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北郭硕鼠

4、第 4 章

　　燕归来剑尖指地，一手扶住曲孤鸿，扫视黑衣众人。他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朗声道：“试剑庄与‘阴阳殿’素无冤仇，众位为何一路追杀、屡屡伏击我二人？”自川蜀一路入滇，双方已交手数次，蒙面众人死伤无数，现下虽深知燕、曲身中奇毒，但仍对二人颇为忌惮，竟皆凝神戒备，无一人敢答话。

　　燕归来静等片刻不得回音，一声冷笑，森然道：“你们便一起上吧！”话音未落，手中猛一发力，将曲孤鸿推出人群数丈，有黑衣蒙面人见曲孤鸿脱出重围，举起锁镰向他攻了过去。燕归来在身后喝道：“休想！”手腕一抖，长剑发出虎啸龙吟，挽出无数剑花，瞬间将那人笼罩在剑光之中。那人眼中一片银光，目不能视物，只觉周身寒气逼人，惊惧不已，胡乱举起锁镰便向前方猛砍。只听一声凄厉惨呼，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双臂俱断，倒在血泊之中不断抽搐。

　　曲孤鸿中毒较燕归来深，又失了佩剑，如今功力不到平日三成，心知若是待在燕归来身旁勉强出手，必将令他分心照看。当下趁乱纵身提气，一跃上树。他见枝叶中结满大大小小浆果数十颗，心中一动，忙摘下几粒扣在手中。几名蒙面人见他藏身树中，亦跃上树来，曲孤鸿此时虽内力不济，但认穴精准，手指一弹，听得嗤嗤几声轻响，浆果激射而出，打向神封穴。那几人避闪不及，闷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穴位被封，饶是痛得咿呀乱叫，却全然动惮不得。余下众人见状，相互对望一眼，立时提起锁镰，一齐攻向燕归来。

　　见燕归来被围，曲孤鸿复又掷出几颗浆果，只是距离太远，力道被削了不少，那果子打在锁镰之上炸裂开来，除却浆水四溅，没得半分用处。他发觉黑衣人刻意将燕归来引向远处，心中暗道不妙，也不管功力如何，便欲下树相助。

　　忽听身后响起阴恻恻的怪笑，曲孤鸿吃了一惊，暗想：“此人何时伏于树上，我竟全然不知？”但他究竟见过大风大浪，立时便冷静下来，朗声道：“敢问是何方高人？在下有礼了。”却不敢大意，手中仍握浆果，屏气凝神，蓄势待发。

　　只听那声音桀桀笑道：“你这小娃娃贪玩得紧，也不怕身子吃不消吗？”

　　曲孤鸿一怔，心道：“这是什么话？”心思急转间，忽觉体内剧痛，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却见呕出的血中居然隐隐可见几块腐肉，心下大骇，顷刻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声音见状更加得意，笑声竟如夜枭嘶鸣一般，道：“听闻‘尸婴’之毒三日内皮肤泛紫，双眼赤红流血，五日之内皮肤溃烂，内脏腐蚀。小娃娃竟能熬到十日后才使‘尸婴’复发，不错，当真不错。不愧是当今名满天下的‘三剑’之一。”

　　那声音提及“三剑”，语调一转，满是怨毒愤恨。曲孤鸿听得异样，口中兀自笑答：“好说，好说。”心中暗想：“此人应是敌非友，只是他未露武功路数，不知从何处推断他的来历。和那群人皆是‘阴阳殿’中人？或是‘阴阳殿’主人亲临？”

　　却听得那声音又道：“碧霄、赤练、白虹。嗯，下面那小子是使赤练的。小娃娃呢？你是徐晴鹤还是曲孤鸿？”

　　曲孤鸿心中惊奇：“他竟不知我是谁？瞧他那语气，仿佛也并不认得三哥，只识得剑而已。他便不是‘阴阳殿’的了。那又会是谁？”

　　那声音等了半晌，未得答复，怒道：“小娃娃休得无礼！快快答话！”只听枝叶声响，曲孤鸿不敢大意，手中浆果立时向那人身上打去。却听那人怪笑道：“小娃娃请我吃果子？我没得好东西回礼，便送你几片树叶罢！”

　　曲孤鸿听得异响，连忙俯身避过，只觉一物从耳边擦过，不曾想那人竟算准他躲避方位，再度出手封住他的去路。曲孤鸿若再想闪避，势必要落下树去。他一咬牙，暗自运气，竟不躲不避，伸出手去，硬生生接了下来。他只觉手掌一凉，又是一痛。只见几片叶子深深插入掌心之中。

