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绿酒歌永昼》非晴

6、莫将琼萼等闲分

　　须知第二日便是各位娘娘相看，慧儿一大早便起了身，一板一眼的洗脸上头油结辫子，闹得其他人也只得起身梳洗了。
　　慧儿原意便是争个头筹，偏按规矩，待选的秀女和宫女儿都不许涂脂抹粉打扮，如今管事的又是永和宫德主子，最是个讲究规矩的人，昨日嬷嬷们就再三再四的说了这个。只得认真洗了脸通了头罢了。
　　心柔最是不紧不慢，她三个都已收拾妥当，她方在镜子前坐下开始结辫子。那慧儿就头一个等不得，心柔忙说：“三位姐姐，你们妥了就先去吧，我胡乱打了辫子就好。”
　　她们正巴不得这话，点头道：“妹妹快些，别让嬷嬷和公公们等啊，我们就先行一步了。”招呼着掀帘子且出去了，但留心柔端坐镜前不知悉悉索索忙些什么。
　　冷不丁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里头的人掀了两道帘子，出门前还不忘留下一些冷哼。心柔暗笑，朝镜子里做了个鬼脸儿，自言自语小声嘀咕道：姑奶奶我又听不懂你们那叽里咕噜的蒙语，骂了也是白骂，偏要涂些脂抹些粉，气死你们，哈哈！
　　也顾不得这脸上原来的细皮嫩肉，顾不得那铅粉胭脂是用什么材料怎样做出来的，手忙脚乱了一通之后，心柔几乎趴在了那铜镜子上--方对着里头模模糊糊的有着惨白面色、无神双眼、两抹下耷眉的人影儿满意的笑了。
　　今儿可是正经选秀留牌叫去的第一轮呢，也只有如此打扮方能如心柔所愿了。
　　心柔奔入那汪碎碎的湛蓝中，很快就没入人群里头，找不着影儿了，因为这儿有的是如云的秀发，有的是年轻朴素的面孔，有的是水灵灵的、怯生生的黑眼睛……
　　“看看，这就是青春啊。”高高的台阶上，暗沉沉的点着灯，灯穗子忽来悠去，投下的影子时不时的陪着水磨方砖上一排排低首叩头的秀女弯下腰去，都是朝着最上头那个声音飘来的方向。
　　空寂的大厅里鸦雀无声，但闻那个含些沧桑味道的优雅女声操着一口东北普通话在幽幽感慨着：“啧啧，你们看，这么多水灵灵的小姑娘，嫩的跟水葱儿似的！”朝左右意味深长的一笑：“丫头们啊，我是一把老骨头咯！”
　　“哎呦，看老祖宗说的，我看呀，老祖宗您才是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啊！”一把娇滴滴的声音从左首传来，心柔虽是低着头，偷眼望去，只见那位娘娘身着水红描金牡丹紫璎珞，一团红紫，在这暗沉的殿堂里，几乎令人不敢逼视。上首的皇太后也被逗得笑开了，只啐道：“你们瞧瞧，宜丫头这样嘴，连我都编排上啦！看叫德妃罚你为老不尊，赏你四十巴掌！”左右的几位妃子都陪笑了一回，只听那皇太后道：“罢了罢了，我且回宁寿宫了，留你们在这儿办正经事儿吧。”唤“哲琴”低低的一个女声轻轻答道“是，主子”于是下首的妃子们全都立起来要跪下恭送太后，太后忙命“免礼”，各有贴身宫女儿扶自家主子起身，后面跟着走出几个持拂尘打扇子的宫女，一片明黄翠绿，伴着寸子踩在澄泥水磨砖上单调的笃笃声，从心柔旁边拂过，继而远去。
　　这边厢恭送皇太后的几位妃子才从万福礼半蹲的姿势中解放出来，彼此又逊让一番，便让方才说话的那位先坐了，方一一落座，右首上一把温和的声音道：“宜姐姐，眼看这辰光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把万岁爷吩咐下的事儿办了。”那左上首宜妃点头道：“德妹妹说的是，不知这一组四个德妹妹看着如何？”那德妃拿起姓名牌子细细看了一回，又递给另外两位妃子，笑道：“这四个，在妹妹看来，品貌倒都算出色的，看着文文静静的性格儿也该不错，不知荣姐姐、惠姐姐看着怎么样？”那两个接过牌子去也是不出声儿凝神看了一回，一时无话，心柔等几个在下面跪的膝盖都疼了，最后还是宜妃发话了：“既如此，留牌。小成子，叫下面一组进来。”心柔他们谢了恩，急忙恭恭敬敬退出，一时间慧儿脸上欢欣无限，心柔肚子里却尚悬了老高的心放不下。
