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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回天乏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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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如天边一朵流云倏然而至,衣衫呼呼作响,划过小径旁几株灌木。石牢近在眼前,柳无色却停住脚步,迟迟没有上前。他微微仰首,闭目一声长叹,原本突如其来的不安与焦急,一时间又化作虚无,再次睁眼,静无波澜,任凭狂风巨浪,再也掀不起涟漪,深深的沉入谷底。
他垂下目光,无声轻笑,心中自问:呵,我这是在做什么?
淡淡的笑意噙在唇边,疏朗的眉眼愈发清俊,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寒芒。柳无色涌起自己都有些怀疑的心思,他的确是慌了神,难以自抑的惊骇犹如汹涌而至的浪潮,不过是因为听见她死了而已,他可以漠然的看淡旁人生死,若是寻常人,他甚至连话也会吝啬多说一句。
只是因为她是呼延萱冬?
是啊,呼延萱冬不能死,至少她现在还不能死。
呼延族玉佩何其重要,如果没有玉佩,即便知道呼延神族秘药奇方,也是无济于事,而她是唯一可以寻到三足鸟玉佩的人。
柳无色苍白的面颊上深深蹙起的双眉,垂在身旁的手掌,渐渐握紧。
他忘不了前三年,他是如何生不如死的挺过来的,若非心中压抑到窒息的仇恨,怎会强撑着这具残破之躯,从地狱中一点一点爬起来,暗无天日的三年,每一天都犹如炼狱,每一刻都忍受刮骨之痛。
他终于是活下来了,眼见着这两年步步为营,艰难争取着于自己有利的每一分机会,赌上了全部的自尊与骄傲,面对仇人强颜欢笑,甚至与虎谋皮。数月来对呼延萱冬密集追捕,如今她已在自己掌心之中,本是幸事。
五年了,现在终于是拨云见日的时候,他没有一刻动摇过,即便是现在也不会,更不能。
自嘲着心中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丝慈悲,柳无色平静的推开门,牢内众人显然不曾料到他的到来,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犹如擂鼓声声,惶恐不安。
这一瞬,牢内声息全无。
“门主。”舒伯首先出声,言语极为恭敬。
柳无色默默的扫视一周,目光落到地板上闭目躺着的阿冬身上,她安静的躺着,除了身上累累血痕,面容倒是瞧不出痛苦之色,似乎只是睡着了,也许下一刻便又活灵活现。
他不辨喜怒的声音忽而响起:“死了?”
重影手中一哆嗦,长鞭脱手落地,他本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此时颓然跪倒在地:“门主,属下该死。”
柳无色垂目瞧了他一眼,摆摆手并未责怪,他不言不语上前俯身将阿冬打横抱起,舒伯见状大惊,急忙出声阻止:“公子,不可。”
闻言,他却没半分迟疑,贴近阿冬身体的掌心冰凉,怀中静谧沉睡的人轻若扶柳,发丝蹭在他胸口处,他眼底神情骤然复杂,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连抱在怀里的人都瞧不清楚。
柳无色任凭阿冬渐渐冷去的血迹沾染自己的白衣,旁若无人的走出牢外,他突然回头,面色阴沉:“继续追查那个中箭的男人下落,至于呼延萱冬,从今往后,由我亲自审问。”
众人尽皆怔然,呼延萱冬明明已经断气,门主这番话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铸下大错,连累门主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才入了魔怔?
可是呼延萱冬,是真的已经死了。
柳无色步履稳健,时已入秋,今日天色尤其暗沉,他余光落在阿冬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残留着泪水,她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而已,柳无色忽然想到,他这么抱着她,已经是第二次了,结满冰霜的心,隔着薄薄的几层衣衫,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微微的暖意。
只是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将军府的共难之情,贴身相依,却如隔万水千山。
他和呼延萱冬,早已注定了对立处境,曾经是,将来依旧是。
石牢地处偏僻,距离柳无色居住的小院尚需走上一程,柳无色径直而去,片刻不曾驻足停留,连怀中之人也没有分神多看一眼。
门中其他人偶遇见状,不禁侧目称奇,殊不知门主怀中抱着的重伤之人究竟是谁,衣衫染血,似乎命在旦夕。
不远处粉裙少女捧着几束娇颜花朵,眼见着柳无色目不斜视从自己身前大步而过,她目光不由自主的从柳无色身上落在他怀中,欣喜的神情逐渐僵硬,惊愣的站在原地,张灵犀脸色忽然苍白,她拽住身旁新来的丫环青雪的衣袖,问道:“刚刚可是柳大哥?”
