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北郭硕鼠

3、第 3 章

　　慕容赤狐不是个爱惜容貌之人。坐在家中对镜端详半天那道被剑气所伤的血口子，他心中倒还希望着能留下个疤痕为自己平添几分粗犷与豪气。师兄们说他长得太过俊俏，眼角眉梢又总带着浓浓笑意，让人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他看，以后指不定会让几多女子失了魂伤了心。慕容赤狐总是打着哈哈将话题一带而过，心中却暗想着，那人眉眼丰神隽秀，举手投足令人心醉，明明是比自己强上千万倍的。
　　他便这般靠着回忆打发时间等着午夜降临，可当门外传来一慢二快三声梆子响时，前来造访慕容赤狐的，竟不是燕归来。
　　慕容赤狐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对着那人只顾弯起了眼角眉梢。反观那人却也站在原地摇着扇子嘴角含笑不言不语，细长眉眼里尽是揶揄神色。
　　还是慕容赤狐先扛不住，狠狠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走到那人腆笑道：“几年不见，二师兄别来无恙？”恭恭敬敬地对那人行礼。那人一袭书生打扮，身着白袍手执折扇，举手投足间无不见风流倜傥。见师弟行礼，笑道“免了。”合起折扇便要以扇骨托住慕容赤狐小臂。
　　慕容赤狐忽觉一股阴柔力道沿着扇骨向自己体内袭来，五脏六腑刹那间好似在狂风巨浪中上下颠簸。他却不运气抵御，一挥衣袖化去攻势，亟亟往后撤去。那书生见状，敛了笑意皱了眉，猛然发力，那折扇宛如一道白虹直逼慕容赤狐心口而来。慕容赤狐不敢大意，脚步一错，身形后仰，折扇堪堪擦过鼻尖，惊得他一身冷汗，慌忙叫道：“师兄，这么狠！？”可那书生招式狠戾，未等招式使老，手腕微微一抖，改刺为劈，向着师弟面门砍去。千钧一发之际慕容赤狐以手点地，借力一跃，施展轻功逃到墙角，那书生脸色更差，一击未中却不再出招，站在原地反手将折扇插进腰间，冷笑道：“别以为你打定主意不出手我便瞧不出来了。出谷几年竟退步至此，你可曾对武功有半分上心？
　　慕容赤狐背靠住墙，大口喘气，看书生面色不善，谄笑道：“倒不是赤狐不肯用功，只是二师兄武功愈发精进了。”
　　那书生瞥他一眼，神情颇为不屑，讽道，“少在那儿溜须拍马，我倒无所谓，若是让掌门师兄得知你荒废武功，看你还敢这般油腔滑调！”
　　慕容赤狐听得“掌门”二字脸色微微一变，偏过头去苦笑道：“他……掌门师兄日理万机……哪有……嘿嘿，哪有心思……”
　　却见那书生一对漆黑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锋利的目光竟像是将自己的血淋淋的心脏剜了出来一般。慕容赤狐自知失言，慌忙低头伸手用力揉搓鼻子。只听那书生叹道：“他若没这心思，你道我马不停蹄跑来这穷乡僻壤游山玩水不成？”
　　慕容赤狐又惊又喜，忙道：“可当真？”
　　那书生微微蹙眉似有不悦，拂袖背身而立，半晌才开口道：“你既然已有‘尸婴’线索，掌门师兄自然是极重视的……”
　　慕容赤狐奇道：“我哪来的线索……”
　　他话音未毕，那书生猛然喝道：“何人鬼鬼祟祟？还不给我滚进来！”
　　慕容赤狐竟未曾察觉屋外有人埋伏，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却听得娇滴滴的女声在房顶上响起：“赤狐哥，这是你的客人么？我看他打扮的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竟这般不客气。”
　　慕容赤狐以手抵额，偷偷瞟了一眼那书生，低声喊道：“青儿，那是我师兄，快些进屋来。”
　　只见窗外闪过一道人影，那苗家姑娘跳下屋檐，大大方方推开屋门走了进来，见到那书生，眨着一双妙目道：“啊，你长得也很好看啊，又是赤狐哥师兄，为什么说话凶巴巴的。”
　　那书生不料少女这般爽直，略感尴尬，微微一揖道：“在下叶麟止，不知姑娘与师弟相识，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青儿忽的想到什么，盯着叶麟止的脸，问道：“你可懂炼毒？”