　　也不知那马尔罕大人是不是真的信守承诺了呢……
　　却说待到那第三次选看也就是终极PK头天晚上，储秀宫里连蛐蛐儿的叫声都带着颤。
　　慧儿在屋子里头一会儿坐一会儿站，要不就是发呆出神，要不就是来回走动，晃得人眼晕。兰敏终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下手中针线活儿，压低了声音打趣她道：“慧儿姐姐，别走了，我们几个都叫你转晕了！您哪，放一百二十个心，听听外边儿，那蛐蛐儿早帮你担了心去，明日必是雀屏高中，就姐姐这样的品格儿，必是‘日边红杏倚云栽’，得个贵得不能再贵的贵婿！”一席话只把慧儿说得又羞又怕，一把捏住了兰敏的脸便笑骂道：“真真是个抓到了把柄不饶人的！叫我撕了你这张巧嘴儿，看你小蹄子还敢打趣你姐姐不成！”一时间几人笑闹成了一团，忻儿素来是个稳重人，虽年纪轻也爱玩闹，忙上来来开，朝里间霎了霎眼睛。三人忙噤了声，撂下手不提。那忻儿却又轻轻叹口气，小声说：“说道底，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这深墙大院的，可不就是上面的几位最难过。今上如今虽是顾念旧情，时常去走动，谁敢说明日后日就能怎么样呢。赶明儿成了，也不见得就能了却各自的心愿。”说罢又是轻轻叹口气，走开了。慧儿脸上也是一片迷茫神色，喃喃道：“可不是么，这日子竟是左右难过。可是家里面还指着我给他们脸面儿上挣光呢，谁不知道这是个吃人的地儿，咱八旗的女儿家，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啊！”说罢倒在炕上，郁郁翻身，竟是径自睡去了，心柔张口想劝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席话说得都有些伤心，兰敏更是取帕子拭起泪来，好在心柔忻儿劝住了，闹腾一番方才各自歇下。
　　那三人却不知心柔心里竟是存了一段与众不同的心思的，俟她们俱睡熟，她便偷偷摸下床蹑手蹑脚出了房门，趁上夜那些老嬷嬷们不注意，竟得以成功溜出了储秀宫。
　　旁话休叙，心柔努力回想了一番当时进得此宫门所记下的方位，算来应该是在东边。一路上不时的小心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和公公，三转两转，眼前已不是一排排挂着灯笼的宫殿，四周没了高墙顿时豁然清朗，却也已然一团漆黑不辨五指。心柔咬咬牙，全凭感觉向前摸去。夜色寒寂，哪怕一丁点儿的动静，入耳亦如轰然。忽然眼前一亮--原来是走出了影子里，有一丝梦寐的月光依稀可见小径。借着不太分明的亮，心柔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识，这儿是不是就是久仰的御花园？此时树叶尽落，空余枝丫狰狞向天，偏又是个多云的天气，那一丁点儿蒙昧的月光还时常被云朵遮住，园中小路愈发看不分明。
　　她心中一紧，难不成今日注定壮志未酬铩羽而归？不成，一定得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大湖！一阵风儿吹来，心柔突的打了个寒噤，这冷还是小事，却不防碰着了旁边的枯枝。暗道不妙，果见远远的就有灯笼光闪动，往这边来了，一个尖细的嗓子还在说：“是什么东西？”几乎让蹲在树丛里的心柔闭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