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60、遗落的（下）

　　入眼一片血色，即使目不能视物的青石也嗅到从深谷吹出的风里有腥甜的气息。
　　我愿为你披上一生的杀戮，只换你一刻安好。
　　青石深深吸了口气，他不知如何才能攫取曾经那近在鼻息的味道。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晓其珍贵，他也是人，也是这般愚蠢。
　　当初他在身边，自己以为自己大度得什么都可以让。
　　无论如何，自己终是斗不过命运。
　　这一生，只为自己这样一次。
　　他垂眸为自己辩解道。
　　“这里一定有一场厮杀，咱们进来的时候没有阵法可以触碰才一路安稳，可他们不同。”如颜皱着眉分析着，对青石解释道：“若传消息那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坠下去一定是因为前面的吊桥的断裂。”
　　青石见不到周遭的事物，一时竟然觉得非常无助。如果此时他肯开口呼唤他，他还能不能怜悯地回应他一声…
　　“这是…”如颜似乎发现了什么，提着剑往前走了几步。青石则侧着脸感受着山谷地下吹出的含着血腥气息的风，往那边鬼使神差地移了两步，脚停在悬崖边。
　　我有感觉你在下面，如果我纵身跃下，你会不会担心地喊我。
　　不要再躲了好么。
　　“青石！你做什么…”如颜惊异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纵身跃下悬崖，那一身青衣随着下坠而猎猎向上飞舞，他一头浅紫色柔顺的发丝在空中勾勒出极美的弧度。他的嘴角，似乎也被风吹开了波澜。
　　如颜攥起手中的东西，赶紧召唤出剑来尾随他下去。看着他单薄的身子轻盈下坠，如颜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下落的速度，正着急之时，却看他半空中踩上了‘泪如倾’，终于算是平安落地。
　　为什么…你没有出现。
　　你也生气了么。
　　青石眉目之间含着一丝哀痛，微微张开的嘴唇之间轻轻颤抖着不停地触碰。
　　“贤侄，你师叔我年纪也不小了，别这么吓人。”如颜没好气地道，又将手中的布巾塞到青石手里，“这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留下来的，在桥桩边上，我猜应该是青岚的东西。我说…你也太冲动了，你平日的冷静都到哪里去了？”
　　虽然知道青石因为找不到玉书自尽的可能性非常小，不过刚才那一幕可是真的吓到他了。
　　青石无声地轻轻摩挲着那片布巾，却觉得处处都是凝结的血块，也摸不出个什么字什么图。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将布巾塞回如颜手里，道：“留的什么。”
　　“没有字，就是一片片血渍。想必是一场苦战…”如颜轻轻叹了口气，将布巾揣到怀里打量起四周来，“这下面没有人，也没有堆放任何东西，想是被净天教遗弃之处，可我们一路下来也没见着谁的尸身。”
　　“一定有人…”青石淡淡地说道，一边侧过脸去望向陡峭的石壁。
　　如颜正想训他这般顺着自己不知哪冒出的感觉是要出事的，却看他看的石壁那边波澜一动，影影绰绰一个人影袅娜而来。如颜眯起眼去看，却觉得颇有些熟悉，侧过头又看青石，只看他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呵…为什么你总能感觉到我的视线。”灰色的影子越走越近，忽然展开笑颜对青石说道。
　　青石淡漠着神情回应说：“不是你的视线，而是他的气息。”他略有些苍白的唇张张合合，说得那般自然。
　　“……好久不见。”她终于于阴霾中现出容貌，如当年一般亭亭立在两人面前，笑靥如花。一个用时光埋葬十多年的人，以为再也不会遇见的人，如今却在这个地方重逢。
　　“玉漱？”她这一身打扮显然是魔教弟子，因为她没有仙身又重伤的缘故，容颜改变了许多，却还是认得出轮廓。如颜试探地唤她。
　　玉漱向他行了礼，但如今却再没有行礼的必要。一时间让人觉得光阴似箭，一切都在不停改变不曾停止…
　　“我知道这么直接地散消息出去你一定会怀疑，但你会来就行了，不是么。”玉漱笑着又走近两人几步，一身深色的衣衬得她曾经有着天真无邪的笑的脸孔有些沧桑。光阴流转，又是谁肯停下脚步了。
　　青石也不跟她兜圈子，只道：“阿书和岚儿呢。”
　　“……你就这般信我？”
　　“你不是个坏女孩。”青石依旧是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却让面前的女子怔怔了很久。
　　玉漱略感惊讶地抬头看他，明亮的眸子里露出儿时那般纯洁的眼神，“可是…我曾经害你……”
　　“若只是我，我不计较。”青石淡着一张脸，声音温润如珠玉。
　　是啊，还有一个无辜的暮生…
　　罪恶的不是杀人，而是伤到让一个美好的生命之初始，断了一个故事的开头。
　　玉漱忽然眼眶红了起来，不知说什么似的微微垂下了头，只转过身道：“你们跟我来。”
　　*
　　“离开蜀山之后我就到了这边，只希望有一天可以帮上蜀山的忙，弥补我的过失…”玉漱叹着气，看着那边静静抱着玉书坐着的人，续道：“却不想前几日看到故人坠到崖下来，我便把他藏到了这里。我这里药物也不多，幸得师兄身上的还不是内伤，用好一点的药会好很多，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玉书从那么高的崖坠下来没有内伤？除此之外你还看见青岚了么？”如颜不紧不慢地问着，眼睛也一直关注着沉默的那边。
　　玉漱点了点头，沉默了很久才沉重地道：“我见到青岚时他已经死了…身体里内脏被摔得很严重，后背还有一处箭伤。师兄晕厥是因为失血过多，似乎并没有摔伤的痕迹。而青岚师兄致命的伤口就后背一处，但身上被摔得很厉害。我觉得他们一定是想御剑躲下来，控剑的青岚师兄却挨了一箭，最后失控摔下来，青岚师兄是在师兄身下的，应是青岚师兄一直护着他…”玉漱分析得头头是道，但那残酷的一幕却赤裸裸地展现眼前，弄得每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那时候还有人在围杀他们，我只得背了师兄先走。再溜回去看时，早已没有青岚师兄的尸身了…”玉漱的声音未有什么改变，只是那清脆灵动的声音却将真实的故事映得更加苍白，“这几日他们都在搜寻师兄，我也不敢送他出来。只有到处去放消息，希望会有人进来营救…”
　　“我们迟一天出去，阿书醒来是最好，醒不来也只好背出去。”他的身体一直是不错的，长大后再也没发过高热，这次来得如此厉害应该是伤口感染的原因。
　　青石面色淡然说着，虽也有些焦急，眉目之间却有了一丝安和。
　　他在心中念着老天眷顾，手心贴着的是他滚烫的脸颊。他看不到他伤成什么样子，却能感觉到他深深的疲惫。
　　阿书，如果你睡饱了，就醒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