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39、可怜人意（下）

　　渐渐往头顶攀升的阳将底下的人照得暖暖的，那个人却背对着阳光，将苍白的脸色隐匿在自己的影子里。
　　太武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将锁妖塔内部地图一收，与大家道了句辛苦便率先走了。
　　玉书望了一眼垂着眸的青石，拉着一贫便要走，一贫抱着酒葫芦一口酒还没喝到，满葫芦的酒便被他这一拽洒了一地。
　　眼看着自己的宝贝糟蹋了个够，一贫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那一滩酒水，一边埋怨道：“哎，你不拽你家师兄、不拽你家师妹拽我干嘛…”说着满脸的心疼。
　　玉书皱了皱眉，低声道：“关玉漱什么事了？”
　　“嘿嘿，别以为我一贫只会喝酒了…我跟你说……”一贫看样子已有些微醺，还不停向青石那边努着嘴示意着，又懒懒地道：“你…玉小书，不要你家师兄了…要…”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玉书一把拉得更远，远处还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我叫你装醉说胡话！说胡话！”
　　“喂…喂…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哎……”

　　那句话飘飘忽忽入耳，是那样真实清晰。
　　你…玉小书，不要你家师兄了…
　　青石忽然感觉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抚了抚太阳穴，轻轻抬起头来迎面一阵淡雅的茉莉花香，那是女孩子都喜欢的香粉。
　　“青石师兄，你还好吗？”
　　青石放下手，有些不自然地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道：“正好，我找你有事。”他虽说得随意，语气之中却说不出的冰冷。
　　“…不知青石师兄找我有何要事？”玉漱语气间有一丝畏惧，语气柔和。
　　“四长老座下的弟子，与你是何关系？”青石淡淡地问道，开门见山。
　　玉漱愣了愣，皱着眉小声道：“玉漱不懂…”
　　“你有何不懂？”青石语气平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证据。明天…你不如与我一起守阵？”
　　“青石师兄……”玉漱委屈地辩解道，“你怀疑我？我不是…”
　　“你自己最清楚…”青石冷冷丢下一句，绕开她径直走了。
　　玉漱眼含着泪转过身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青石师兄！…我说了我真的没有……”这一声，直教周围没有散尽的弟子们议论纷纷，又簇拥着围过来。
　　青石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再理会她，自顾自地走了。
　　*
　　蜀山，七宫，天璇宫。
　　月光照得他的脸越加地惨白，映在棋盘纵横上的影子更加地削瘦。
　　暮生担心地望着青石，却又不敢说什么。
　　直到一道俊逸的影子冲入天璇宫的寂静之中，并以颤抖的一声师兄打破了它。
　　青石意料之中般一动不动，怔怔地坐在那里。
　　“师…师父……”暮生呆呆地望着来人，那人月光下一脸掩不住的愠怒，是他所没有见过的。
　　“师弟深夜造访，有何贵干？”青石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感，两人都犹如跌入冰窖般极寒。
　　暮生小小的身子僵了僵，复又抬头望着冰冷着面孔的青石。
　　他从前叫他…叫的都是阿书。
　　“我来接暮生。”玉书亦是冷冷的，眉目之间却有遮不住的愤怒。
　　“暮生学棋学得很好，我想再留他几天。”青石淡淡地拒绝，右手却轻轻覆在棋盘上无声息地发抖。
　　玉书上前两步来，以他平日里温润又带三分笑意的嗓音客气地道：“暮生承蒙师兄照顾，师弟就这么一个弟子。师兄却是桃李满天下，师兄不如多多关心自己的弟子。”
　　青石猛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沉默半晌才道：“倘若我不许呢？”
　　“师父、师伯，你们别吵了…”暮生看着僵持如冰雕的两人，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他年纪虽幼，却也知道两人之间必起了大矛盾才到如此地步。
　　玉书没理会他的话，只皱眉道：“暮生，跟师父回去。”
　　青石轻轻地把暮生拉过来，以他矮小的身子掩住了自己失控的神色，俯首在他耳边轻声道：“回去吧…想师伯再来找师伯…”这句话却说得心不在焉，似乎只是为了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轻轻掩去滑落的泪珠。
　　谁知暮生却哭得最伤心，扑在青石怀里直哭道：“那师伯要好好照顾自己，师伯记得睡觉要关门，记得早上要熄香，记得多穿衣服…还要多吃饭…暮生……暮生改日再来看你。”说得，几乎和他师父当年一模一样。
　　青石不经意地抬起下巴，淡着表情将眼泪悄无声息地收回，又将他推离自己怀里，缓缓站起身。
　　“……回去吧。”
　　玉书拉起暮生的手，又伸手替他抚了抚泪水，心中也是五味陈杂，站在那里久久地不肯离开，似乎还是在执着着什么。
　　青石轻笑了一声，撇过脸淡淡地道：“我不会收回对你师妹说的任何一句话。”
　　这句话犹如煽风点火，玉书的眉头一下子就纠集在了一起，握暮生的手也用了些力。
　　“所以，请回吧。”青石右手依旧扶在棋盘上，棋子被他紧紧握在手心才使出口的话不至于颤抖。
　　你明知道…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这个……
　　玉书皮笑肉不笑地道：“师兄，告辞。”随即拉着暮生往外走。
　　手突然松开，才发现沾着自己冷汗的棋子已经碎成几瓣，露出了断裂处的锋芒。
　　“阿书…”在风中若有若无的一声，似叹似唤，却让玉书驻了足。
　　青石苦笑着又握紧了自己的手，锋芒刺入血肉的触感让他清醒不少，才觉得夜里的风也是冷得这般的彻骨。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你的喜欢，也许我真的担当不起。

