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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血字遗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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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铐很厚重,杂乱的稻草上已有深深的印记,不远处几条乌黑干涸的血线,一直延伸至床沿,明显是伤重之人被拖拽的痕迹。
阿冬怔在原地,她不曾想过人前风光无比,正气凛然的将军府,府中竟有如此杀气重重的密室,也不知这里曾经关押着谁?柳无色见此情形,目光之中似有戾气一闪而过,阿冬察觉他身体紧绷,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忽而又想也许是密室中怨气太重,才让自己分了神。
柳无色侧着脸,烛光仅仅映在他墨发上,大半脸颊隐在黑暗之中,雪白长衫仿若不染纤尘,他不避及满地触目惊心的污血,径直坐下身来,阿冬一呆,伸手要拦,脱口而出:“柳无色你……”
话未说完,生生的咽了回去,只见柳无色充耳不闻,纤长白皙的手指,拿起一对铁铐,注目端详,锈迹斑驳的铁铐衬着他的手愈发苍白,阿冬皱了皱眉,心道:柳无色该不会是怜悯曾在这里的人吧,那眼神当真沉得吓人,古怪得紧。
她退到一旁,实是不想多看那石床一眼,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满目狰狞的血迹吸住,一闭上眼,瞧见的就是伤痕累累的囚徒,衣不蔽体,血肉模糊,耳畔听见的是一声声哀嚎,求生不能,求死亦不能。
阿冬身子冷的一个哆嗦,她走到烛火前,就着暖光才觉有了一丝生气,紧紧盯着那一缕跳动的火焰,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可探询的目光望向柳无色,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一个人沉默的坐着,手中紧紧捏着那对铁铐,若不是那轻缓的呼吸声,阿冬便要以为这间石室独独她一个活人。
他为何见到那铁铐,变得如此反常?阿冬纳闷的想着。
忽的,不知何处拂过微风,烛火一移,阿冬怕它熄灭,连忙用手去挡,淡淡的光线落到石床内侧,在墙壁上一晃而过,余光之中忽明忽暗,她举起烛台靠近,只见床内石壁上,书着几行血字。
阿冬双目登时睁大,指着墙壁手指轻颤:“柳无色,你看墙上。”
柳无色闻声手中铁铐滑落,眉头不着痕迹轻轻皱起,好似被她惊扰有些愠色,落入阿冬眼里不免一愣,目光扫过石墙,他身子顿时腾起,跨步上前,动作匆忙,险些一个趔趄,他一把接过阿冬手中烛台,凑近石壁。
昏暗的石壁被照得通亮,几行血书笔锋凌厉,收尾皆蕴藏无穷尽的力道,壁上空白之处可见零零散散的指印,阿冬心惊,莫非这些乃空手沾血而书,竟有这般气势。细看之下,只见末尾几字横竖笔画之中,都有着深浅不一的小坑,应是书写之人在此处下力劲猛,徒手在坚硬的石壁上戳出了窟窿。
阿冬暗暗称奇:这么说来,曾被关押在此处的人,是个武林前辈。
石壁上血字洒脱豪迈,无拘无束,凌乱如同野马脱缰,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勉强认清所提何字。
上书:告祁苍派历代祖师,第十一任掌门杜南中有罪!不察奸人所图,牵连门中弟子,南中有罪!结交恶贼,引狼入室,南中有罪!断送祁苍派二百余年传承,香火不济,南中有罪!一代武林宗派惨遭灭门,记名弟子无一人存活,南中有罪!最憾不能保全门人至亲家眷,南中有罪!
阿冬仔仔细细的看完全部血字,不禁胆战心惊,她不知这祁苍派有何来头,堂堂一代掌门人竟落得如此下场,发黑的血迹,布满锈色的铁铐,想必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依他所书,这祁苍派应始创于隋朝初年,被人灭了满门,二百多年的武学积淀毁于一旦,想当初恐怕也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门派,不留一个活口,仇家当真歹毒,阿冬心中顿时颇感惋惜。
柳无色面朝石壁而立,瞧不清神态,他呆立半晌,猛然双腿一弯,身形一倾,跪倒在石床上,双肩剧烈耸动,咳嗽不止,他单手紧紧握着烛台,另一只撑在墙上,手指弯曲,死死的扣着,衣衫上落满滚烫的烛泪。
阿冬见他突发病症,凑上前扶着他手臂,轻轻的在后背顺气推拿,好声的说道:“这里太过阴寒,对你身体不利,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
豆大的汗珠从柳无色脸颊滑落,他面色涨的通红,身子不住颤抖,咬着牙冷冷一笑:“这副身子早点死了更好!”
