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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笼中之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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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舒伯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睡眼惺忪,满目困惑,直到推开修竹院的厅门,才觉一股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他醒了醒神,开口说道:“今日听人说起……公子对张灵犀发了狠话,我觉得公子此事不大妥当。”
床帏垂下,虚虚实实,修长的人影立于床前,身披一件丝绸外衫,柳无色双手拢在袖中,垂目不语,衣衫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水渍,他缓缓抬头,望向舒伯,带着几分困惑。
舒伯见他不语,心中纳闷:“不知公子深夜找我来……”
他探究的目光瞥到床帐遮掩下的一个人影,似乎是个女子,公子极少会留女子过夜,他心头微震,疑道:“这是……”
柳无色余光朝内一扫,不用多说,便知舒伯心中所想,解释的语气道:“别猜了,是呼延萱冬。”
舒伯瞠目结舌,又喜又惊:“她……”
柳无色点头,依旧是那副平静到看淡世事的神情,让人觉得他其实真就是离群索居的闲云野鹤。
“她醒了。”声音中没有分毫惊讶,他一直都认为她根本没有死。
舒伯怔住,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冲上前几步,喜不胜收:“公子,快把她交给刘将军,这样您就可以……”
“不行。”柳无色忽然道,他眉头一紧,侧过脸目光短暂的恍惚,“暂时不行,今晚找你来,是想问问近来门中可有新来的弟子?功夫不错,为人踏实沉稳,家世清白。”
舒伯凝望着他良久,只得闷声道:“是有几个。”
找一个来监视呼延萱冬,将她安置在修竹院旁的小院中,除我之外,旁人一律不得靠近。
舒伯欲言又止:“为何要找新弟子?”
柳无色道:“门主弟子大多知晓呼延萱冬的身份,她醒来的事情不得传扬出去。”
今日诸多波折,此时他已尽是疲态,夜风微凉,不经意灌入室内,柳无色侧身轻咳,舒伯上前斟上一杯热水,堪忧道:“公子,身体要紧,万事皆有我们。”
柳无色勾起淡淡的苦笑:“张灵犀脾性倔强,我怕她想不开,此时她对我们仍然重要,你派人多看着她。”
热水入喉,脸色稍霁,这几日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还能拖得多久,他缓了缓神道:“刘将军那边我们也该有个交代,派几十个功夫不错的弟子,打扮成突厥士兵模样,多在边境活动活动,也让将军有个功劳,只是……凡事谨慎,别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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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蓝布素衣的男子忽然出声,他身材适中,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原先也许是个庄稼人,他顿住脚步,有些紧张的扯了扯身上的长衫,十分别扭,“我拜入门中,一心想要为本派尽心尽力,出人头地,能不能请大人向门主请示一下,我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愿去照顾个女人。”
舒伯幽幽叹气,瞅了他一眼,伸手拍着他的肩头,好声道:“你是新来的弟子中最为优秀的,门主必当器重,照顾那个丫头不过暂时为之,很快便能获得提拔。”
男人面色愁苦,只觉很是难堪,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心中虽是不甘,初来乍到,却也不敢违抗门主的命令。
一路铺满竹叶,却在清幽的竹香中,飘过一丝淡淡的桂花气味,素衣的男人疑惑道:“门主喜欢竹子?”
舒伯道:“有点眼力,公子他自幼爱竹,说来武功路数也与竹有所关联。”
“原来是这样……”男人随之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寒露时节刚过,洛阳地处偏北,此时已是秋凉微寒,二人快步入院,一眼便瞧见一身白衫的男人坐在院中,穿着夹棉的外衫,望着天边隐约暖光,摊开的手掌中落了细碎的花瓣。
“公子,人带来了。”舒伯道。
柳无色笑了笑:“修竹院中什么时候有了桂花?”
舒伯道:“老奴觉得公子这里过于冷清,想着已经入秋,前些日子便派人移摘了些桂花树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开花了。”
掌心中的花瓣缓缓滑落,柳无色抬袖斟了杯清茶,目光一扫,淡淡道:“过来吧,叫什么名字?”
素衣男人一直垂首站在舒伯身后,听见柳无色的问话,一时怔住,未有答话,舒伯凑近他身旁低声道:“门主在问话。”
男人眉头不着痕迹轻轻锁住,抬头直视,二人目光一触,竟都同时凝视不语,花瓣飘落带着细微的声响,秋风拂过发丝,似乎有着冰冷的凉意在二人之间肆意蔓延,柳无色微微愣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一声轻咳,男人紧忙退后一步,躬身道:“属下见过门主。”
柳无色端起茶盏,目光始终凝滞在这个男人身上,隔了半晌,他轻轻一叹:“飞羽门中无须多礼。”
舒伯一个眼神示意男人退后,他上前说道:“他叫卫疏白,原本是七星堂的弟子,今年二十有二。”
柳无色这才收回目光,浅酌了一口清茶,应声道:“卫疏白……你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不过他若是活着,应是比你年长三岁,七星堂是什么地方?”
