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歌乱长安》川豆子

11、七夕乞巧

　　室内静如死灰，吱呀一声，窗扇被风吹开，发出老旧涩然的声响，清晨第一缕日光静静泻下，依稀可闻街巷中小贩吆喝声，一瞬间，万物都似有了生息。

　　短剑还鞘，阿冬咧嘴一笑：“阿苏，有话好好说，你功夫比我好，我可打不过你。”

　　苏奕剑眉微扬，晃悠悠的放下长剑，神情懒散，言语带笑：“冬姑娘，过奖了，苏奕不过幼时跟江湖游侠胡乱学了几招，防身之用，哪及的你奇门异术？”

　　阿冬笑的谄媚：“谦虚谦虚，一见阿苏你便是人中龙凤，江湖豪杰，在下不过是乡下的鲜卑蛮族，一时大意惹上了仇家。”

　　二人对视沉默，仿佛心照不宣皆不追问，苏奕探手入怀，取出一方手帕，染了血迹，展开一看，竟是那枚白玉吊配，他敛笑道：“这枚玉佩想来对你重要，如今物归原主，还望阿冬你伤好之后趁早离去。”

　　阿冬一见玉佩，紧忙一把抢过，用衣袖细细的擦拭，嘴里嘀咕：“居然在你这里，还好没事。”

　　宝贝似的收入怀中，阿冬翻弄着桌上草药，全然不将苏奕的话放在心上，自顾道：“可不是我要缠着你，不瞒你说，如今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苏奕脸色一黑，阿冬恍然未觉又道：“如今一条船上理应坦诚相待，本女侠姓呼延名萱冬，想来你已知晓，我们呼延氏可不如你们汉人一般人情凉薄，阿苏你救我数次，于我有恩，我是不会放任你被飞羽门追杀，这点你大可放心。”

　　苏奕脸色更黑，冷笑道：“呼延萱冬，你莫不是打不过他们，想拉我下水？”

　　眼神淡淡的扫过阿冬身上干瘪的钱袋，面前人影忽的腾起后跃，大呼一声：“中毒之人切忌动怒，否则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迅疾的身法，转瞬不见，空余下床上那人面如寒冰。

　　炉上热气腾腾，浓郁的苦味四散，汤药煎好，盛在白瓷小碗之中，阿冬眉角微蹙，迟疑半晌，取过身侧一把小刀，顺着指尖划破，殷红的血珠渗出，悄无声息，溶进漆黑药中。

　　一连数日，二人相安无事，苏奕见她规矩，熬制汤药当真可见奇效，便也泰然处之，眼见苏奕毒性尽去，伤势也已大好，这日午后，斜倚窗边，无事可做而昏昏欲睡的苏奕猛然惊醒，问道：“什么时日了？”

　　阿冬望着窗外愣愣发神，含糊道：“晌午刚过，快到未时了。”

　　苏奕神情焦虑：“不对，几月几日？”

　　阿冬斜瞟他一眼，伸手算了算：“应是七月初七。”

　　苏奕立时腾起：“惨了！今日是七夕，若再晚了，便有人要找上门了。”

　　阿冬眸光一闪，登时乐了，幸灾乐祸道：“你招惹了仇家？”

　　苏奕哀声叹气，苦着脸道：“不是仇家，今晚我得去流芳阁，晚饭不用等我。”

　　阿冬来了兴致，乐呵的凑上前来，好声道：“流芳阁是什么地方？带我也去。”

　　苏奕皱眉，流芳阁的名字一听便知乃风月场，她如何能去？紧忙摇头不允：“那地方女人去不得。”

　　闻言，阿冬目光如火，不依不饶道：“长安还有女人不能去的地方？寨子里的男澡堂我都去过，还有哪去不得？”

　　苏奕心中不住哀呼，他似乎忘了眼前这人，乃是蛮族。

　　夕阳落去，天色渐暗，街坊廊下都挂满明晃晃的灯笼，遥望宛如长龙横卧，蜿蜒而去，夜空朗朗，今夜长安街头尤其热闹。

　　苏奕难得带着自己的脸皮在外游荡，一身竹青色长衫，上乘天蚕丝制成，挺拔身姿，难得也是玉树临风，他大步在前，对途径之处，纵然人声鼎沸，不曾留意一眼。

　　身后跟着一人，身材娇小，素色短衫，作男装打扮，阿冬不满的瞅瞅自己，当真就是个公子身旁的小书童，左右张望，街上少女言笑晏晏，各个妆容精致，秀丽可人，裙纱曳地，身姿玲珑。

　　阿冬几步上前，与苏奕并肩而行，手指在袖中拽了又扯，明眸四处环顾，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苏奕低头瞧了她一眼，不自觉的狡黠一笑，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了？”

　　阿冬忽的一惊，赧然笑道：“没……没什么。”

　　苏奕望向身侧，面露讶色：“说来今日可是乞巧节。”

　　“嗯嗯。”阿冬答得心不在焉。

　　“也不知你们……”话及此处，生生将蛮族二字咽了回去，苏奕语气带笑，“鲜卑人如何过节？”

