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歌乱长安》川豆子

12、流芳美人

　　声音好似沸腾的油锅里掉了一粒花生米，噼里啪啦的炸开了去，周遭过往的男子闻言均侧目望来，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有男子锦袍广袖，掩住口鼻，目光中带着饶有兴趣的意味，低声道：“小公子想来没尝过女人，这才大惊小怪，今个尝了鲜，往后必是这流芳阁的常客。”

　　众人相视而笑，皆是暧昧的情愫，一道道古怪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阿冬顿觉浑身难受，她左右瞟了两眼，却见众人笑意更甚，似乎见着她的窘迫，多了一丝看好戏的心态。

　　忽的，身侧又有一人声音略微尖细，带着诧异语气道：“咦，这位小公子该不会是那位公子的……”

　　众人闻言，又齐齐朝苏奕打量过去，见他衣着华贵，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兴许还是当朝的官宦子弟，身旁这位小公子生的眉清目秀，肤白胜雪，身量虽小，却也不掩灵动气质。顿时，人群中偶有艳羡目光瞧来，众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想法：小公子定是大公子的贴身男宠，见不得相好逛青楼，踢翻了醋坛子，才有了这么一出戏。

　　苏奕脸色时青时白，几步上前，抬手便拍在了阿冬头上，力道不弱，阿冬怔住，一把捂住脑袋，叫唤了一声。

　　“男人不逛青楼，莫非去做和尚？”苏奕笑了一笑，冷冷的目光朝身旁环视一周，人群忽的没了声音，他方才又道，“要不跟着我进来，要不就自己一旁玩去，不知道是谁哭闹着非要跟来！”

　　语毕，他大步便走了进去，神色如常，瞧也没多瞧阿冬一眼，阿冬脸颊霎时通红，她羞恼的瞪着周围，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我就缠着你！”

　　言语中底气十足，似乎一切都那么理直气壮，男人们立时大眼瞪小眼，有些懵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流芳阁内轻歌曼舞，丝竹声萦绕，红帐从楼上一泻而下，舞姬们腰肢摆动，眉目间顾盼流离，姿容妩媚。

　　“哟呵，苏公子，可是好久没见着你了，近来可想着梅香了？”一个绯红纱裙，青丝高挽的妙龄女子缓步而来，白面上青黛娥眉，唇色艳丽，眼梢都是勾人的神情。

　　苏奕眉峰一挑，笑意散开，袖摆轻拂，俯身一把揽过女子柳腰，凑近她耳边柔声道：“日思夜想，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梅香你。”

　　女子娇笑连连，埋头在他怀里，佯装气恼：“没个正经，那也不常来看看我！”

　　二人眉来眼去间，另一个淡蓝色襦裙的女子从旁摇曳而来，玉臂一把攀上苏奕胳膊，凤目轻扬，朝梅香瞥了一眼，便娇滴滴的倾身贴了上来，淡红心唇妆巧笑嫣然：“苏公子，一来就瞧着梅香了，怜枝可是念你念得紧。”

　　苏奕垂首侧眸，手指挑起怜枝细白下颌，轻轻的掐了一下，目光轻柔，喃喃道：“我哪能忘了你？”

　　一手揽住一个，美人入怀，柔情款款，苏奕倒是驾轻就熟，乐在其中，阿冬跟在他身后，眼睛四下打量，不住嗤鼻：沉醉美人乡，不知今夕何夕。

　　“好了好了，别跟苏公子胡闹了，梓兰还等着的。”厅中朱漆红梯上斜倚着一人，是个约莫四十上下的妇人，身姿微福，容貌倒是不减风华，一双美目尤显犀利精明。

　　梅香不悦的嘁了一声：“梓兰梓兰，永远都是来瞧梓兰。”

　　怜枝瞪了梅香一眼，拂去她挽着苏奕的手臂，语气酸酸道：“有本事你也学学梓兰姐。”

　　苏奕不恼不怒，始终都是那副温柔的恩客模样，他松开手，不疾不徐道：“好了，我去瞧了梓兰再来陪你们，可好？”

　　二位姑娘却也明白事理，皆松开手，退到一旁，苏奕撩起衣衫前摆，径直便朝二楼走去，路过妇人身侧，免不得讨好道：“洛姨近来气色愈发精神，苏奕险些认成了新来的头牌姑娘。”

　　名唤洛姨的妇人斜眼瞪他，抱胸倚在一旁，似是见惯了他这副做派，轻描淡写道：“油嘴滑舌，你洛姨可不是那些个姑娘，被你捧了几句，就成天惦记着。”

　　苏奕微微垂首，无奈的笑了笑：“梓兰在房中？”

　　“可不等着你的！”洛姨扶扶发髻，眼神不由得朝楼下飘去，神情一滞，狐疑的望向苏奕，“今个怎么带了个姑娘来？”

　　洛姨是这流芳阁的老板娘，在这烟花之地摸爬滚打数十年，瞅了一眼便知是男是女，见着阿冬局促的站在厅中，眼梢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苏奕回头，方才想起阿冬，拍拍衣袖，看着她脸颊隐隐红晕，身子呆呆的立着，虽是几分忐忑，几分无措，但那双眸子里闪动的分明就是激动和新奇。

