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绿酒歌永昼》非晴

7、过尽飞鸿字字愁

　　眼看着那灯笼儿忽悠忽悠着就快到跟前了，心柔死命咬住嘴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别因为一时的颤抖枉送了性命，一双大眼睛瞪圆溜溜的，一霎都不敢霎。少不得再忍耐一会儿！

　　却听得“扑突”一声，心柔藏身的矮树丛中竟扑楞楞飞出一只大鸟来，呀呀叫着扇翅走了。只听得外面一阵跺脚扑衣声音，那两个尖细嗓子说道：“这鸟作死，没得扇了咱哥俩儿一头灰，真他娘的晦气！”小声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这边厢心柔方才大喘一口气，按着胸口，腔子里的跳动几乎接近极限了。有惊无险啊，心柔还有心情笑了一笑，为方才听到那句熟悉的国骂，真是久违了，要不是眼下，心柔保管得激动得跳跟前去。

　　夜里的冷风仍是不留情面，虽说不上刺骨，这会儿也已经十分冰冷了。心柔今儿偏就是来体会这“冰冷”二字的，特意穿得十分单薄。猛然顺风嗅到了一股水腥气儿，不由得一阵狂喜。急急忙忙摸索起来，差点儿要急出一身汗来，没成想原来除了那丛矮树一转弯儿便是。一见到水面，心柔倒似是见到几百年没见的亲人似的，且顾不得欣赏什么波光月色，轻手轻脚下了水。
　　他姑奶奶的！这水也忒冰了！刚一挨水，她就被冻得上下牙直打颤，直想倒抽一口冷气。想想自己可不要在这宫里只能日日等着那素来无情的老头子来成为怨妇一枚最后含恨老死，心柔狠狠心，仍是下去了。眼见得水刚没到胸口，她浑身颤抖不住，只得咬了舌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音。咬牙深吸一口气，刚要往下沉，冷不防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拉住了她的头发，微一用力便将她提出了水面。

　　心柔不由大惊，本能的要大声叫喊出来，却又被捂住了口鼻不能出声儿，一时间既惊且惧，然而手脚好似冻僵了一般不听使唤，想要挣扎却无从挣扎，情急之下，对准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狠狠咬了下去。

　　“哎呦！你怎么咬人！”一声愤愤的低沉男声不悦的低喊，手终于松开了。心柔惊魂未定的扭头一看，一团模模糊糊的高大人影，一边晃着手，一边龇牙咧嘴的直嘘气，显见得是咬得狠了，连黑暗中仿佛都能感受到那两道带着火的目光直逼心柔而来：“好心救人，反倒被你咬一口！你这奴才真不是抬举！”心柔心里正不是滋味儿呢，“奴才”二字入耳，更叫她心头火冒三丈。坏了姑奶奶的好事还怪我咬你？自作自受！

　　“哟，这位公公，这倒是我的错了，正巧觉得天气燥热，想下凉水泡泡，叫您误会了，抓了我的头发使了吃奶的劲儿扯我上来，还被我反咬一口，真是对不住啊！公公您大人有大量，我在这儿给您陪不是了，还望公公您别跟我一个小宫女儿计较。对了，您的手没事儿吧？我听说敬事房管事儿的公公那里，嘿嘿，专有治这咬伤瘀伤的灵丹妙药，贵人娘娘们都时常讨要还讨不着呢，不过我瞅着公公您膂力过人，这等人才在咱们宫中必能得到主管大公公们的赏识，时常亲近，您跟敬事房的管事公公们必是熟门熟路，您去要，他们必是给个不迭的，巴巴儿的送到您手上来才是！”

　　心柔皮笑肉不笑的说完了这一车子冷嘲热讽的话，甚觉解气，却见这个人影儿居然傻愣愣的呆在那里了。夜风一阵冷似一阵，心柔的薄袍子刚浸透了水，这会子竟跟浑身裹着冰渣子一般，袖子里开始哆嗦了，只得按抐住，却见那人还是没甚反应，心柔只得没好气的蹲了个万福，道：“您继续乘凉吧，这儿挺凉快的，慢慢享受！我也不热了，先告辞了！”说罢急匆匆拔腿就跑。小跑了一阵儿，兜兜转转回到了储秀宫里，这才敢大喘一口气，自觉手足无力，几乎瘫软于地。此时方感到浑身冰透，唯独脑门子上兀自冒着冷汗，经风一激，颇觉头晕目眩。挣扎着爬到炕上，一身湿衣服也不声张，悄悄儿脱了外衣晾在炕上，合着湿内衫裹着被子倒下了。那些太监嬷嬷们怕得罪将来的主子们，地龙烧得滚热，一挨炕，烫得心柔几乎要跳起来。

　　这炕果然烧热了，第二日天色方明，忻儿慧儿起得早，便发现心柔小脸蛋儿烧得通红，口中模模糊糊唤“嬷嬷”，喊了几声，见她仍旧迷迷糊糊，唬的她俩不知如何是好。恰兰敏起了，脸上居然也生了几个红红的痦子，口中直嚷热，要凉茶水喝。忙拉住了兰敏商量，三人一齐禀明了管事的，求着延请太医院医正。心柔此时正是受了寒凉偏内火如灼，耳中却还清明，只听她三人道：“看选缺席不得，心柔妹子又是这样……如何是好？”另一人叹气，又另一人急道：“唉，丢她一人在此，于心不忍，可今日乃是皇上亲选，这时辰了，再不去，迟到了，咱们可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又道：“兰妹妹，你脸上的痦子，暂且用粉遮一遮……哎呦，我倒忘了，可不能扑些香儿粉儿的，不合规矩。啧啧，可惜了。”正说着，里间屋子的人也出来了，照例是看也不看的掀帘子出去了，外面的小公公也来催促。无奈三人只得把心柔托付给宫中老嬷嬷照看，且去了。

　　话说马尔罕大人到底是六部侍郎堂堂正二品的官，暗地里撒了不知多少银子财物，使得如今心柔病了不但没有被抬出宫送到小所去任由天命，反而有人照顾，又有太医院医正前来望闻问切，待遇实在不差。

　　岂知又有小苏拉“耳报神”们的窃窃私语，原来今日殿上还有故事。这个说后殿选美，前殿升朝，当今坐镇，皇太子本应衔命拱手听政，谁知竟寻了个借口偷遛了出来，正巧碰上本次一位当选的秀女，伦理大防，此名秀女仗着略有姿容，竟敢大胆色诱皇太子，实在罪不可恕，本该拉出去廷杖再送去。可叹当今圣上和娘娘们菩萨心肠，也是父母之心，爱看孩子们热闹团聚，就做主将此秀女指给了太子做了侍妾。那个道德娘娘本温厚之人，此次做主选的小主们也多是温柔敦厚恭谦有礼的性子，只可惜模样儿全不如宜娘娘和卫主子当年风采，圣上眼中风景怕是要逊色许多。另一人插嘴道若论美艳冠后宫当属敏主子才是，却大约被握住了嘴没了声音。又有人感叹那一等与宫中人原本相熟的，或者皇家子弟来求，或者娘娘们胸有成谱，一一将指了觉罗氏的好子弟，不知有多少好事要办了。谁料茜纱窗下，倒被卧病在床的心柔听了个一清二楚。恍惚中又暗忖那三位不知如何安置，恍惚中又听到老嬷嬷在耳边悄声说明，将她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其时，正是天朝三十八年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