　　叶麟止微微一愣，不知小女娃儿询问缘由，但他心思细密，微微思索便得关键，脸上又现揶揄神色，续道，“我师弟可是对你说过，天下有他解不了的毒，却不是你炼的？”
　　慕容赤狐大赧。青儿更奇道：“你怎么知道？”
　　叶麟止笑道：“那能炼他不能解之毒的人不是我。”
　　青儿又问道：“那解毒呢？你可会解毒？”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神色。叶麟止见慕容赤狐在少女背后拼命摆手，便摇了摇头，笑道：“不懂。”
　　青儿对叶麟止吐了吐舌头，自言自语道：“那可奇了。你若是他师兄，应更精通解毒才是啊。”复又撅嘴望向慕容赤狐，道：“看赤狐哥跟着那‘鬼’后头这么跑走又不让我跟过去，我只好先回家去了，可左想右想还是很担心，便又偷偷溜出来看你来了。赤狐哥你的脸怎么了？”说完伸手就去触他脸颊伤口。
　　叶麟止的突然出现打了慕容赤狐一个措手不及，他竟把与燕归来相约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现下听得青儿提起，一拍脑袋道：“糟糕！”刚想夺门而出，却又不知去何处寻他。心中暗想：“与他约定家中相见，眼下早已过了子时，怎的不见他来？”瞥见叶麟止轻摇折扇立于窗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曲孤鸿心道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梦，大约都叫他在这几日全部做完了。梦里世界也不总是美好，但那些五彩斑斓的镜花水月终究比现实要他留恋。只因他睁眼所见只能是一片单调的血红。
　　有人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那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可辨。“三哥？”曲孤鸿低声应了，那人便搂住他的腰，扶他起身。他眯起眼，只觉那温热的液体从眼底直至下颌，流入口中满嘴腥甜，却得以看清那人容颜上一贯的凛然，曲孤鸿突然无声笑起来，佯装被血沫呛到，咳嗽一声才慢悠悠开了口，“三哥这幅模样，倒像是庙里那青紫的南方增长天王，今日重返阴间的孤魂野鬼看见你我二人，也只怕得绕道而行了。”
　　“休要多言。”燕归来低声斥道，手上却愈发用力搂紧了。曲孤鸿知他从不畏鬼神之说，如今却因自己一番话失态心悸，暗叹了一声，见他抱着自己竟离开藏身之处向桑慈奔去，便转而打岔道：“可是奇了，昨天夜里还担心你我吓坏了寻常人家，今儿怎么又往镇上去了？”
　　却听燕归来沉声道：“解毒。”
　　曲孤鸿心中一跳，失声道：“你说什么？”
　　燕归来却抿了唇，良久才道：“我说过，总有法子的。”
　　曲孤鸿却只淡淡一笑，答道：“原是你早些时候出门，碰到了隐居在此的高人？”
　　“高人……”燕归来回想了一下那年轻男子的模样，不甚肯定道，“……也许。”
　　曲孤鸿奇道：“你竟不肯定？”
　　“模样比你还小上几岁。”燕归来扭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二人言谈间行至城郊树林，曲孤鸿只觉周围阴森的树影都浸在腥红的液体之中，带着淋漓的鲜血对他张牙舞爪。昏昏沉沉中忽见树林人影晃动，他心中一凛，神智瞬时清醒，却发觉周围树丛之中，埋伏着不少好手。
　　曲孤鸿随着燕归来一路疾行未曾驻足，那人虽默不作声，手中早已扣住长剑。他低头轻轻一笑，燕归来看他如此模样，一挑剑眉，还未开口曲孤鸿便已知他疑惑。“我是放心哪。三哥你。”他眯了眼睛嘻嘻笑道，那两行复又流下的血泪却模糊了笑容。
　　燕归来顿住身形，盯着曲孤鸿双眼，一字一顿道：“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闪失。”
　　曲孤鸿偏过头去，见一群蒙面黑衣人手执精钢锁镰将二人团团围住。
　　“可惜我的剑却丢了。真可惜，试剑庄的规矩，剑在人在，剑忘人亡。”
　　他说着便又想起这几日反反复复做的那个梦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梦里那总是阴雨绵绵但却五彩斑斓、和白衣少年一同撑着伞走过的故乡，那应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