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涯也

6、 六

　　“出来吧，跟了我这么久，你不累我都累了。”我对着几丈外的灌木丛说到。

　　“呵呵，妹妹真是好眼力。”灌木丛中一个绿衫公子站了起来。白净的面皮并不十分出彩，只能算作清俊而已，却唯有一双狐媚眼，流露万种风情，生生的能把人的魂勾了去。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摘去头上的叶子，顺便理了理被树枝勾乱的头发。而后轻身一跃，便窜至我面前。好轻功！

　　“不知这位公子跟我一路可有何要事？”应该不会是和白率他们一伙的。要不然刚才看我动手杀他们的时候，也不会那么气定神清。那么就应该是正巧遇上的，喜欢看热闹却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主。

　　“没有事就不能跟着你么？”他顽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理会他玩笑般的答案，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说着，跟了上来。“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啊？”他凑在我耳朵边上说，我甚至都能感觉的他口中的热气轻轻的吹来。

　　妹妹？呵呵，我的年龄还不知道是你的多少倍呢。不过我到底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呢？一开始，跟天毓在一起，时间如流水，转瞬即逝，后来便过的浑浑噩噩，具体多少年，倒是真地记不清了。

　　“喂，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喂，不要不理我啊。”

　　“喂，说话啊。难道你真的生气了？不像啊……”他仍然在我耳边不懈的努力。

　　若是对着其他女子如此这般，即使是江湖中人，想必也会羞得面红耳赤。再怎么说，这也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那种好色之徒。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在试探什么，抑或是在期待什么。有些好奇，于是我采取沉默的方式，等着他自己告诉我答案。

　　“不是吧，真的生气了。看你不像是个小心眼的人，没想到竟是我看走了眼。”

　　“切！原以为是多能耐一个人，没想到竟也是小女孩一个，动辄就赌气不说话。”如此明显的激将法，我又怎会上当。

　　“喂喂，算了，我老实交待。我是看你很特别，才跟着你的。这样可以了吧。跟我说说话吧，一个人自言自语很无趣的啊！”没想到那仪表堂堂的公子哥竟然作出一付受伤的小动物般可怜的眼神，惟妙惟肖，就像家里的那条小狗天梓一样。天梓很可爱，没事干就喜欢围着我的腿转，不过对天涯，却是避之不及。而天涯，似乎也和天梓过不去，蹄子总是将将踩在天梓面前，吓得天梓汪汪乱叫，却怎么也逃不掉。谁叫他跑得比天涯慢呢。想到此，面上不经意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终于有反映了！喂，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绿衣公子见我笑了，显得异常的高兴。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介绍下自己？”我收起脸上的笑容，目光转向他。

　　“啊，原来你对我也是好奇的啊！呵呵，好高兴噢。我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蝶舞公子胡鸿羽。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原来是蝶舞公子，那个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蝶舞公子。据说他风流倜傥却也是侠肝义胆。不知迷倒了多少女子的心。只是没想到，这蝶舞公子竟是这般模样，比天冶更像个小孩子，还是个缠人的孩子。

　　“天尽。”我说。

　　“天尽吗？好特别的名字。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胡鸿羽蹦跳着在我周围窜来窜去。

　　“我要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虽然胡鸿羽这个人并不让我讨厌，但我丝毫也不想让他跟着我。如今，事情闹得有些大。兴隆庄明着算是没有问题了，但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暗地里使阴。而且，我伤了王栎的爱将白率，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轻易罢休。惹上官府，便四处不得安宁。最好的解决方法看来还是乖乖的在家中住着。若是回家路上拖带着个如此惹人耳目的蝶舞公子，很有可能连禾澧的城门都没出，就被抓个正着。

　　“诶？怎么能没有关系。好歹也应该让我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吧。恩，要是你实在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反正跟着你走就知道了……”胡鸿羽说着，扁了扁嘴。我有些诧异，这个动作，我好像从来没在十五岁以上的男人身上见过。

　　“你跟着我除了觉得我有些特别，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不是有些特别，而是很特别！”胡鸿羽坚定地纠正我。“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放心，我可没打算让你当我的老婆。找个功夫这么好的老婆，我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那好，只要你能安安静静的呆着，我就可以让你跟着我。你也看到了，我伤了些要紧的人物，现在正在逃亡中，我不希望有人给我扯后腿。”用激将法应该没有问题。我需要先找到天冶，换了装束，才有空解决你的问题。

　　“哼，就你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在逃亡？神色平静，不慌不忙。我真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逃亡。像我这么有经验的人，怎么可能会拖后腿？”说着，还略有得意的一扬下巴，丝毫都没有意识到他告诉了我些什么。

　　*** ***

　　在禾澧城外的小树林中，我见到了牵马等着的天冶和天涯，天涯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裹，看样子是已经去客栈收拾过了。接过包裹，从中取出一套男装，走到树林深处换上。又解了繁琐的发式，用发带束起头发。等我再出来的时候，看见胡鸿羽正和天冶聊得开心，像是他讲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逗得天冶咯咯直笑。这孩子，怎么跟我在一起没两天，就变得这么活泼。我也不是个活泼的人啊？至于天涯，一个人默默站在一旁，见我走来，伸手递给我一块占了水的湿布，让我拭去面上的妆容。

　　胡鸿羽看了看我的装扮，开口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这样就踏上你所谓的逃亡之途吧？”

　　我知道他定有解决的方法。不如听听，若是好，我便不用费力用灵力做幻化了。于是我笑着说道：“我又不像蝶舞公子这么有经验。这样的逃亡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呢。”

