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无止境》池小荷

6、06.

　　我碰了碰陈毅右边眉毛那块的那道疤。过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疤痕。不长，也不深。加上额前的碎发一遮，不仔细看的话不会看得到。但是像我现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却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好丑。”
　　陈毅笑了。他似乎很喜欢笑，但是不同于程思豪的那种令我毛骨悚然的笑。他的笑，很清新。
　　“这叫做男人味。”
　　我捂住胸口，“我要吐了。”
　　他突然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把我圈进来，“怀了我的宝宝？”
　　我故作娇羞地点了点头。
　　陈毅五味杂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放开我，“让我听听。”
　　我推开他想要伸过来的耳朵，“少借机占我便宜。”
　　他挑眉，“这样就算占便宜了？”
　　“这样还不算———”
　　“唔——”
　　“你干嘛？！”我捂住嘴巴，脸“唰”地一下红了。
　　“那这样呢？”陈毅笑嘻嘻地说。
　　“再次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亲我，你就死定了。”我捂着嘴巴，含含糊糊地说道。
　　陈毅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们俩各自沉默了会。
　　然后，陈毅突然问我,“那次为什么和我分手？”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低低沉沉的。
　　我一愣，没想到他突然会问我这个问题。即便是刚分手那会，他也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现在却——
　　我背对着靠在他的怀里，低下头，犹豫了会，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我不想说，就没再追问。

　　我怎么告诉他呢。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分手。
　　那个时候，彼此心知肚明，谁都没有太认真。
　　只是渐渐地，身边多了一个人。每天提醒着你要做什么做什么，会关心你吃饭了没，会督促你要按时上课，会想着周末的时候约你一起出去。你会开始不自觉的，去习惯。你知道，习惯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它一点点地侵蚀到你的生命里，变成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我渐渐开始习惯陈毅每天的唠叨和叮咛，习惯上大课的时候旁边坐的是他，甚至开始习惯，他是我男朋友这件事。
　　所以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笑着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讨论社团活动的事，我看到他那种亲切明亮的笑，虽然并无暧昧，却不只是对着我。那一瞬间，脑子里“叮”地一声，我突然清醒了。
　　我怎么会，我怎么能允许自己这样去在乎一个人呢。何况他迟早都会离我而去。我开始一个人痛苦，一个人纠结，一个人胡思乱想。我试着变回以前那样，毫不在意地接受他对我的体贴，却发现，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所以我选择抽身。
　　在完全陷下去之前。

　　我就是这么一个神经质，加上患得患失的一个人。
　　所以我现在，又要做任性无理的事了。
　　我回避了陈毅的问题，却任性地问他，“陈毅，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嗯？嗯——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小学的时候啊。”
　　我垂眸，“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
　　我没事找事地从地上拔了根草，在手里不断地把玩着。
　　陈毅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环着我的手又紧了紧，然后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微微一愣。
　　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小学的时候喜欢的女生在大学突然重逢结果发现自己竟然仍深深地爱着她’这种事果然是纯情地有点狗血。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会再一次见到你，所以我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既然以前喜欢过并且当时又没有女朋友，于是就问你要不要在一起了。可是后来，我是真的渐渐地再一次喜欢上你了。不然你以为那次在程思豪的聚会上我被你泼了以后为什么还要不要脸地缠着你啊？”

　　我听着他的话，想起来那次，我们吵架以后的第二天晚上，他突然在宿舍楼下堵住我。我刚上完晚课回来，我都忘了，他对我的课程安排了如指掌。我自然是对他不理不睬，但那正是下课的高峰，在楼下这么纠缠来纠缠去，我怕又被过往的女生说三道四。于是我跟他说换一个地方再谈。
　　我们站在宿舍楼下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
　　陈毅上前想要拉我的手，我默不作声地轻轻躲过了。
　　他说，“路嘉，我先和你道歉，昨晚是我不好。我只是，听到你有了男朋友，气的快发疯了。”
　　我冷笑，“我有没有男朋友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生气？”
　　“你突然就和我说分手，现在这么快又找了新的男朋友，你想干嘛？”
　　我皱眉，“我说你别那么大声行么。你既然知道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你就没有权利管我什么时候找男朋友。就算我劈腿，脚踏两只船那也跟你无关。”
　　我听到对面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了，他似乎很生气。
　　我有点害怕，我怕他突然就给我一巴掌。虽然那个时候，我的确很欠揍。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啊，大家都只是玩玩而已，我怎么能够不要脸地去当真。
　　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在他动手之前趁机逃跑的时候，他却突然抱住我。
　　我突然一阵厌恶，正准备推开他，“你干嘛？！”却被那小小的啜泣声惊得动也不敢动。
　　有必要把戏演到这份上吗——
　　我不敢挣扎，只能无奈地皱眉，“有必要这样吗，开始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只是玩玩而已吗。”
　　“不是，我不是玩玩的，我是认真的，我不要分手。”
　　我一阵战栗。不是因为他的话语，而是我感觉到，似乎有一滴凉凉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子流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突然一阵心慌。
　　我用力地推开他。并且狠狠地甩下了一句“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就逃跑似的离开了他的世界。
　　自那以后我们便再无联系。

