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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可怜人意(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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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简洁的主屋之中草药堆积,在阳光照射下发出宜人的清香。青石拉着暮生站起身来,眼光却流连屋中。
丹木闭上了眼,似乎不肯再多言。
青石犹豫了一阵,伸手抚了抚暮生的冠,嘱咐道:“暮生,你先回去,我与你丹木师公有话说。”
暮生乖巧地点了点头,细心地问道:“暮生在外头等青师伯可好?”岳池水塘多,上来的坡梯也很是坎坷,年纪尚幼的他也顾及青石眼盲,和当年他师父一样,想伴着他回去。
“不必了,你回去小心些莫要摔进水里了。”青石勾起一抹温柔却自嘲的笑意,拍拍他的脑袋,道:“去吧。”
“是。”暮生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去了。
青石直至望不见他的背影才收回目光来,撩了衣摆坐下来。
“你还想问什么?”
青石迟疑了一下,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关于我父亲……”
“珍珑?还是阿青?”丹木睁开眼,没有了刚才的温柔,反而眉目之间染上一丝无奈。
“我遭受天劫之时,有意前去青木居寻找父母的遗迹,谁知未能寻得青木居位置,反而在青木小径里逗留了许久。后来我幸免于难与阿书一起出来,却堕入青木幻域之中,遇见了…我父亲。”青石缓缓叙述着。
丹木颇有些惊异,随即分析道:“草谷带来过在七星坠珍珑坟前找到的幻光草,青宿师侄说是从珍珑故坟前移植来的。你们堕入的幻境,或许就是幻光草所造。”
“幻光草?”
“嗯,幻光草若在人墓前,就能够将此人死去之时心中残留的执念幻成一座幻境,有缘之人便得以进入。若进入之人能有幸化解了他的执念,死去之人便可得以安息。”丹木缓声解释道。
青石沉默许久,才问道:“依您之见,我母亲…死前会有怎样的执念?”
丹木点点头,沉重地道:“她的身体算是女子里健康的,腹中胎儿也不算大,生下来是非常安全的。所以对她生产之事我并没有怎么上心。那日她难产,珍珑却未有通知我去助产。我想…珍珑师弟是有意的。对这件事,阿秀的话…或许早就知道,又或许一无所知…她的执念……我却是猜不透了。”丹木自嘲般地笑了笑,续道:“或许你们幻境中所见,会是答案。”
青石应了一声,轻叹道:“幻境里…我母亲是早知的,在幻境里她要我们带走冷暖玉棋子。她的执念…或许就是希望我们一家和乐安好,希望父亲和我们母子永远相守。”
“天底下的女子都是这般作想吧。”丹木叹气,“不过你父亲…他应是没有错。”
青石一愣,沉默半晌才道:“……愿闻其详。”
“古有神农以身尝百草,今有珍珑以子试天机。他不过痴狂于他所喜好的。”丹木叹了口气,续道:“他何尝不珍爱你们母子?他虽舍阿秀又毁你双眼,但这其间,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呢…”
青石淡淡地听着,不发一言。
“珍珑…他自小我便帮着师叔带他,他虽比寻常弟子愚钝了些,却也老实肯干,一点不比其他师弟偷懒。人又乖巧,不爱说什么话。因为他功课最差,别的师弟总是嘲笑他、欺负他,他也受着欺负,不说一句话。真难过了,就爱去锁妖塔入口那边没人的地方偷偷躲起来哭。”丹木提到曾经那个单纯可爱的师弟,不自觉地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淡淡地笑了起来:“每回他不见了我去寻,在那里必然寻得到。”
“后来他长大了,也是傻人有傻福。他那些个师兄弟都陆陆续续的不是病死就是在下山除妖路途中意外死去。老掌门也曾怀疑是他施计杀害他们。可珍珑是我们瞧着长大的,他单纯、安分又乖巧,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而且那些师兄弟的死亡与他并没找到什么关系。这些事就作罢了,师叔死后,便是他继位。”
“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是害怕你与他一样的下场——自小被人嘲笑、奚落、瞧不起…”
青石轻轻咬着下唇,呼吸有些凝滞。
“你不如仔细想一想他还在世时…他应是带了你十年吧?”
青石点点头。
“他对你好不好?对青宿好不好?…他心里满怀愧疚,日夜不能安枕。我配了许多药方助他安眠,亦是没有用处。他说你娘的影子日日入梦来,索她的命……”丹木说着说着叹了口气,续道:“你可知道他这么多弟子里,他最喜欢哪个?”