青雪并没在意,应道:“的确是门主。”
“那他怀里抱着的女人是谁?”张灵犀紧咬着下唇,似是难以置信,声音也变得急躁。
“我……奴婢不知。”青雪见她目光犀利,吓得浑身一软,不知如何是好。
张灵犀并没有追上前去,倒是与往常的她很不相同,只是静立在原地,目送着柳无色渐行渐远的身影,手中捧着的鲜花顺势落到地上,精巧的绢鞋踩踏上去,残破不堪。
“青雪,我们回去。”张灵犀落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青雪茫然道:“小姐,我们不去门主那里了?呀,小姐等等我。”
柳无色抱着阿冬走进小院的时候,木儿正神思苦恼的坐在石阶上,眼中瞟到一抹白影,立时窜起身,只瞧了一眼,便呆若木鸡,怔了好一会:“公子,这是……阿冬?”
柳无色道:“进屋,锁门,没我命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木儿又是一怔,随后麻利的关上院门,紧随其后进了屋。
柳无色俯身将阿冬放躺在床上,伸手脱去自己外衫,木儿缩在床脚旁,瞠目道:“公子,你……你……”他吞吐了半天,才连成一句话:“她都死了,你不会……当真……要……”话音未完,脸颊一层一层涨的通红,慌乱道:“木儿这就回避。”
“站住!”柳无色眉目一紧,分外无奈,“沾了血迹罢了,去打盆热水。”
木儿长舒一口气,不放心的瞧了瞧阿冬,埋头退出屋外,柳无色将外衫挂在一旁,挽起衣袖,坐在床弦上,垂目凝望阿冬,手指搭上她脉搏,冰凉的手腕,沿着他指尖传来,毫无动静,柳无色运转内力,传入指尖,阿冬的脉息却仍旧没有跳动。
一炷香时分,柳无色额尖渗出薄薄汗珠,面色发白,他的内力流转至阿冬体内,却如石沉大海,他原本有一刹那真的怀疑,阿冬的确已经死了,可当自己内力仍可源源不断的输入,他才开始疑惑,此事有些蹊跷,难以捉摸。
木儿端着热水急步而入,却陡然瞧见柳无色正在褪去阿冬的衣衫,他顿时心头砰砰乱跳,脚步也有些不稳,张口惊诧道:“公子,你这是……”
外衫褪去,纯白的亵衣遍布血痕,刺入眼帘,单薄的亵衣下隐隐露出一截抹胸,柳无色动作一滞,侧眸平静道:“盆子放在桌上,你出去,在外面守着。”
木儿别扭的探头一瞧,只觉寒光射来,不禁身子微微一颤,口中那句“公子,你也是个男人”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房门被轻轻掩上,木儿悄无声息的贴在门外,努力想听听屋内的动静,只扰得他心神不宁,忽然有人走进小院,木儿背部一紧,转身回望,见是外院的一名下人,道:“公子吩咐,闲人不准进修竹院,你快出去。”
那人猛然间止步,当下进退两难,只站在院门处:“还请小木哥传达一声,刘将军的信使在前厅等的急躁,正在大发脾气。”
木儿眉头一紧:“这可不行,公子现在身有要事,不能打扰,这样,你先多派几个下人服侍,再传话给舒伯,公子他……很快便会过来。”
屋内柳无色自然听见二人对话,他神情微滞,带了几分凝重,却是仍旧毫不迟疑的走到床前,阿冬气息全无,柳无色手指搭上她的额头,缓缓的抚至头顶,指尖一点,灰白无血色的脸颊似乎泛起了一抹薄红。
柳无色将阿冬扶起,以双掌支撑住她的后背,闭目调息,一股温热的内息顺着掌心灌入阿冬体内,已经冰凉的身躯恍惚有了些热度。
“咳咳!”柳无色骤然收掌,阿冬毫无知觉的身子一斜,跌入他怀中,他一手环住阿冬,一手却捂嘴剧烈猛咳,此番颇耗内力,竟触动他心脉,引发旧疾,柳无色急速喘气,冷汗如注,顷刻间便顺着苍白的脸颊落满衣襟。
他闭目颓然的靠在床头,怀中阿冬压在胸口处,不禁窒闷,内衫被汗水浸湿,薄薄的贴在身上,柳无色悠悠吐出一口浊气,衣袖垂在床边。
他渐渐平缓气息,垂眸不经意一扫,身躯猛然僵住。
冷漠的目光中刺入几滴殷红的鲜血,如寒冬雪地上的几株红梅,灿然绽放,柳无色撇撇嘴角,笑的有一丝仓惶。
仰头倚着帘帐,墨发纠缠,衬着白玉般的肌肤白如冬雪。
“吱呀”一声,紧闭了两个时辰的房门终于打开,木儿喜道:“公子,你出来了!”
“嗯。”柳无色轻声回应,他此时面色不佳,已换上一件水色薄衫,“去请洛阳最好的大夫来。”
木儿道:“阿冬姑娘还没醒?”语毕,深觉有些不妥,更是忧上心头,莫非当真是回天乏术?否则公子怎么会到了现在才去请大夫?
柳无色神情平淡道:“我去前院见见刘将军的信使,这里派人守着,一个人也不准放进来。”
“对了。”他走出几步,回头道,“去找一具冰棺,把她……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