　　我想起那次的事，我笑他，“我记得那次你还哭了。”
　　陈毅顿了两秒，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奈地说，“我说你啊，别嘲笑一个男生的纯情好不好。”
　　我被“纯情”那两个狗血的字吓到了，“纯情？你？”
　　陈毅不满道，“我。怎么了？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纯情的人吗？”
　　“你别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要脸好吗？”
　　“有你这么说自己男朋友的吗？”
　　“我这是为了你好，好吗？”
　　“哪里为了我好了？”
　　“哪里都为了你好。”
　　“你——”声音突然顿住。
　　“怎么了？”我感觉到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于是我回头，发现他也正回头似乎在找什么。
　　陈毅转过头来，“没什么。就是觉得刚才似乎后面有人。”
　　“啊？”我越过他，往身后看了看，可那边除了树就是树，加上又是晚上，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你别吓我好不好。”
　　陈毅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没想到你这么胆小。”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有我呢。”
　　“没想到——是什么意思？”我嫌恶道，“还有，靠你？”
　　“嘿，”虽然光线暗淡，我没有办法看到陈毅脸上的表情，但是我似乎可以想象到，他挑眉而笑的可爱模样，“怎么？瞧不起我？”
　　我笑道，“就你那体格。”
　　“士可杀不可辱。竟然都被你这么侮辱了，看来我不证明一下是不行了。”说着，他拉起我的手，就要往他身上贴去。
　　在碰到他身体的那一刹，我惊得立刻缩回了手。
　　“你干嘛？你这个变态！”
　　“我不过是想让你亲手体验下我健壮的体格，我怎么变态了我。”陈毅一脸委屈。但是我可以肯定，他在偷笑，他绝对在偷笑。
　　“交往的时候又不是没抱过，如今这是怎么了？这么害羞干嘛？”
　　我捂住耳朵，“不许你再说了！你这个变态！”
　　“我又变态了？”
　　“你就是变态了，你一直都是变态！”
　　“我——”
　　“不许狡辩！”
　　“好吧——”

　　就这样，我和陈毅和好了。
　　不对，应该是“复合”了。
　　我不知道这种复合意味着什么。难道是感情吗？
　　很多事，开始变得很奇怪。

　　大学的学分制度，除了必修的科目以外，还必须修满够学分的选修课。因为我和萧寂还有程思豪虽然是同一个年级的，但并不是同一个系。加上我是英语系，所以平时上课一般都在外语楼。程思豪是美术系，一般是在艺科楼。而萧寂上课的地方虽然不定，但是我们基本上很少碰到。所以大二以后，为了能经常在一起上课，我们的选修课，都选了相同的科目。原本，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是如今，却成了我不得不面对的尴尬。
　　自那天和萧寂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我进教室的时候，发现萧寂果然已经坐在了那里。他正低头似乎在看书，我心想，还好，趁着现在赶快找一个地方坐下来。谁知道，似乎是多年来的默契，我正庆幸他没往这边看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唰”地一下，目光和我对上了。
　　我不知道我脸上的表情到底有多尴尬。但是萧寂却依旧是一副“面瘫君”的模样。其实那天吵过以后我就后悔了，当时大脑发热，但是事后冷静下来，我当然知道他只是在关心我。这个世界上的关心有太多是出于“嘲笑”的因素，但是我知道谁都会嘲笑我，但是萧寂的的确确是真的在关心我。可是有什么办法，毕竟我说了那样的话，事到如今又不能厚着脸皮去讨好他。而我如果不主动示好的话，萧寂是根本不可能来迁就我的。加上这一次，的确是我的错。算了，还是等一阵子等他稍微气消了点，我再去贴这个“冷PP”才不至于会被羞辱得太惨。
　　只是，我忘了一件事。我和陈毅吵架的那天我还把萧寂叫了过去。加上，如今我们还在冷战，他也根本不知道我和陈毅复合的消息。要是突然被他看到陈毅的话——我一个冷战，不顾一切地就要把跟着我走进教室的陈毅推出去，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萧寂在看到跟着我一起进来的陈毅的时候，脸色明显暗了下去。我一惊，大脑急速地开始运转，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个红灯直闪的紧急事件，下一秒，程思豪那个混蛋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并且好死不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笑着说“路嘉，干嘛站在这里，进去啊。”我不用看过去，远远地就能感受到萧寂那股突然爆发的黑暗磁场“轰”地一声从我的五脏六腑穿过去，把我的心肝脾肺肾轰炸的体无完肤。
　　我笑着把脸转过去，对着程思豪裂开嘴，“程思豪，把你的手拿开。”
　　程思豪一愣，受惊似的快速地拍着胸口，“哎呦，吓死我了，你那什么要死的表情啊。笑的跟个鬼似的。”