还不等青石说话,她又道:“不是跟随他时间最长的青宿,也不是机灵可喜的青岚,甚至不是天资聪颖的嫡亲儿子。而是那个资质平平老实肯干的青霖…那就是当年的他啊。”
青石身子僵了僵,几乎一口气哽在喉口说不出话来。
“青霖学棋不如青宿时间长,没下赢过他。后来你长大了,学棋不过几个月,他也再胜不了你…青云这孩子算聪明却有些偷懒,但也是赢了他……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一个长大,他也开始沦为你们天璇前五位弟子中最差的一个。你师父毫不怪罪他,还特地从凡间买回一对玉棋子送予他。还好你们宫中没人欺负他,青岚就算调皮却也是个乖孩子,青云有时糊涂也不曾对他不善。他可比你父亲当年幸福多了……”
青石点点头,声音沙哑地道:“谢谢师伯,青石明白了。”
丹木温柔地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明白,便不要再去怪罪他。他这一生…似乎就没有安乐过。”
“嗯,青石明白。师伯保重。”青石缓缓站起身来,行礼道。
“嗯,去吧。”
*
几日后。
蜀山,七宫,天权宫。
正是清晨时分,玉书控剑翩然落下,带着一身的疲惫往天权宫走去。
忽然眼前一卷书横到了自己身前,行径与妖魔无异,玉书吃了一惊正要出手,便听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道:“玉小书…何处风流去了?”
玉书一听便知来人,也收了手笑道:“天权女弟子房,与师妹风流去了。”
“你你你…”青岚也装不下去了,那书简失了真气支撑仓皇落地,青岚则从一旁的书架里钻出来,跳到玉书面前戳他额头道:“你这话让青石师兄听见了还要不要活?”
“你以为师兄跟你似的?”玉书挡开他的手,挑起眉鄙夷地看着青岚道,“净知道偷偷摸摸地做事。”
“你真的去哪了?”
“女弟子房啊。”玉书理所当然地答着,又把青岚往里面一推道:“我快累死了,我们进去说。”
“你…好好好,你一定要给本大爷说清楚…否则…”声音越来越小,隐匿在晨风里。
宫外不远处发出突兀的稚嫩声音:“咦?青师伯,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们…先回天璇宫。”白衣如雪的人怔怔地答道,又被小弟子搀扶着走了。
“说!”青岚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茶杯抢过来,差点没把玉书呛个好歹。
“咳…咳咳…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下山逛窑子去了。”玉书瞪他一眼,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青岚不耐烦地又是一把抢过,喝道:“你这样跟逛窑子有什么区别?你以为师兄是什么人?哦,你不逛窑子他就不跟你计较啦?”
“那你说师兄计较什么?”玉书笑着看着一脸怒气的他,抿了抿干燥的唇。
青岚看不过去,把茶还给他,道:“表面上鬼才跟你计较呢,你还真是…你真不怕师兄生气难过了?”
玉书一口把杯中茶水喝个精光,缓了缓气,好笑道:“我玉书身正不怕影子斜,根本没有的事儿师兄哪里会生气?我是和玉漱师妹扮成普通弟子躲在天权女弟子房。天权男弟子房不是暮生在么,我一去不就暴露了?”
“你不说下山去了么?”
“原先是玉漱说想下山看看父母,你又不是不知道,蜀山大劫在即,是死是活都没个准数,谁不想念自己父母?”玉书说,“许多弟子都下山看过了,她去一次又不过分。”
“关键问题在——你为什么陪她啊?”青岚皱眉道。
“不是你跟我说弟子闹事这件事有幕后黑手么?我俩下山一趟两天来回,剩下的日子都扮成普通弟子在蜀山内部调查呢。”玉书理所当然地说道。
青岚恍然大悟,紧接着又不爽地一推他,道:“你要调查你找我啊,你陪我下山看爹娘行不行?干嘛非得是玉漱?她可是个女的。”
“外头流言蜚语传我和师兄传得那么厉害,我怕师兄听了难过。那些弟子看了我和玉漱师妹这副样子,定就不会把我和师兄作想到一块了。这不是挺好么?”玉书似乎对自己的计划自信满满。
青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玉书,仗着师兄身份教训道:“你这样做,那些弟子就不传你俩改传你和师妹啦?你有没有想过传着传着到师兄耳朵里怎么办?这几天你玩消失查出什么没有啊?”
玉书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失望道:“……一无所获,这些闹事的似乎是有组织,可是丝毫没发现七宫的人与其有什么来往。”
“这下好了吧。”青岚幸灾乐祸道,“分析、调查、布局,这哪是你们天权该干的事儿?没打草惊蛇给师兄添乱就不错了。我看最要紧的还是你先去哄哄师兄,那些流言蜚语谁听了心里不难过?你不劝着还玩消失。要是我,就守在天权宫门口等你回来就砍了你。”
玉书神色有些凝重,苦笑道:“这么一想也是,但师兄不像是个能听信流言蜚语的人。他要是肯守在宫门口等我,便是被他砍,我也一千个乐意。”
“行了行了,别跟我贫,赶快去。”青岚不耐烦地往他榻上一躺,蹭蹭软软的扶枕道:“七圣待遇就是好,榻都比我们床软和。看在我这么早来迎接你的份上,先让我歇歇。”
玉书轻轻踢了踢他,引来他一阵不满的闷哼,笑道:“你歇着舒服,我可就歇不到了。行,我先去趟师兄那里。”几日不见,又怎会不想念?
玉书匆忙换了身衣,便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