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43、昔日流芳（上）

　　青石也会做梦，
　　做梦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因为从未见过这个世间所以幻想无从而起。
　　做梦的时候耳边是聒噪的呼喊，痛彻心扉的控诉，声音有时像那个人，有时像这个人…缭乱不堪。
　　做梦的时候平日里心心念念的事情萦绕耳畔，一声一声逼着他，逼着故作淡薄实则逃避的他给出个答案。
　　“师兄…你…喜欢阿书不？”玉书的声音揪在他心口，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青石，你不要怪罪你的父亲…他…一辈子都没有安生过。”丹木缓慢温柔的声音又让他渐渐放松。
　　“你可知道被心爱的人欺骗的滋味？你可知道幻想一朝破灭的滋味？我恨他…恨他……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何不恨他！说啊，你为何不恨他！”阿秀的声音也尖锐地响在耳边，他在梦魇之中捂住耳朵不想听，却被人一把扯开。
　　“其实你就是个只会在男人身下承欢娇吟的孬种！秽乱七宫！”蜀山众人指着他唾骂着，他局促地躲避着，却被人拉扯住四肢。顿时他觉得自己犹如一只待宰羔羊，似乎全身赤裸着被动接受这世间所有人的唾弃。
　　“师兄…师兄……阿书喜欢你十二年，不过就是因为你这天人之姿。只是，天人之姿也会腻的。往后呢？你能给我什么？你既不能为我诞下一儿半女，又不能为我操持一个家。相反，你喜怒无常、清冷倨傲，事事都要我来谦让你…你何曾想过我？”忽然就感觉玉书伏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如魔咒般刺激着他。身下还是他，一下一下耻辱地侵占他的身子，“除了这副身子，你还能给我什么？嗯？”
　　青石只觉自己的脸被泪水灼烫得厉害，呼吸极其紊乱。手指插在淡紫色的发里狂躁地收紧了手掌，头皮的撕扯终于让他清醒不少，缓缓醒来…
　　“不…”青石轻轻挣扎着，似哭似怨地低喝一声坐起身子，猛然觉得那些情景都被收入了心底深处没有再作乱。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
　　只是梦里一切那么真实，他们的声音都是那么熟悉。这一朝梦是醒了，下一夜呢…
　　漫漫长夜，梦魇纠缠撕扯，无论如何驱赶不去。
　　青石直直喘着气，将脑中杂念摒除，才忆起自己和暮生不小心闯入锁妖塔更深处，两人竟然一同累得睡着了。
　　“暮生？暮生？”青石在四处摸索着，却发现本来睡在自己怀里的暮生因为自己突兀地一坐起不知被推到了哪里。
　　“唔…师伯…早……”暮生本来就被他一推弄得半醒，现在又被他一声声唤醒，半睁着眼却觉得眼前红光极其刺眼，才惊道：“师伯！”
　　“师伯在，你还好么？”青石摸到他的小手抓到手心，向他身边挪了挪，竟觉得他小小的身子颤抖得厉害，故问道：“怎么了？”
　　“师、师伯…妖怪！”暮生瞪大了双眼，一下子又躲进青石怀里。
　　青石侧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忽略了身边凝聚的这一大股妖气。心下暗道不好，正要念咒召唤‘泪如倾’，却听一道清冽的年轻男子声音颤抖着唤着：“阿青……”
　　青石身体一僵，咒符也生生卡在喉咙，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阿青…你、你回来了……”那妖魔颤抖着声音上前。
　　顿觉身边一阵灼热，怀里的暮生先哭出来：“好烫！好烫！妖怪走开——”
　　“阿青…这就是你说的你的儿子么？”
　　青石不发一言，思绪紊乱。竟不知自己父亲在锁妖塔中也有旧识。
　　“阿青，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认识我了么？”那妖魔焦急万分，绕在他身边不敢接近他，生怕烫伤了他：“阿青…我的原形你是见过的啊，我这些年被锁妖塔化得功力大退，已经无法维持人形了…”
　　“我不是阿青，我叫青石。”青石冷冷地解释道，把怀中暮生抱紧了，“阿青是我的父亲，他已经死了。”
　　那妖魔一呆，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是啊…这么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你是谁？”青石警觉地问道。