　　他唇角几不可查的勾起，低声道：“麻烦洛姨找人看着她，别惹事便可。”

　　洛姨心中滑过一丝惊讶，愣神瞧了苏奕一眼，笑的意味深长，扭腰便下了楼去，不忘叮嘱一句：“下次再带姑娘来，只怕就要惹恼我这儿的姑娘了。”

　　苏奕笑笑不语，行至二楼，西侧一间厢房虚掩门扇，琴弦撩动，余音绕梁，室内燃着清幽沉香，倒不似厅堂内那般喧哗。

　　女子背朝厢门而坐，发如泼墨直泻而下，忽听身后脚步声起，淡粉身影立时起身，柳眉微蹙，静静的望着身前之人，双目如同笼了一层水汽，隔了半晌，莞尔一笑：“苏大哥，你来了。”

　　无喜无悲，远不如脸上难掩的交杂神情，苏奕浅笑，未有半分拘束，眼神中几分亲切，他自然走进坐下，自顾斟了一杯清茶，女子上前喜道：“这是前些日子，景王爷赏的御赐西湖龙井，苏大哥觉得如何？”

　　苏奕一口喝尽，指尖轻敲在杯壁上：“我哪里懂这些，梓兰近来可好？”

　　二人并肩而坐，之间相隔不过数寸，梓兰双手放于膝上，含笑望着他，纵然多年相识，仍旧是这副彬彬有礼的姿态，她笑意中尽是喜色，朱唇轻起：“你这月晚了四日，我怕出了事，几日来坐立难安，还好你今日来了，否则我定会去瞧你。”

　　苏奕瞧着她芳华正好，才情美貌均佳，心中浮起一丝不忍：“前些日子有些事耽搁了。”

　　梓兰眼光一动，聪慧如她，闻言指尖一缩，脸色微白：“你……你没事？”

　　苏奕叹了一声，好笑道：“小丫头别乱想，我能有什么事，往后记得每月按时来就是了。”

　　梓兰弯了弯唇角，眼睛时不时的瞧着苏奕，连他眼角眉梢千万种表情都看在眼中，苏奕取出袖中一个布包，包裹的严实，布料不知洗过多少次，本是藏青色棉布，如今已大半瞧不出，发白的布料似乎是一直用了很多年。

　　解开布包，装着白花花的纹银，约莫二百两，苏奕抿着薄唇，隐约露出几许愧色：“这月仅这些。”

　　梓兰却微微张嘴，迟疑片刻道：“二百两可不少了，是你这个月全部的银子了？那日子还如何过？”

　　苏奕哈哈大笑，不以为意：“这些年不都过来了，我哪能把全部都拿出来，美酒佳肴自是少不了。”

　　梓兰被他逗笑，嗔他一眼，从一方锦盒里取出五十两银票，放在蓝布上，脸颊微微发红：“我也只这些。”

　　声音很轻，苏奕听在耳里，却不答话，悠悠起身，环顾一周，沉默半晌，试探问道：“我这些日子多凑点钱，把你赎出来，往后别在这里呆了。”

　　梓兰愣住，眸中喜色一闪即逝，自嘲笑道：“苏大哥何苦为了梓兰费尽心思，这些年，你本已不易，何况离了这流芳阁，我还能去哪里？”

　　“找个好人家，别耽搁自己。”苏奕话一出口，虽无他想，却觉好似变了意味。

　　闻言，梓兰脸色微变，眼眶中盈盈泪水，她倾身一靠，便倒进苏奕怀中，仰首望着他怔住的神情，再不顾忌的搂住陡然僵住的身体，呢喃道：“若梓兰离开流芳阁，跟着苏大哥，你可嫌弃我？”

　　此时喧闹的厅堂内，人人饮酒寻欢，唯独一人东窜西跳，闲人一个，举目四下张望，阿冬上前一步，拉住一位姑娘，小声的询问：“请问姑娘，可瞧见先前同我一起来的公子？”

　　姑娘瞅她一眼，秀眉一紧：“苏公子么？在梓兰姐姐那里。”

　　语毕便要离去，阿冬紧忙又拽了她一下：“梓兰？梓兰在哪？”

　　姑娘有些不耐，朝二楼瞟了一眼：“上面呢。”

　　阿冬几步上了楼，却见二楼众多厢房，皆紧闭门扇，却不知哪一间才是梓兰的，她伏在窗下，挨个听着屋内动静，倏尔面红耳赤愤然离去。

　　“张公子别走啊，再喝一杯？”长廊尽头一间厢房，忽的传来女人声音，一条薄纱飘出。

　　“不了不了，在下不甚酒力，姑娘伺候好李公子便是。”男人出言推脱，却是有几分醉意。

　　阿冬闻言身体一震，余光扫去，更是脸色煞白，心头不住打鼓，怎么会是他？

　　身处二楼长廊之上，面前一间间紧闭的房门，身后是雕木栏杆，楼下歌舞升平，楼上却四下无人，无处可藏，阿冬焦急万分，心下一横，向前一扑，轰然撞开身前一扇厢门。

　　房内男女站立相拥，女子伏在男人胸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男人揽过女子肩头，默然而立，突闻声响，二人齐齐看来，刹那间，空气凝滞，三人皆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