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59、遗落的（中）

　　雨无声地落着。
　　青衣人撑着泛黄的油纸伞从容地走着，虽撑着伞，自己一身却是湿得透彻。
　　有路过的弟子见着青石上人这一身奇怪的行头，忍不住低下头窃窃私语。
　　青石一脚一脚踩在水洼里，听着常年流动不息的瀑布，听着雨打荷叶的清脆声，毫无意识一般行尸走肉地走着。又或者说不是没有意识，而是思绪纠集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暮生、丹木、宿明、青宿、青岚、玉书…
　　老天爷又何尝宠幸青石，他不夺青石的性命，却将青石所有珍而重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夺走。最可怕的哪里是死亡，而是失去。而是那些自己以为会永远陪伴的人的离去。
　　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该去缅怀谁，该去想起谁，该去为谁掉眼泪，该去为谁扫墓祭拜…
　　如果一个人失去所有，那还有什么眷恋。
　　青石刚在门口站定就听门被人轻轻拉开，青石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我知道你会来。”如颜微微地笑着，好整以暇地为他倒了杯热茶。
　　“我是最后知道的。”青石说着自己的推断，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如颜将茶盏推到他面前，沉声道：“是的。”
　　“我去找他们。所以我想知道具体地点。”
　　“不错，他们的确是落下悬崖生死未卜。要去找，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如颜端着茶盏沉吟道，接着他又抬起头，道：“太武师侄现在和你是一样的打算。”
　　青石缓缓抬起头，有些惊异的意思，依旧淡淡地道：“师兄是掌门，不应当一时意气用事。”
　　“你呢，”如颜淡笑着看他，“你是这局的对弈者，所有人的性命也由不得你意气用事。”“我…”他突兀冒出一声，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只静默着握了拳头。
　　“牺牲是必要的，你不必太过介怀。”他温润的声音是那样的不在意，气定神闲。
　　青石一言不发，纤细的指却紧紧刺着手心。
　　“反正也不是太在意的人…”如颜的语气越来越无所谓，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深。
　　“不是…”青石轻轻一声打断他，站起来自顾自地道：“我一定要去找他。”
　　如颜听了他的话笑出声来，好整以暇躺在椅子上潇洒地一挥袖，一叠书简便受力滑到了青石脚前。青石也不知怎么了，不仅没躲过，还被它绊得摔在门上。
　　青石扶着门站直了身子，摸索着从书简上跨过去，刚要拉开门时，却听如颜幽幽地道：“何必要因为你的骄傲来毁了你们的十多年。”这句话似叹息似吟咏。
　　“你明明爱他。”如颜说，“相爱却不肯放下骄傲去原谅，不是很蠢么。”
　　青石孤单地立在那里静默地听他说，一张苍白的脸更加没有生色。
　　如颜忽然严肃地道：“倘若你没有原谅他，便不要去救。天权宫垮了还有我，他不过是蜀山弟子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对你来讲不算什么，对我来讲亦不算什么。若你不肯原谅他，若你认定自己不会再爱他，那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去求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不如…让他自生自灭。”如颜冷着声音吐出这几个字，沉重得似乎是要把青石逼到绝境。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脊背已经贴上了门，感觉全身没有气力。如颜的话萦绕心头，那一句一句的逼问像是玉书在亲口问自己。他只是不想玉书有事，他却从未想过要去原谅他、要去重拾旧好。
　　他以为没有玉书就好像自己自小没有眼睛一样，虽疼痛，但时间一长自己也可以宁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可是直到体会过失去，才知道失去是这般钻心的疼。
　　情字之苦，苦在思念不曾有止境。
　　青宿是手足、暮生宿明是子弟、丹木是长辈…玉书……阿书…是恋人。
　　他们离去的时候自己痛彻心扉，他以为这就是生死相隔之痛，这就是人世间最断肠的情愫。而玉书离去的时候，自己却无论如何不敢去相信。
　　他终于体会到那个裁衣女子的那句话：
　　爱情比死亡霸道。
　　可他却在理解这句话的同时推翻了这句话…
　　他终于懂了，懂了死亡其实比爱情霸道。
　　当一切抛弃我而去，我才明白最重要的其实是我一直自以为不怕失去的你。
　　青石突然拉开门出去，虽一个字未曾吐露，如颜却知道他已经懂得。
　　如颜轻轻叹了口气，把桌上冷掉的茶水端起来喝干净，面色凝重地皱了皱眉。

　　蜀山，七宫，天璇宫。
　　“我和你一起去。”
　　青石刚把一些药物放进纳物囊中，便听身后响起这么一句。
　　如颜伸手拍拍他的肩，打趣道：“借师叔一把好家伙吧，上次那把不小心插到魔族长老身上没取回来。”他言语之中的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在他哀痛与担心萦绕的心中如甘霖一般滋养着。
　　青石没有多话，既然是他的决定，那么就是经过了慎重考虑。他只把手中的‘泪如倾’递给了他。
　　如颜啧了一声，把剑推回去，调侃道：“这的确是好家伙，不过是玉书送你的，我可不敢要。你还有别的么？没有我就只好委屈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剑阁拿一把。”
　　青石又从囊中翻出之前自己用的剑递了过去，虽‘泪如倾’对他来讲是极其珍贵也是最顺手的一把剑，但之前父亲给的剑他也从未有松懈过对它的照料。递上来，依旧是一把崭新的好剑。
　　“你这儿的东西倒是极好。”如颜一笑，将剑接过来，似乎是用着挺趁手，也就收下了。“你知道他们如何进去覆天顶的？如何知道他们消息的？”青石把心中藏着的疑问问了出来。
　　如颜随意答道：“我不知道。”他翻看着手中的剑，依旧是那副随意的样子说道：“是覆天顶那边放出的消息，他们放消息的目的的确很只得我们推敲，不过这是唯一的线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么。”
　　青石缓缓低下头，正在考虑这次行动的得与失、利与弊，却被如颜轻轻握住手腕。
　　“倘若我告诉你，他真的死了。你会去么。”如颜认真地问道。
　　“我不信。”青石缓缓地说道，语气坚定。
　　如颜释然一笑，拍拍他的肩，只道了句：
　　“玉书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