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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可怜人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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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七宫,天璇宫。
峭壁上立着婀娜纤细的花树,纷呈落下的粉色像是偏要在院落这刚直的十九道纵横上落下痕迹,一抹浅浅的粉色零散地铺了一路,显得有些零落。
飘零最苦。
玉书刚踏进天璇院子便觉得不对劲,脚边阵法浮动,与多年前闯入此处的感觉颇是相似。看这棋阵的架势玉书暗暗心惊,想是自家师兄真的生气了。刚一脚落下去,旁边便生了一颗白子出来。
光洁如玉的白子贴在脚边,有些宣战的意思。玉书看着那白子愣了愣,似乎看见那个人在眼前温和地笑着道:“饶你先手。”
玉书笑了笑,师兄愿意玩,自己便也该陪着,于是只向大门拱手道:“那就多谢师兄谦让了。”玉书翩然身起,在棋盘上摆着俊逸的姿势单脚撑地,白子又突突冒出一颗,下手犀利。
巨大的棋盘上只见玉书天人般轻盈的身影如蝶舞般四下翻飞。
暮生偷偷地瞟着独自对着棋局的青石,紧张得跪坐在那里不停绞着衣摆。
青石落子又快又狠,直把棋盘敲得啪啪啪响,可抬手落子之间却又显得无比从容,一边还说着:“下棋之人不得心气浮躁,无论是攻击还是撤退,都要井然有序,不得慌张。”
暮生连声应着,却偷偷瞟着窗外自家师父辛苦的身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几日你便待在天璇宫陪青师伯下棋,可好?”青石淡淡地问,虽与平时看似无意,但眉目之间都添了一丝冰冷,寒意彻骨。
暮生一惊,犹豫地道:“师父…师父怕是…”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听青石又是狠狠地一拍子,语气却不温不火道:“我只问暮生可愿意。”
“自、自然是愿意的。”暮生点头乖巧地道,心下却是更紧张了。
青石脸色这才好看了许些,道:“暮生,到师伯这里来。”
暮生乖巧地坐到他的身边,小小的身子却紧张得发抖。
“暮生害怕?”青石轻轻抚他的头顶,暮生的颤抖便被这温柔化解了许些,顺势窝进他怀里。
暮生小心地问道:“青师伯是不是生师父的气了?”
青石笑着否决,却丝毫不知自己的笑苦涩得厉害。
“那青师伯为何不让师父进门?”
“师伯要闭关。”青石淡淡解释道,左手抱着小小的暮生,右手却在操控棋盘与院中人对弈。
“师伯闭关为何留暮生在这里?”暮生睁着水汪汪地眼睛望着他。
青石微微皱了皱眉,却一言不发。
“……师伯是不是不喜欢师父了?”暮生忽然声音大了起来,稚嫩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哭腔。
青石一愣,随即强作笑容道:“是谁教你这些的?”
暮生却倔了起来,趴在他怀里哭道:“师伯在撒谎,师伯明明不想见师父。师姐们说不愿见面之后就该分手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师伯你不要不喜欢师父,师父喜欢师伯啊。”
小孩在自己怀里哭个不停,倒是担心了他本不该担心的事情。
青石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温声劝道:“师伯真的要闭关,不信你去天枢宫看看,太武师伯也在闭关。师伯留你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暮生勤快,会照顾师伯。”他难得耐着性子安慰着,一下子就有了成效。
暮生眨巴着带着泪花的大眼睛问道:“真的不是不想见师父?”
青石淡淡地点头,忽然觉得自己被这样一个傻傻的小孩弄得很没辙。
“真的不是不喜欢师父?”
青石又点头,心下一抹苦涩却荡漾开来。
还未等他把心中的波澜按捺下去,暮生便开心地重新扑回他的怀里,抱住他近日又有纤细的腰笑得咯咯地一直说太好了太好了。
又是一阵波澜撩起,一个不小心却触碰了心底的温暖。
青石又是轻轻叹了口气,白皙修长的左手在他小小的脸蛋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你怎么…和你师父一样……
总是一个不小心,就…
玉书又一次重重摔在棋盘之上不停地喘息着。他原天真地以为师兄只是想玩,谁知都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他讨饶、道歉、赔笑或是像现在这般受了伤…那扇冰冷厚重的大门都不曾打开,就连那扇透露他心思的小窗后都不曾有属于他的那一道清影。
他只是对着冰冷的棋盘,对着冷硬的十九道纵横不停地折磨他?
他只是落子无悔、步步生花,只想快些将他赶出天璇?