　　上选修课的阶梯教室很大，但是因为人还比较多，我们去的也不算早，再加上程思豪那个混蛋硬是要和我们坐一起，实在很难找到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所以，当我们坐下来的时候，我悲催的发现，我们坐的，是萧寂斜后方的位子。
　　我在心里不断地诅咒着程思豪那个天杀的混蛋，手里却突然被放进了一支笔。
　　陈毅指了指我的书本，“发什么呆，做笔记。”
　　其实陈毅本来并没有修这门课的，他比我高一届，要修的学分基本上已经修完了，但是他们大三的课程少的可怜，这节他又正好没课，所以他一定要陪着我过来，说着监督我好好听课。
　　我委屈道，“选修课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说什么呢，这门英美文学是你们到了大三以后必修的课程，现在打好基础，到了大三不是会轻松很多吗。”
　　“就是就是，路嘉，要好好学习，别整天只知道玩。”
　　“程思豪你个混蛋给我闭嘴！”我怒了，完全忘了这是在上课，一时间没控制好音量。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老师也在讲台上咳嗽了声以示警告。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我咬牙切齿道，“程思豪，我要杀了你。”
　　程思豪一边翻着手里的画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到，“哎呦，我好怕。”
　　“我——”我正准备发火，就被坐在另一边的陈毅冷静的声音压了下去。
　　“好了，你再吵老师就要发飙了。”他说着，开始拿笔在我的书上勾勾画画。
　　我看着陈毅一脸认真地在我书上做着笔记，心里突然一阵悸动，却又闪过一丝害怕。陈毅他对我真的很好。可是，这种好又能持续多久呢？我在心里摇了摇头，路嘉，你别又在这个时候神经病。

　　第一节下课了。
　　程思豪接了一个电话后，就走了。临走还对陈毅甩了句“老师要是点名就帮我顶下。”
　　谁都不知道我和陈毅复合的消息。包括程思豪在内。当然，他本身和陈毅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至于陈毅有没有告诉他，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即使陈毅没有说，他也是在今天突然才看到我们在一起的，他也不会说什么，不会问什么。从这种程度上来说，他和萧寂给我的感觉一样，在某些事上，我们双方都会彼此心知肚明。
　　因为我堵着这边不让他走，所以程思豪只好走另一边。当他从萧寂身边走过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是我看到，当程思豪走到门口快要出去的时候，萧寂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直到他消失在门后。
　　直到第二节的铃声响起。

　　我心里一阵难过。
　　突然觉得那个从小就目空一切，骄傲自负的萧寂，
　　现在，很可怜。
　　这两天，我被自己的事搞得乱七八糟，加上陈毅的事，我都快忘了他和程思豪的烂摊子。虽然现在我和萧寂在冷战期间，但是我知道是时候找个时间和程思豪谈谈了。
　　虽然我知道程思豪并不如表面的没心没肺，但是他从来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对于这件事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加上我突然知道，竟然是他甩了萧寂，我就更不明了，他那副无所谓的笑容下，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他们俩开始交往的时候，虽然说我并不反对，但是毕竟一个是我大学以后玩的很好的朋友，一个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两个人突然凑到一起，并且还是恋人关系，我真的，说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所幸他们俩在我面前都不会表现得太夸张，而且毕竟是这种关系，在外面的时候也都是小心翼翼。萧寂仍旧是一副冷冷冰冰，毫不在意的敷衍态度。程思豪也和平常一样嘻嘻哈哈，所以我根本看不出来，那个时候，萧寂已经陷到无可自拔。也是在后来，我才突然想起来，有好些次，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程思豪依旧像以前一样随意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和他说着话，转过头来想和萧寂搭话的时候，发现他紧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事。现在想起来，他那明显就是，
　　——嫉妒。
　　是的，那个习惯了被被人满大街追着，捧着，对谁都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的萧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对程思豪，
　　——认真了。

　　而我那个时候，却仍旧像个傻子一样，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就算我早一点发现，我就能够跟萧寂说，别这么认真吗？我就能够跟他说，程思豪本身就是个玩咖，你别陷进去了吗？

　　果然，恋爱这种事，想要防患于未然，是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