　　闻言，阿冬眸色一亮，颇为精神，喜道：“我们寨子小，没你们这里热闹，但姐妹们都会在河边共同引针穿线，红丝绕月，还有阿妈做的糖果子，姑娘们都爱吃，还有……”

　　突然，阿冬住了声，好似喉中哽咽，她低头攥着双手，脚步却走得缓了。

　　苏奕微愣，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阿冬仰头冁然一笑，面色如常，她随意道：“没什么，就是想阿爸阿妈了。”

　　苏奕站在一旁，忽然之间有些无措，似乎头回对这个丫头有了一丝好奇，不禁说了句：“那便回家看看吧。”

　　若是如说的一般轻巧，她又怎会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东躲西藏？二人莫名沉默，一路无言，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显得尤其漫长，刹那间，清亮的哨音窜入云霄，呼啸辗转，远处璀璨烟花在天边绽开，姹紫嫣红，形似祥云，阿冬吓了一跳，转头双目炯炯望向苏奕，满脸惊诧之色：“好漂亮！”

　　灼灼目光，苏奕微觉尴尬，心中却暗暗发笑，他忽而驻足，淡淡的落了一句：“你等我一下。”

　　阿冬仰头望着斑斓之景，周遭欢呼声响彻耳盼，苏奕的话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踮着脚尖，顺着人潮，缓缓挪动。

　　“阿冬？”

　　不消一会，苏奕回身，四下寻人不见，连唤数声，却无人答应，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粉衫绿裙，云鬓高挽，点缀着碧玉金钗，独独不见那个小书童的身影。

　　心中浮起一丝不妙：她该不会又被飞羽门的人发现了？

　　苏奕侧身避过拥挤人群，沿着街边找寻，烟花燃尽，姑娘们结伴朝着河畔而去，熙熙攘攘，擦肩而过，时而低声窃窃私语，打量着站在人群中的苏奕，柔波款款，而那人却恍然未觉。

　　衣角被人扯了一下，苏奕身形一顿，皱眉转身，眼底现出一只纤纤素手，目光扫去，小书童薄唇红润，脂玉般脸蛋上闪着一对圆眸，阿冬笑意盈盈：“阿苏，你去哪了？让我好找。”

　　灯火阑珊处，侍童模样的清秀少女，亭亭而立，脸颊染着薄薄一层暖光，唇角弯弯，两粒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苏奕侧目轻轻一叹，手中拿着一包油纸袋，隐隐渗出油渍，似还残有余温，他脸色发青，一把塞进阿冬怀里，哼了一声：“拿着！给你的。”

　　阿冬见他如此冷淡，忍不住鼻中轻哼，撅撅嘴望着手中的油纸袋，掌心温热，袋中散发着浓郁的香甜味，她“咦”了一声，打开一瞧，见着里面竟然装着几串新出锅的糖油果子。

　　脸色顿时掩不住的惊喜，圆溜溜的糯米球，浸着焦糖，撒满芝麻，咬上一口，里酥外脆，香气四溢，糖汁沾满她嘴角。

　　阿冬如获至宝，将油纸袋紧紧抱在怀中，不留神胸口便沾了油渍，她脸蛋粉嫩如春桃，口中全是糯米糖汁。

　　抬头猛然瞧见苏奕走远，阿冬忙不迭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一面嚼着糖油果子，口齿含糊：“阿苏，你刚刚去给我买糖果子了？”

　　苏奕瞧着她满嘴糖汁油渍，嘴角不住的抽动，抬手费力的甩开阿冬攀上来的油爪，嫌弃道：“你的脏手别碰我，这布料可贵了。”

　　阿冬讪讪缩回手，嘿嘿的傻笑，一口将糯米团吞了下去，仍不忘在一旁戳了戳苏奕：“咦？阿苏你近来发达啦？有钱给我买吃的了？”

　　“喏，你要不要吃一个？”

　　“拿开，我才不要。”

　　“嘿嘿，你该不会是想吃不好意思说吧！”

　　“你……把脸擦干净！”

　　“嗯嗯，好。”

　　流芳阁，轻歌曼舞，丝竹相和，美人如眷，百世流芳。

　　阿冬站在流芳阁门外，眼见身前高楼拔地而起，灯火通明，一个个精致的灯笼高悬，璀璨如繁星，翘角飞檐，富丽堂皇，亭台楼阁之上，漫天飘荡着薄纱帷幔，空气中荡漾着脂粉香气，娇笑声不断从里面传来。

　　“哟！这位公子进来玩玩？”一名女子声音轻柔，美目含笑，薄如蝉翼的纱衣裹身，隐隐可见肌肤晶莹如玉，窈窕身姿，数不尽的妖娆媚态。

　　只消片刻，一张白皙的脸蛋染满红霞，阿冬心头顿时了悟，小身板微微颤抖，一把扯住正要进门的苏奕，诧异的喊了一声：“淫贼！你居然……逛……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