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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温泉冰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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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门亭台小院之中,楠竹为多,寒竹居次,间或也可见有湘妃竹,一入门中,便知主人家是个喜竹之人。洛阳之地本不易生竹,这一片连着一片的竹林尤显珍贵。
主院正厅中此时气氛古怪,无人言语,即便是端茶递水也是小心翼翼,穿堂过院如履薄冰,而众人的余光都瞅着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面含怒气,瞧见门外款款而来的一个人影,唇角泛起冷冽的笑意。
柳无色前脚刚一踏进门,即刻躬身抱拳施礼:“信使大人来访,在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今日要事缠身,怠慢了大人,还请勿怪。”
主位坐着的男人便是镇北将军刘景南的信使,说来刘将军原本姓李,早上几代,实乃大唐李氏皇族嫡系所出,刘将军堪称当世枭雄,武功卓越,兵法如神,凭着血亲关系,即使封个镇北王也不为过,可惜家中上溯某一代犯了王法,剥夺李姓,改为刘姓,如今刘景南也不过是个镇北将军。
寻常官宦之家,若是得镇北将军名号,实则不低,刘景南却向来自视甚高,心有不甘,常有怀才不遇之感。
这位信使不过沾了主人家的光彩,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拿着鼻子看人,堂而皇之的坐上主位。
信使左右打量柳无色,见他眉清目秀,身子孱弱,冷不丁讥笑道:“刘将军曾夸赞柳门主风姿绰约,胸有乾坤,乃当世大将之才,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他风尘仆仆从北疆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空等了大半日,心中颇有怨气,说话更是难听。
舒伯在旁听的气愤,脸上怒气骤然腾起,上前一步,便要训斥,柳无色眼神一动,挡在舒伯身前,面色依旧和煦,放低了身子,徐徐道:“大人教训的是,在下不过江湖中一介武夫,不知大人前来,可是刘将军带了书信?”
信使见他极为谦卑,心中暗惊,可是没想到他一派之长,竟能忍气吞声至此,怒气也消退大半,瓮声道:“书信是没有,口信倒是带来了。”
“哦?”柳无色不着痕迹轻皱眉头,面色微沉,“不知是何口信?”
信使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吐掉嘴里一片茶叶,缓缓而道:“呼延族秘药之事,柳门主可是拖得太久了,刘将军早已等的不耐,只不过……”
他话音一顿:“刘将军近来听说柳门主抓住了呼延族的小主,呼延萱冬。”
柳无色噙在唇边的笑意一僵,眼底掠过一抹阴寒,却迅疾的消逝,他言词含糊道:“哦?刘将军远在万里,消息倒是灵通,不知从何得知?”
信使眯起眼睛,假笑一声:“柳门主何出此言?这是抓住了还是没抓住?”
柳无色不动声色,信使更是狐疑,警觉的目光来回巡视,似要在风雅如斯的柳门主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柳无色伫立良久,这才拂袖落座,不急不慢道:“想来刘将军误听谣传,呼延萱冬并不在我手中。”
闻言,舒伯和信使皆不由得一愣,舒伯白眉微动,脸上逐渐布满忧思,他望向柳无色,不知他为何说了这番话,而信使面上讪讪一笑,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如实禀告将军,不过,门主和将军之约恐怕……”
他眼底浮出狠厉之色,大笑道:“柳门主也无需焦急,我来之前,将军也曾吩咐,柳门主若是没能找到呼延秘药,那也无碍,只需将呼延萱冬交由将军处置,五千精兵之约照样算数。”
柳无色掩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捏紧,指节隐隐发白,他依旧微笑点头应承,目光却愈发深沉。
送走信使,柳无色坐在主厅中久久没有起身,他单手支额,极为疲顿,直到舒伯上前询问:“公子近来气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要不找个大夫再看看?”
柳无色目色一顿,脑中闪过先前袖上那抹嫣红,轻叹一声:“我没事。”
舒伯紧眉道:“刚刚公子为何说没有找到呼延萱冬?刘将军已松口只要呼延萱冬,便能借来五千精兵啊!”
柳无色面色微寒:“呼延萱冬如今已是死人,我若给他一具冷冰冰尸体,你以为他当真能履行约定?”
“公子。”忽然,木儿站在门口唤道,“大夫请来了。”
舒伯大惊:“公子,你该不会是想……给呼延萱冬治病?”