　　曲孤鸿自忖若在未中毒之时，这摘叶飞花的暗器手法自己也只能勉强办得到，那人这般轻描淡写，信手拈来，只怕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他偏过头去，瞥了一眼燕归来，只见黑衣众人倒下大半，唯有二三人苦苦支撑，燕归来挥剑游走，潇洒自如，他心中宽慰，却也不再想着自身处境艰难、面临大敌了。

　　那声音笑道：“小娃娃怕是跌下去引得那小子分心，竟硬生生收了我的大礼，很好很好，当真是好孩子。”

　　他一口一个“娃娃”、“孩子”，曲孤鸿听来哭笑不得。只听那声音续道，“试剑庄没得半个好人，我就想让试剑庄好生受井尸婴’之苦，本来有人现下就要我取你性命，我还不大乐意。”只见银光一闪。那人抽出腰间佩剑，续道，“好在比起试剑庄其他人来，小娃娃当真不错，不错，不错，可惜便宜试剑庄其他贼人了。”

　　曲孤鸿只觉银光一闪，见到那柄长剑，心中疑惑尽解，长叹一声道：“……居然是你……”

　　那人怪笑道：“小娃娃认得我的剑？”

　　曲孤鸿道：“我虽未亲眼见过，但却听闻……”他忽觉胸中气抑，勉力调匀气息，不料体内一阵翻江倒海，再度吐出血来。

　　那人口中啧啧有声，似是颇为惋惜。曲孤鸿不去理睬，回头一望，见只余一蒙面人犹做困兽之斗，燕归来取胜只在须臾之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总是让人放心哪。”

　　一剑刺入胸口，对方仍维持着高举锁镰的动作，却是怎么也劈不下来了。燕归来轻哼一声，抽出赤练剑来。那最后一个蒙面人应声倒地。

　　燕归来冷眼望着一地尸首，脸上无悲无喜，心中不仅殊无万丈豪情，反倒隐隐生出几分厌恶来。他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走向曲孤鸿藏身那棵大树下，轻声喊道：“孤鸿。”

　　只听树上一人咯咯怪笑，道：“小娃娃原来是曲孤鸿。”

　　燕归来心中一凛，喝道：“什么人？！”刚欲提气纵身，从树上掉下一个人来，他慌忙接住，定睛一看，不是曲孤鸿是谁？见他双目紧闭，面如白纸，胸前伤口汨汨涌出血水，不禁大骇，喊道：“孤鸿！”

　　只这会子功夫，那声音便在十丈之外，兀自桀桀阴笑道：“我让曲公子免受尸婴之毒，燕公子不必谢我了！”燕归来无暇顾及那人，伸手封住曲孤鸿胸前几处大穴，勉强止住血流，颤声道：“孤鸿，孤鸿？”

　　曲孤鸿睫毛微颤，缓缓睁开双眼，见是燕归来，嘴角含笑，道：“三哥。”

　　燕归来钢牙尽碎，睚眦欲裂，伸出手来却轻轻捋过曲孤鸿发丝，恨声道：“是我没用，孤鸿。是我没用……”

　　曲孤鸿轻笑一声，本想抚摸他的脸颊，怎奈却无力抬起胳膊，靠在燕归来怀里，轻声道：“三哥若以为是自己的错，那才是真真的错了。我失了白虹……白虹剑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燕归来心中一片茫然，低头颓然问道：“伤了你的那人……那人究竟是谁？”

　　曲孤鸿道：“他？……哎……他、他说的不错……三哥，我就算多苟延残喘几日，也不过是饱受‘尸婴’荼毒，生不如死，还不如……这、这样……来得干脆。” 他渐渐失了力气，声音越发小了。

　　自打十五岁游走江湖起，燕、曲二人携手出生入死，曲孤鸿一直陪在他身边不曾离去。而今日他心中却恍恍惚惚有种感觉，他就要失去他了。燕归来这一生内心从未有过这般惊惧的时刻，大吼道：“不会、不会的……我、我识得那位先生的，他能……他说他能……”他猛然想起慕容赤狐来，心中涌出一丝希望来，狂喜道，“对……对……有慕容……慕容先生！他定能治好你的伤，也必能解了你的毒！”

　　他一把抱起曲孤鸿，对他道：“你不会死，你不会死！”他猛一转身，刚想发足狂奔。忽然发觉那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就立在自己身后，面色苍白，形容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