阿冬闻言怔然,心道这人说的什么胡话,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脑子里想了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叹惋:想来世人皆望益寿延年,她呼延一族靠着老祖宗传下来的秘方仙药,族人身体大多康健,柳无色年纪轻轻,却这般弱不禁风,自己心里恐怕也不好受,他脾气向来温和,偶尔心中不平,怨天尤人便也是情理之中。
阿冬口中不忍道:“这世上良药奇方无数,总能有办法医好你的,你啊……千万别自己糟蹋自己。”
她说的恳切,脸上挂着少见的认真表情,身旁那人好似听进去了,不再出声,咳嗽渐止,柳无色双目紧闭,紧拧眉头,里衫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脖上汗珠一滴滴滑落,他转身倚在石壁上,大口喘气。
阿冬心下松了口气:“你先歇歇,我去看看有没法子出去。”
柳无色没有拦她,阿冬单腿有伤,走起路来也不灵便,她一蹦一跃跳到木箱旁,木箱未有上锁,阿冬不情愿的捏着手指打开箱盖,嘟囔道:“这里奇奇怪怪,说不准这几只箱中藏了什么宝贝,有几把匕首工具拿来使使也好。”
整间石室只听着她一人絮絮叨叨,自顾的说着一些不相干的事,张三李四争头耕牛也拿来说说,哪家客栈白菜炖萝卜好吃也讲上两句,说到谁家嫁女儿,新郎官看到嫌丑,洞房花烛夜非要退婚的事,尤其起劲,也不知她是不是心头害怕,胡乱编撰了些琐事,好使这空荡荡的石室显得有了人气。
柳无色闭目紧锁,听她聒噪,不怒不恼,当真是好性子,听得多了,他紧皱的眉头却渐渐舒缓,好似到了有几处匪人所思的桥段,也淡淡的弯了唇角。
阿冬蹲在地上,翻箱倒柜,一阵忙碌,见箱中尽是一些粗布烂衫,嫌弃的用手指捻起丢到一旁,又翻了一阵,却又是些破旧瓷器,小心的刨到一边,见果真没什么要紧玩意儿,阿冬拍拍手便要起身,谁知眼睛一尖,便瞅到了角落处藏了一柄铁剑,剑身很短,约莫一尺见长,虽是覆满红锈,捏在手上倒是正好合适,比划两下,冷光一闪,霎时间便削去木箱一角,如此锋利,阿冬连连称奇。
剑身虽已生锈,剑鞘却是完好,她从箱中取出剑鞘,收剑入怀,手指一探,摸到一本软软的册子,她新奇的捡起查看,书页泛黄,页脚微卷,封面上染了大小不均的血渍,她嫌弃的想要丢掉,目光一扫,却看清了面上几个字:祁苍派弟子名册。
祁苍派?阿冬念头一动,这不就是刚刚墙壁上血书前辈的门派?她翻开一页,其上娟秀小楷清晰的写着:开皇十年,新帝开国,四海归一,遂于华山之顶,创立祁苍剑派,以泓中原武术。
开皇十年,那便是隋文帝建立隋国之时,阿冬掐指算算,如此说来,至今便有二百六十余年了,她瞧瞧手中册子,笑了笑:“你这本破册子,其貌不扬,竟然比王八年岁还大,比十几个小阿冬还老!”
柳无色不知她所言何事,却听她似乎自比了王八,忍不住笑出了声,阿冬迷惑的看着他,想到他情绪低落,便拿这本旧册子给他瞧瞧,指不定里面还藏了举世无双的武功秘籍,她挪了两步靠近柳无色,笑嘻嘻道:“柳无色,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贝!”
不等柳无色答话,阿冬便翻开册子念了起来:“祁苍派第一代掌门……”
还未念完,她心中又是一动,那写血书的老前辈是第十一代掌门,我便翻翻这前后的名字,手指迅速翻动,眼神一亮,念道:“祁苍派第十一代掌门杜南中,咦,第十代宗恒子……宗恒子……”念到此处,阿冬却目光凝滞,反复嘀咕了几遍。
正当此时,柳无色蓦地起身,身法迅捷还不等阿冬看清,飘然凑到她身旁,阿冬吓了跳,瞪眼看他:“你怎么过来了,也不吱声,吓死我了!”
柳无色一手拿着烛台,垂首静静的望着那本册子,白衣胜雪,好似染了夕阳的余晖,暖意融融,阿冬转头又说:“我来看看杜掌门后面的名字,这些弟子真是可怜,若如杜老前辈所言,这些名字的主人便早已在阴间报道了,我念叨几遍,也算是给他们超度超度。”
石室里气温不知为何骤然冷下,仿若冰窖一般,一股劲猛的寒风吹来,阿冬连打了几个喷嚏,只见柳无色手中烛台一晃,原先稳当的放在上面的蜡烛被风刮倒,还来不及反应,便落了下来。
阿冬大惊,连忙跳起,喊了一声:“啊!册子!”旧册子早就发黄,放在箱中隔绝了石室内的湿气,反倒干燥异常,烛火落下,立时便燃了起来,腾起的火舌卷起一旁的稻草,越烧越旺,阿冬心急火燎,紧忙上前拍打,柳无色见状,扯过棉被覆在上面,好一会,火势渐熄,蜡烛燃尽,仅余一地残灰,室内复又漆黑,目不可视。
阿冬懊丧道:“这里阴森古怪,现下可好,旧册子烧的一干二净,对不住杜老前辈,连蜡烛都没了,我们这是睁眼瞎,更是找不到出去的法子了!”
柳无色缓缓坐下:“今日怕是出不去了,在这里暂待一宿,明早再想办法。”他说的很是轻松,自顾斜靠在一旁,神情颇为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