“无害？”不然裴双和孟衍不会这么镇静。

　　孟衍迷惑不解。“你是指……”

　　袁战颔首，他指的的确是墙角、门后、天花板顶部都出现的生物。全都是个子迷你、模样丑陋不堪、全身漆黑、肚子鼓出的小怪物。它们的皮肤宛如百岁老人满是皱纹，占据二分之一脸的是有发黄尖牙的嘴。另外巨大鼓出的眼睛拥有暗红色的血眼珠子，眼神闪烁，不像是正道。

　　“食尸鬼不吃活人。”孟衍打呵欠，轻描淡写的解释。“它们生性害羞腼腆，又天生胆小，喜欢把家安在乱坟岗或者墓地里。又因为极为恋家，安土重迁，家族往往会生活在一起。唯一会让它们敢攻击别人的原因，是家被侵占或摧毁。它们本性不坏，不用担心。”

　　“不吃活人？”这句话感觉话里有话，配上它们的名字，袁战意识到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看这些不讨喜小东西的眼神越发的谨慎。

　　“能接受被细菌分解，却不能接受另一种同功能的物体存在。”裴双自顾自的低声说。“本来以前都看不到，该存在的还是存在，彼此相安无事。现在看到了，自我意识过剩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他对袁战露出“你果然如此”的冷笑。

　　“地下本就是食尸鬼这类物种生存的地方，入侵者是我们。”孟衍眼神迷离。“乱坟岗和土葬习俗变少，很多食尸鬼家族找不到可以栖息的地方。本是地下，偏还要设计成一格格，酷似……导致它们误解。”

　　“即便每天忍受陌生人在家里进出，只为闭店后短短数小时跟家人们享受真正的家，它们族群已经最大努力适应我们。”谁的音量越来越小，袁战看着人擦身而过，留下句令人不敢相信是其所说的话。“你……们何苦赶尽杀绝。”

　　或许孟衍这句话不是针对他，或者不是单单针对他。可能是跟他说话，或者只是自言自语的感悟。袁战目送孟衍走到杨郑宝身边，拿起大男孩盯了许久的手工蜡烛左瞧右瞧，年轻的孩子害羞的抓着后脑勺的头发说话，然后梦魇者开心的大笑起来。

　　裴双一语不发直接越人走过，见状，袁战也跟去。

　　孟衍朝杨郑宝翻来覆去展示被选中的工艺蜡烛，是颗爱心形状的钟，名牌写着“爱为你暂停时间，我心永恒”。大男孩很满意，无论孟衍向他展示哪边都满意的边笑边直点头。

　　“礼物送钟？”袁战有异议。虽然以前他不在意这些毫无事实根据的忌讳，但以目前的情况，孩子还是个曾经想自杀的……“换别的。我看这个就很不错。”在众人视线交汇中，袁战准备从墙壁高架上拿下名牌为“幸福萌芽”的手工蜡烛——父亲搂抱着母亲，母亲怀抱着新生儿，三人都幸福的笑着。

　　“你！”袁战刚入手的手工蜡烛还没握紧就被杨郑宝用力夺走，大男孩愤怒的往地上扔，一摔刚好磕断婴儿的头，拇指大小的圆形滚离母体。见状，杨郑宝哈哈大笑。

　　“怎么这么不当心！”小店老板气势汹汹的冲到袁战面前。“摔成这样肯定卖不出去，你必须买！”

　　袁战脸色铁青的看着大笑不止的杨郑宝，裴双双手插口袋走过来，自知犯错的大男孩目露胆怯，慌慌张张的冲出小店，裴双“切”了声加速狂奔跟去。

　　“我做错了什么？”袁战问远处的孟衍。

　　收回停留在小店门口的视线，孟衍对店老板说。“两个都包起来，我们买。”转身对袁战摇头。

　　袁战回到车上时，杨郑宝和裴双已经坐在后座。裴双是怎么舒服怎么坐，如果不是胎孢子太脏需要避开，他的姿势可以横跨整个空间，目前正舒舒服服的半斜躺。杨郑宝全身蜷缩成一团，沉默低头，埋脸入双膝间，看不出情绪。包裹其的胎孢子核紧缩成他此时的大小，原本圆润的球体仿佛被放气的气球，整个怏怏的，表面坑坑洼洼，缩小了不少，但人脸蛇型数量并未减少，某些被加厚的胎层犹如硬壳遮住视线。