卫疏白微露尴尬之色:“是沧州的一个小门派,门主兴许未曾听说过,前年门人日子实在清贫,江湖中也没混出个名堂,就解散了,门中弟子便各自去谋生计。”
“沧州七星堂……”柳无色喃喃道,目光陡然锐利的紧盯着卫疏白,忽而轻笑一声,“我曾听说过卫海卫大侠的名号,他似乎就是出身于这个七星堂?”
卫疏白点头道:“正是叔父。”
舒伯插话道:“我正是前些日子在洛阳郊外遇到他叔侄二人,卫大侠亲手将他交付与我,不过疏白为人处事稳重谨慎,功夫也是小有所得。”
“哦?”柳无色隐约带着笑意,“果然英雄出少年。”
卫疏白棱角分明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欣喜:“多谢门主夸赞。”
柳无色无声的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朝着舒伯道:“那就安排他去看着呼延萱冬。”
卫疏白忽而眉头一拧,沉声问道:“呼延萱冬?”
柳无色轻轻挑眉:“怎么,舒伯没跟你说过?她虽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女,你却也不能大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栽在了她的手里。”
卫疏白不以为意:“莫非是江湖中新一辈的名门之后,功夫相当了得?”
“功夫?”柳无色略一沉吟,失笑出声,“那倒是差得很。”
还未等卫疏白答话,柳无色又道:“你的任务只是看着她,不让她溜走,也不让任何人接近她。”
“任何人?”卫疏白更为困惑。
柳无色道:“除我之外,一律不得靠近,不过她此时被我封了内力,你只需离她远些便不会有什么意外,对了,你也不能跟她说话,她问什么就当没听见,无论什么事。”
舒伯与卫疏白二人十分茫然,实在是摸不清柳无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应承之后便退了下去。
***
一道围墙相隔,竹林遮掩下一间小院。
南苑,还真是简单的名字,从院门外便可看见修竹院的翘角飞檐,似乎伸手便能碰到,这么近的距离,只怕半夜打个呼噜隔壁都能听见。
卫疏白独自一人,背着两柄长剑,其中一柄白布裹得严实,看上去有些特别。
他伫立在院门外打量许久,双目眯成狭长的一道细缝,这间一眼见底,简陋空荡的南苑,似乎并不只他一个守卫。
舒伯接连叮嘱他说:“如若公子前来,定要向我禀报。”
身后跟着自己的人莫非是柳无色派来的,看来他似乎并不信得过自己,或者是有关呼延萱冬的事,他并不信任舒伯。
“滚出去!”卫疏白刚一推开房门,迎面便是一个枕头,他身子一侧,避了过去,眉头不由得渐渐蹙起,深沉的目光紧盯着站在桌上的少女。
少女高挽衣袖,满面怒容,一见是他,愣了半晌,瞪着双目问道:“咦,你是谁?柳无色呢?”
卫疏白嘴唇张了张,忽而想起柳无色先前所言,又紧紧闭上,只是回瞪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拾起地上的枕头,向床榻走去。
阿冬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酝酿已久的怒火顿时熄了大半,她跃下桌子,蹭到卫疏白身前,仰头打量着这个男人。
方脸细目,宽鼻薄唇,皮肤黝黑,除了身形修长,实在是长相普通,几乎无可取之处。
阿冬双手抱胸,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调侃道:“这位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柳无色派你来监视我?我给你说啊……”
话语还没说完,卫疏白转身视若无睹的从阿冬身边走过,将关的严严实实的门窗全都打开,原本气闷的环境顿时清爽不少,阿冬张着嘴,声音活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她一咬牙笑着续道:“这位大哥,柳无色身残体弱,不经风雨,并且心狠手辣,我估摸是活不了多久的。”
卫疏白背朝她的身影转了个角度,奇怪的瞥了她一眼,阿冬只觉心头发毛,咽了口口水:“我呢……跟辅国大将军府有点交情,你若是放我出去,保准你能去军营中当个小官,咱们都是江湖人,讲的就是混出个真名堂!”
一道寒光射来,阿冬分明看到卫疏白轻蔑的一个白眼,毫不留情的落在了自己身上,让这直言不讳的策反言论没了底气。
“喂喂!你别不搭理我!”阿冬心有不甘,憋得脸色发青,一拍桌子,窜到卫疏白身旁。
“喂!你叫什么名字?”
“是聋子还是哑巴啊?”
入秋以来,今日的风格外寒凉,卫疏白抱剑站在屋外长廊上,听着耳畔聒噪之声,不禁理解了柳无色那句话的含义,可能他是想憋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