柳无色侧眸应声,随即目不斜视的走出正厅,清瘦的白影逐渐消失,舒伯接连踉跄退后,跌入椅中,脸色愈发凝重。
木儿请来的大夫候在几步之外,他身子微福,衣着古朴,约莫已近耳顺之年,身后跟着个小药童,朝着柳无色微微颔首:“公子。”
柳无色大步在前,不多寒暄,只道:“先生跟我来。”
修竹院外只有一人看守,飞羽门本就不似都城中的豪门大宅,并无专门的侍卫,门中弟子也大多不在此处,柳无色道了声:“先生,请。”
推门而入,室内悄无声息,木儿上前贴近说:“公子,我已把阿冬送往内室。”
柳无色点点头,走近卧房床榻旁一副山水画前,画卷从房梁处直泻而下,水墨丹青勾勒着巍峨山势,一条玉带萦绕其中,他掀起画卷,在墙上轻叩三下,只觉房中地板微动,画卷后便露出一间暗室。
大夫老态双眸忽而圆睁,望着凭空出现的一间屋室,目瞪口呆,身后的小药童身躯骤然一缩,措手不及,柳无色做了个请的手势:“家中这位病人,需要住在这间暗室中。”
大夫吞咽一声,躬身进了暗室。
此间内室颇大,昏暗不见天光,只在一侧燃着一只烛台,隔着几张白玉屏风,袅袅升起暖热的水雾,大夫环视周围,定神道:“公子这间内室可是有一眼温泉?”
柳无色闻言顿足:“先生猜的不错。”
大夫摇摇头,抚须道:“老夫虽未给公子诊脉,但瞧公子脸色,实乃体内寒气大盛,每日热汤沐浴,可缓和此症状,但也并非长久之策,不知公子为何会体寒至此?”
柳无色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先生误会了,在下并非今日的病人,只是我的身子已是残破之躯,顽疾已有数年之久,先生倒是可以替我看看,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大夫一愣,却见他言语轻松,不禁满腹疑窦,便不再多说,走了两步,穿过屏风,只见室内一角摆放一具冰棺,此时虽已过夏日,但要寻得这么一具冰棺,难如登天。
他心下愕然,一室之内,热气袅袅的温泉旁一具冰棺,却是一副奇景。
冰棺内安详的躺着一位少女,肤白胜雪,只是面上少了红润,她双目轻阖,竟像是睡着了一般乖巧娴静。
大夫片刻便心知肚明,二话不说走上前去,手指覆上少女腕间,只是一瞬,大夫面色立时大变,手臂轻颤,茫然举目望向柳无色,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他不解道:“公子,这位姑娘已往生极乐之地,还请节哀。”
柳无色垂下来目光,落在那张冰凉的俏脸上,无悲无喜,轻缓却又肯定道:“不可能。”
大夫露出愠色,沉声道:“老夫行医数十载,虽不敢妄自托大,但在洛阳城中也是首屈一指,公子可是信不过老夫?”
柳无色道:“我并无此意,只是她向来脾性乖张,有几手旁门左道的本事,所以我猜测她不过是……”
大夫哼了一声:“取银针来。”
小药童听话递上银针,大夫手法熟稔,一炷香时分已过,阿冬依旧毫无动静。
柳无色叹了一声,黑眸中强自压抑着不安,终于无奈道:“若是千年灵芝山参,可否救活她?”
大夫起身,眉头紧锁,摇头甚是惋惜:“老夫无能为力。”他心中暗忖这姑娘想来地位非常,许是这位公子的心上之人,不免生了同情之心,只可惜,世事无常,就此情形,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了。
柳无色转过身,背对房门而立,背影却有一抹萧然之色。
“木儿,付了诊金,送客吧。”
走出院门,小药童望着自家先生:“师父为何闷闷不乐?”
大夫叹道:“只不过觉得这诊金受之有愧罢了。”
小药童道:“师父真是心慈之人,只是那姑娘当真已经死了么?徒儿看她神色并不像……”
大夫神色一紧,悄声道:“小心说话,那姑娘的确是气息全无,形同死人,可周身只有外伤,并不致命,体内也没有中毒迹象,先前我曾发觉她心口隐隐有丝暖气。”
小药童一怔:“这么说还活着?”
“闭嘴!”大夫制止道,“那也不过是活死人罢了,况且我并无把握让她醒来,还是少沾惹麻烦,回去切勿同旁人说起。”
师徒二人穿过小巷,大夫眼前金光一闪,只见一锭晃眼的金子杵在面前,定睛一瞧,纤纤素手忽而一收:“这位大夫,可是从街前柳府出来的?”
大夫猛然退后一步,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姑娘是?”
青丝高束,火红戎装,三分洒脱,七分娇嗔之态,少女凤目一挑:“这锭金子买先生一句话,大夫今日看的病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