　　死死盯着前方，袁战僵硬的脸皮不时不自然的抽*搐，自责和懊恼如影随形，在脸庞阴影处躲藏。

　　“去别的店再看看吧，我付钱。”袁战双手紧握方向盘说。

　　裴双听歌貌似没听到，杨郑宝头没抬，冷场好几分钟后，孟衍出声。“不用，我们去找他爸妈。”说着音量骤降，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再晚来不及。”

　　袁战瞟了眼车载时钟，显示晚上21点33分，果然不早。

　　“去这里。”在自己手机上点几下，孟衍把手机界面朝向袁战。

　　“杨添和郑茵茵于21点29分从锦江商场的超市出来，目前在商场前公交车站等车。”

　　发信人是乾组后勤组长王超，整个短信界面显示数条往来短信，袁战手指在屏幕上下拉几次，发现报位置的短信从7点多就开始。

　　“十分钟内能到。”飞速查阅地图后袁战说道，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杨郑宝骤然扬起的头，以及脸上惊喜却又害怕的复杂神情。

　　“不急。”孟衍手指在袁战紧皱的眉头前来回抚平。“他们不会走。”

　　尴尬的后仰躲开毛躁的手指，袁战启动车。“我知道，可父母肯定想越早见到孩子越好，哪怕只早一秒。”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袁战打开车窗，让舒爽的夜风吹凉他发烫的脑袋和心里翻滚的情绪。总是不自觉时不时去关注杨郑宝，近乡情怯，年轻的大孩子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的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果然是孩子。”在心里想着，袁战嘴角却笑弯起来，犹如长吐一口闷气，心口骤然轻松自在，满目的绿色更是让他身心愉悦。

　　等、等等！

　　满目绿树绿叶，正是春末夏初，但桂花？！

　　从开车到袁战在公交站前停车，果真只花了9分钟左右。刚停车，袁战显得疲惫，取下眼镜手指掐眼角，顿了顿，缓慢回头后望，停顿片刻，戴上眼镜立刻回头，挺直的背脊松懈躺在椅背，脸朝天，双手在脸颊拼命摩擦。

　　无需照片，袁战立刻知道等车人群中谁是杨郑宝的父母，只因孩子的眼神牢牢钉在他们身上无法移开。顺着杨郑宝的视线，袁战看到一个微胖的女性，皮肤很有光泽，气质颇佳，眉宇间透着干练又不乏母性的温情。视线不自主的下滑，是一个显怀的肚子。

　　没错，杨郑宝的母亲郑茵茵，是个高龄孕妇。

　　人脸蛇型球比以往更强烈的沸腾，四面八方游来的各种情绪垃圾钻入车内汇入球中，原本干瘪的圆球再次充盈，以一种可怕的速度。

　　恨意，强烈的恨意，如水漫车，袁战已经感觉到侵入的水平线快速上升，淹没他们的头顶，瞬间充盈满车。

　　“啊呜！”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尖锐叫声震得所有人耳膜胀痛。噪音源自于裴双紧握却又快速震动的拳头，额头一红点的小人只露一颗头在拳头外，无风却噼里啪啦的剧烈晃动。而孢子核内的小人依旧撑着核膜，红线快速变长缠绕于整个胎孢子，禁锢住可怕的一切。

　　裴双闭眼低头默念咒语，红线一点点紧缩，把胎孢子越压越紧。

　　听不见但能切实感觉到痛苦尖叫令袁战异常不舒服，他面露不忍的移开视线，胎孢子核内的杨郑宝已经面目全非。

　　“胎孢子不是保护孩子的存在吗？为什么……”袁战急切的问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孟衍没回头，专注的盯着郑茵茵的肚子。“如果保持现在的状态，这胎儿最好情况是能出生但是痴*呆儿，最差……没掉是早晚的事。”

　　袁战紧抓孟衍手腕。“你确定？！”

　　“胎儿的光毫无生气，灰蒙蒙的。”孟衍点头。

　　袁战沉痛万分。“为什么他们夫妻要遭受这么多痛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悲剧？！”

　　“新生儿都很脆弱，身体可以依靠羊*水成长，但灵魂如嫩芽需要关爱培育。不被期待、不被关注，衰亡是必然的。”孟衍伸手斜后方向一指。“而原因……”

　　“胎孢子脆弱易消，但他至今还拥有，这就是造成新生儿悲剧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