“师兄…你这般无情…和十二年前又有什么分别!”玉书轻喝一声,却觉得自己胸口深处闷痛得厉害,犹如刚离开心字香的那一下一下的钝痛。
一下一下,好似要磨得人肝肠寸断。
玉书撑起身体站起来,想要继续厮杀,棋局却被控局的人一手抹乱,携着一声叹息。玉书眼前一黑已回到天璇院子里。
原来他的师兄一如曾经那样舍不得伤他,而他也一如当年坚持不懈。
他只往前迈了两步,喉里的一声呼喊还未出,便有两个小童出来阻拦道:“玉书真人留步,师父闭关,不得打扰。”
“闭什么关?”说罢便手心一道真气将两位小童推开横冲直撞,手刚要触及大门,门内便传来极寒的一声:“输了的人,还来叫门作甚。”
听到那几次萦绕梦寐的声音,玉书不禁愣了愣,手颤抖着不自觉地缓缓缩了回来。这时身旁的小童都爬起来乞求道:“玉书真人请回吧,师父闭关,要紧得很。”
玉书依旧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十二年前你亦是这般拦我。十年我都等过我不在乎多几年…你……”玉书的表情渐渐缓和,眉目之间染着一丝失落,比之多年前是冷静内敛了不少,“你好好照顾自己。”
“师弟慢走。”四个字,如肆虐的风雪一般为他下了逐客令。
这四个字推搡着他,用冰冷包裹着他,用寒霜割伤了他。这座覆着冰雪的天璇宫,如同当年冷冽淡然的他,绝世而独立,郎独绝艳。
“……师兄,我明天再来。”玉书垂着头,失魂落魄般地走了。
谁知道得到的是这样容易失去,心疼发作起来,比刀割更残酷。
*
翌日。
蜀山,锁妖塔入口。
刚缓步走过来,便感觉到四周一阵肃穆,聚集了很多人,但个个都屏息凝神。
青石暗暗叹了一声,步子加快了些,身旁却迎来一个人。
“师兄…”却是玉书,他与青石并肩行着,不住地低声问候着:“师兄这几日可好?阿书很挂念你…”
青石淡漠着脸一声不应,任由他在身边急急地絮叨。
“师兄……”
“师兄!这里!”听远处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唤,玉书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脸色铁青的太武一眼,只得与青石道别站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青石深深吸了口气,首先开口道:“不知太武师兄有何要事?”
“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便直说了。”太武拂尘一拂,便结起了结界,隔离了外圈围观的弟子,“近日锁妖塔异动得厉害,历史上锁妖塔异动、受损,甚至坍塌都有。我蜀山既然镇守锁妖塔,便不能负了人间重望。历史上祖先们也给了许多镇守的方法,例如入塔除妖、结阵守护、渡化恶灵…依如今的状况,各位认为应用怎样的方法?”
“自然…是结阵最好。”一贫朗声道,开阳铁笔也应和道:“结阵最为妥当。”
“结阵不好。”一个如银铃般清脆的女声答道,众人眼光看去,却是摇光宫的一名少女,躲在师姐后面颇有些害羞,语气却是坚定得很。
“啧啧,怎么连弟子都带进来了…你带个师妹,摇光的师伯带两个小女孩…真是稀奇。”一贫小声对玉书嘀咕道,这话却慢悠悠地飘进了青石的耳朵里。
玉书笑着应道:“师兄不知道,这两位少女是摇光宫的一双姐妹,姐姐叫凌波,妹妹叫凌音,都是聪慧极了的女孩,极有可能承下摇光宫呢。”
“人家带继承人来也就算了,你呢?”一贫没好气地努努嘴。
“我这个师妹可聪慧得紧,前几日还助我一起查案呢。”玉书捏了捏手中的书简应道。
太武清了清嗓子问道:“结阵不好?”
“是。”凌音站出来答道:“历史上也有锁妖塔阵法破裂、妖魔横行于世的例子。”虽是气势十足,说完却转头过去看师姐,直到师姐凌波笑着点了点头,她才松了口气般。
“对,堵截无益,疏通才是。”玉书拍拍书简,微笑着赞许道。
太武点点头,转头问一言不发的青石道:“不知青石师弟有何妙计?”
青石一言不发,像是在深思什么。
“师弟?”
“哦,”青石才反应过来,面上一阵茫然,随即又沉声道:“不如七圣分别守住锁妖塔的七道门,渡化一些涌出到外层的妖魔,应可以暂缓锁妖塔危机。师兄以为如何?”
太武沉思半晌点点头道:“我以为可行。”
身边几人议论开了,青石却又满满地沉默下去,失神得厉害。
玉书偷偷瞥他几眼,担忧爬上眉目却也不敢说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他们开始自己有自己的心事,然后自己有自己的生活。
变成相互独立的两个人,两道互不相犯的流水。
奔腾之中,匆匆一瞥,回头便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