　　“我是你父亲的旧友，我叫子焰。”子焰坐得离他们远远的，笑得一脸不在意。
　　“放肆。”青石斥道，“我父亲乃蜀山七圣之一，怎会与你这等锁妖塔妖物为伍？”这话虽说得斩钉截铁，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子焰挠挠自己满是火焰的头发，扯着嘴角笑道：“他小时候难过了第一个找我，是他说的他喜欢我。”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子焰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温暖。
　　青石突然忆起丹木跟自己说父亲儿时被欺负了就到锁妖塔入口来一个人哭泣，想不到竟是和他有勾结…
　　“看他哭得那么伤心，我很心疼，于是我帮他教训了那群狂妄之徒。”
　　青石心底一惊，脸上却冷冷地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何时要你信我了？”子焰爽朗地一笑。
　　“是你杀了那些师伯师叔？”青石忽然想起丹木说父亲的师兄弟都接连死去，他才当上的棋圣。这一下惊异不小，身后突突地冒起冷汗。
　　“不是我。”子焰淡淡地道，“我被关在此处那么久，又怎么出得去？不过是找些旧友帮我解决的。蜀山弟子啊，还是很有实力的，若不是那些旧友与我肝胆相照，怕是没人肯做这样的苦差事。”
　　“你…”青石冷冷地道：“妖魔果然丧心病狂。”
　　“可是你父亲从不觉得我丧心病狂。”子焰微微地笑，一步一步靠近他们。那身边骇人的温度烫得暮生直哭，青石额上也不停冒着汗珠，却抿唇一言不发。
　　“相反，他喜欢我，他爱我。”子焰语气轻柔，好整以暇地缓缓回忆着，却遭来青石一声轻喝：“我父亲岂会喜欢你这种妖魔。”
　　“小子。”子焰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父亲不爱我，难道爱你母亲么？”
　　“你…”
　　“他若是真的爱你母亲，为何会设计让你母亲惨死？你们本来美美满满的一家，他何苦这么做？”子焰语气轻慢，似乎对一切都不怎么在意，“你们人类常说，虎毒不食子，你父亲…可是如绵羊一般乖顺的人…”
　　“你闭嘴！”青石喝道，正要凝起手心真气，却发现体内真气空虚近乎空无。
　　“不信？”子焰抱着臂看着颇有些气急的青石，轻轻地道：“你父亲喜欢男人，你也喜欢男人，你喜欢那个玉书，对不对？锁妖塔守门的弟子都传遍了。”
　　青石的动作忽然凝滞了，人犹如被冰封一般立在那里。
　　沉默良久，
　　“呵…”青石忽然展现一道冷笑，道：“我父亲若是喜欢你，他带我回蜀山之后在蜀山待了十年，为何不来见你？”
　　子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挂不住了，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不过也是利用你，为他铺平一条阳关道罢了。”青石话语之间冷若寒霜，激得子焰越加地呆滞。
　　“他与我母亲还有好几年的厮守，还育有一子，他还对她抱了十多年的愧疚。你呢？你有什么？”
　　“你住嘴！”子焰气急败坏，一招炎咒往青石身上打来。
　　青石举剑挡开，嘴上不依不饶地冷笑道：“呵…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过是徒被困在这里寂寞难捱的区区妖魔罢了。你给他的，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也不会在意。因为妖魔不值得真心相待！”青石逆着心故意说出刺激他的话。这一生，自己竟是为了他第一次这般不理智地逞了口舌之快。
　　子焰痛苦地怒吼一声，青石身边就蹿起了高高的火苗，灼得他有些受不住，再低头看暮生，早已被烟熏得晕了过去。
　　青石勉力在暮生身上布了个寒泉术，一下把他推出火圈，支着剑站起来。
　　暮生一下脱离高温，身上凉丝丝地觉得舒服，缓缓醒了过来。
　　“说…你说他喜欢我，我便饶你一条贱命！”子焰急急喘着气，手掌火球滚动。
　　青石冷笑一声，整个身子也跟着动了动，只咬牙道：“你…不过是个棋子。他最会下棋了…你知道么……”
　　他虚弱的话音未落，子焰便怒喝一声，巨大的火球往他单薄的身子砸去。
　　青石毫不在意地笑，道：“弃子…弃子啊…”话语之中悲凉得紧，却也带着些从未有过的轻狂。
　　“师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