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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今宵剩把银釭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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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待心柔完全恢复,便已是第二年的开春了。进宫头一年的春节,听说宫里四处张灯结彩,心柔只能僵卧病榻,心里十分懊恼怎么没留个心眼儿,弄点西药来磕一颗,直闹得大节下的还得熬药吃,按照老人说法,一年里都会吃药。
晦气!心柔暗叹一声。
“心柔丫头,赶紧吃药!”听的人都会赞一句:好一把爽利嗓子!只在心柔听来,只怕比索命的还可怕些。
“香菱姐姐,您看,我,身子都大好了,这药,能不能,别吃了?”心柔扮可怜,拉拉那位宫装丽人的宽大袖子,苦着脸抱怨,“香菱姐,再吃药,我,我都快变成药罐子了。您闻闻,浑身都是药味儿!”
那美人儿却将柳眉一竖,戳着心柔的脑门子道:“要不是我盯着你一直吃药,你能有今天?还不乖乖把药喝了,要是凉了,不仅要喝了这一碗,我还熬三碗给你灌下去!”
心柔着实是被那咬了又咬的“还”字儿给震住了,唯有乖乖俯首,皱着眉头将那一碗苦汤灌进喉咙,苦味儿漫上舌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儿。
放下药碗,心柔点着头,自言自语:“自打吃了这药,背不疼了,腰不酸了,腿脚儿也有劲儿了,现在出了改良版,一碗啊,顶五碗!”
抬眼只见香菱用狐疑的眼神瞅着她,伸手就往她额头上摸:“说什么胡话呢?难道还发热呢?”
心柔赶紧十分狗腿的拉过美人姐姐的手,换上谄媚的笑容:“哪里哪里,我这嘀咕,香菱姐姐打哪儿弄的药材,果真奇效,我痊愈得如此之快,多亏了姐姐您呐!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啊,有事儿您说话,只要我能办到!”
香菱一哂:“稀罕!丫头还是给自个儿多留点嫁妆吧!”掀了帘子就要出去,却又不出去,踩在门槛子上,顿了一顿,偏了头低声道:“你那三个姐妹,我打听了,安佳氏慧儿聘为答应;几位主子娘娘看中那他他忻儿稳重,将她指派给了当今太子,你那兰敏妹子,去伺候十三格格了。”说罢便走了。
心柔只低头默然。私下里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难道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吗”,可是命运这回事儿,纵是她在二十多岁的时候重新来过,恐怕也难以参透其中玄秘。
“阿弥陀佛,心柔遇到了像姐姐这样的贵人,才没有被驱赶出去,病也大好了,这真是老天爷保佑!”心柔拉着香菱的手高呼佛号,心里头念叨的却是马尔罕老爷夫人对她的好,打定主意,将来出去之后,要好好想法子报答他们。
在御厨房上工,心柔素来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样样都得从头学起。
“香菱姐,您看这么着成吗?”心柔手里还用力攥着菜刀,就用手背揩起汗来。
“小姑奶奶,快把刀放下!看着真瘆人……哇,这是什么东西?!你窝在这犄角旮旯里都一晌午了,就弄出来这个?”眼看着香菱柳眉渐渐倒竖:“小路子!你是怎么教她的?心柔丫头,你是怎么学的?这还是黄瓜片吗?干脆弄点儿蘸酱上桌当凉瓜段吃得了!”