　　“师兄，这么夜了，没个灯笼怎么走呢…”玉漱从远处远远赶来，跨进院子却看到披着月光的青石，不禁吓得闭了嘴。
　　玉书轻叹了一声，垂眸道：“我们走吧。”
　　一路上，暮生一直观察着自己师父麻木的表情，心里担心得紧。
　　“暮生在师伯那里有没有乖啊？”玉漱打着灯笼笑着问。
　　暮生心里担心着事情，也挂在脸上，只嘟着嘴答道：“当然乖了。”
　　玉漱温柔地笑着，腾出一只手去抚他的后脑勺，安慰道：“看暮生这个样子，定是舍不得师伯喽。”
　　“嗯…”暮生失望地点点头，“我也好想师父，也好想师伯，为什么他们不能常聚在一起…”暮生单纯地抬头问玉漱。
　　“这个…”玉漱瞥了瞥玉书失魂落魄的表情，尴尬地解释道：“他们忙完就会见的，暮生放心，他们以前感情特别好的。”
　　“真的吗？”小孩总是很好骗。
　　“当然了。”玉漱提着手里的灯笼认真地答应道，又续道：“明日是我和你青石师伯镇守一个入口，暮生想不想跟着姐姐去看啊？”
　　“嗯嗯！”暮生立即就笑了起来，拉着她的袖央道：“漱姐姐一定带我去。”
　　“好，但你要答应姐姐不能乱跑哦，那里可是有很多怪物的。”玉漱温柔地安慰着。
　　暮生还未答话，玉书便皱眉道：“那里如此危险，暮生胡闹也就算了，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关系的，第一天肯定会安全很多，况且有我和青石师兄呢。你还信不过青石师兄么？”玉漱劝道。
　　“师父，漱姐姐说得没错，你就让暮生去嘛。”暮生又可怜巴巴地去攀玉书的袖。
　　“不准。”玉书干脆一下将他抱起来，对着他道：“明天你就好好守在天权宫。”
　　暮生瘪了瘪嘴，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忤逆师父的意思，只乖乖地点点头。他猛然发现眼眶红的那一瞬间，玉书眼里也有许些残留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