　　胡鸿羽一听，便急得跳了起来，面红耳赤的吼道，“什么叫我有经验？我才没有逃亡过呢！”

　　“噢，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说‘像我这么有经验的人’是在告诉我你有经验。”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我，我那是，那是……”胡鸿羽结结巴巴，“那是因为我天资聪慧，曾经遇到过几个逃亡中的人，于是便攒下了宝贵的经验。你到底是要听还是不要听！”他强行岔开话题。

　　“那就要请蝶舞公子不吝赐教了。”

　　“哼，你看这是什么。”胡鸿羽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好几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一看就是就是易容术最高的彤城派制成的精品。这种面具戴上之后跟脸部的契合度很好，除非事先知道，不然绝看不出是易容。而且同一个面具不同的人戴上会因为个人本身脸孔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效果。我曾经学过他们做面具的手段，只是面具的透气性不是太好，虽然家里放了很多张当年的练习品，我却很少用。

　　这彤城派的面具在江湖上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不知道这蝶舞公子用了什么手段竟一下拿到这么多张。

　　“果然是好东西。蝶舞公子能拿到这么多张，真是令天尽佩服。”

　　“哦，那，那是一个朋友给的。”胡鸿羽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支支吾吾，说出来的话很没有底气。

　　“既然蝶舞公子如此大方，那天尽也就不客气了。”说罢，我挑出最薄的一张，细细的带在脸上，剩下的还给胡鸿羽。转向天涯，他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看来天涯认为效果还不错。

　　一切都准备妥当，剩下的就是怎么在不经意中甩掉这个蝶舞公子了。正想着，忽然听到左侧的树林一阵轻微的响动，看样子是有个高手正朝这边来，应该不会是找我的，那么便是胡鸿羽惹下的人物了。片刻之后，胡鸿羽也听见了，脸色忽然变得煞白。连告辞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一翻身跑掉了。胡鸿羽刚走，那人便追到。

　　来人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生得十分英武。剑眉星目，鼻梁直挺，一双薄唇轻抿着，嘴角微微下倾，更添了几分气势。身上一件玄色长衫，有些风尘仆仆，看样子，已经是追了好久。腰间挎了一柄古朴的长剑，若是我没看错，那便应该是巨阙了。而巨阙的主人，好像是药王堡的少堡主。

　　“这位小公子……”他开口，声音浑厚，像磁石一般引人。

　　我浑身一震，打断了他的话。“向那边去了。”说罢伸手一指胡鸿羽逃去的方向。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递上前。“瓶子里有两只御王蜂，我在他身上下了御叠香，要是找不到人，就放出一只蜂来，跟着蜂走就行了。”还不快去，再在这里呆着，人肯定跑没了影。

　　那人一愣，伸手接过了瓷瓶。“谢谢。”他说。

　　“这位小公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听我一声劝，莫要在跟那人在一起了。那人向来男女通吃，到手之后却又弃之不顾，伤尽人心。在下便是为了家妹，要捉他回去。公子出尘脱俗，还是尽早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千万莫要被那花蝴蝶骗了。”

　　我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轻声低喃道，“放心，我不会的。”

　　他听了，像是松了口气，道了声告辞，便一翻身没了踪影。枝叶的颤动愈来愈弱，终是和他的身影一样没了踪迹。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出神。像，真是太像了。他的声音像极了天毓，不仅声音像，连语气都像，甚至话语中都透露着柔柔的阳光般的温暖。

　　记得初见天毓时，我们还都在自己原本的世界中。记得那时我还小，不肯静心好好修学，化成男子模样偷跑出去玩。忽然见到天上飞过一只金凰，想要捉住它做自己的灵兽，便捏了御风决匆匆追上。不过只顾着看天，忘了注意眼前，狠狠的撞到一个人身上。撤回紧锁在金凰身上的目光，我打量起被我撞到的人。“这位小公子，”他开口说到，低沉的男声瞬间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那是我唯一听到过的令人感到温暖的声音，“这位小公子，想捉金凰用御风决可是追不上的。你的师傅没有教你么？”

　　“当然教了，不过我有信心不被它落下。边追我再边想办法。”我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在我们那个世界，师傅的好坏取决于个人的声誉。只有品行贤良的人才能找到好的师傅指点自己御灵术和行灵术。我抬眼望天，早就不见了金凰的身影。“你看，丢了我的金凰，你得赔我。”我很诧异自己竟然也会用这般撒娇耍赖的手段。

　　“你真得想要金凰么？”他问。

　　“当然。”我语气坚定。其实我并不是非要追到那只金凰不可，我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想要驾驭金凰，那个时候还略有些勉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便那么肯定地对天毓说了。

　　“我赔你只金凤怎么样？”

　　诶？没想到他竟然把我的胡搅蛮缠当了真。我语气顿时软了下来，“算了，我是开……”玩笑二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打断。

　　“虽然是凤不是凰，但也是金色的，而且还是雏。怎么样，我带你去看看？”他微微的笑着。

　　我便是被着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面孔，这样的笑容骗了去，见到了一只刚刚重生的小金凤。

　　从那以后，我和天毓成了朋友。我一有机会就会偷跑出去找他玩。他也乐得陪着我这个半大的丫头四处闯祸。直到后来，真的闯下了弥天大祸，他都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他魂飞魄散，连肉身都化进了澧山的土壤。

　　轻声叹了口气，我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出。心下默默决定了我要去的下个地方——药王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