小路子愁眉苦脸的从角落里冒出来,一看那黄瓜“片”,双眼放光:“回香菱姑姑,我教了她一上午了,早上连刀都拿不好,现在这个黄瓜段,嗯,还挺有模有样的啊。”
心柔一股热血上涌,知道这是小路子奚落她,可是自己确实没什么天赋,这沉重的菜刀拿了一上午,手已经开始打颤了。小路子刀工顶尖儿,肯耐心教她,心柔委实没有理由责怪小路子通过这样的方式为他自己开脱。
香菱倒是被逗笑了,转脸向心柔道:“你这丫头,是不是从上辈子就从没烧过饭没干过活儿啊?倒是小路子耐心,好好跟他学,有你出头的一天,加紧练,要不然管事公公的板子可不留情面。”
心柔只轻咬着嘴唇,略一点头,又将额上垂下的几根发丝向后一撸,甩开辫子埋头练起来。且不管御厨房里如何的热火朝天,她只管操刀对付瓜菜,隔壁的小灶台便是给各宫主子日常里炖着药的,几个小宫女儿也不算各宫的人,却是各为其主,常常叽叽喳喳些蜚短流长,心柔浑若没听见一丝一毫。
是的,在如此深宫之中,虽然可以和马尔罕一家消息相通,可毕竟一堵红墙便隔了一番天地,万一有个什么,远水可救不了近火,眼下心柔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是埋头做好自己的那一份活儿。
偏巧这日专管去永和宫送日常炖品药品的雀儿身上不大爽快,不得上来,那起丫头又个个是油瓶倒了不扶反看笑话儿的主儿,到底还是香菱和衷调停了一番,命心柔暂替雀儿跑这趟差事。因她不是惯常办此类差事的,了不得略将“多听多看谨言慎行”嘱咐了,方放她出去。
心柔接过食盒,倒向那些宫女儿福了一福,陪笑道:“自我进来,竟没能出去见识见识,今儿托了众位姐姐的福,还请姐姐们多担待。”一路上心柔只跟着顺路的宫女们,一面留心记下路线。可叹红墙黄瓦回廊勾结,诸多类似,究竟还是未曾记得。
那雀儿却着实可怜,原来染的是急症,太医院的医正来看了一眼便不肯再诊视,只说是女儿涝,敬事房的公公们二话不说便抬将出去。那几位素日里与她一处的姐妹也未曾见有何伤心,倒是心柔感叹了一场,落了些泪,便想找小路子托人送些银钱,打点打点管事的公公,将她好生处置,没成想那小路子抢白道:“通通不管用!都是要走的人了,谁还管你有钱没钱?都是一个样!有那银钱还不如送与我,日后好生教你做菜功夫。”倒叫心柔无话可说了。只如此一来,雀儿的差事便叫心柔兼了,每日里练习厨艺之余,送一趟炖品去永和宫。
刚至殿前,心柔就听到东边厢房里传来隐约的笑声,不禁抬头挑眉看向带路的永和宫大宫女柳月,却立即低下头停了脚步。柳月跨进门槛儿,却不往里面走,立在门口的小太监立即会意,前去通传,随即出来领心柔进了那东厢。
平时都是交给柳月就行了啊。心柔手捧着那一盅炖品,暗地里翻翻白眼,很明显有客人,还不叫放下炖品就算了,搞这么刻意,示宠啊。却稳稳的施了一礼,十分平静的回话:“德主子万福,奉万岁爷旨,御膳房日常炖品送到!”眼神微微一抬,四个光溜溜的月亮们,虽是常服颜色各不相同,腰间却是一致闪人眼睛的明黄,于是又道:“给四位阿哥请安,阿哥们万福!”却听见嗤得一声笑。
德妃却似没有理会,十分温和的吩咐:“起吧,端来给我。”心柔小心翼翼的将那盅汤端上前,德妃接过,慢慢噙了一口,状似满意的点点头,一边问道:“你这丫头眼生,是新选的秀女?”心柔低头答了个“是”,德妃又问:“哦,叫什么啊?”心柔忙回道:“回主子,奴才名叫心柔。”好在德妃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继续刨根问底问心柔姓什么,喝完了汤,便递给心柔示意她下去了。
心柔刚退出房门,身后的帘子还没放下来呢,就听后面一个公鸭嗓子笑道:“这丫头太逗了,还‘阿哥们’,竟不知道给咱们一一请安。”心柔眼睛一眯,很好笑咩,哼哼,公鸭嗓子,姑娘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