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9、永以为好也（中）

　　连着好几天的刮风下雨，洞内潮湿得让人时不时觉得发冷。
　　地上立着好几只粗矮的红烛，有的点着，有的熄了，浊浊的红泪凝在泥土里。
　　昏黄的光静谧地照着，两个人也是这般安静地相互倚着，额头碰着额头，也不曾睡着。
　　“师兄，阿书来的时候，这沿路有许多奇门阵法，都是你布的吧？”玉书抚着他的发轻轻地问道。
　　青石应了一声，道：“……唯恐天雷伤及无辜，又怕我死后阵法消失，神器落入歹人之手。所以设置阵法吸引你们来。打算将你们困在阵法里，待我死了阵法消失便来帮我收尸，取走神器。”他淡淡地说着自己原先的打算，继而又笑道：“却未想到阿书来得这样快，也未想到阿书的阵法造诣已经达到如此地步。”
　　玉书心里一紧，悄无声息地抱紧了他，道：“以后不许这样了…你不是答应过阿书，说要和阿书一起守着蜀山，守到我们都老的那天吗？”
　　“我何时应过了？”青石微微一笑，躺在他怀里仰着头望着他。
　　玉书一愣，回忆一下子漫上心口。
　　“你…”他确实…没有答应过啊。
　　青石轻笑一声，轻声道：“我现在应你，可还来得及？”抬手轻抚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温柔的动作，在脸上轻轻留下触感。
　　“……当然。”玉书复又温润地笑。
　　时光如他的发在指尖轻轻滑过，似乎就是一生。

　　洞外渐渐有了晨光，怀中人也在安详的晨色之下沉沉地睡去。
　　玉书嘴角衔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用指尖轻轻勾勒他眼下的黛色，又抚开他额头纠结的几缕发，动作轻柔得有如蜻蜓点水。
　　忽觉身边有极其强大的真气浮动，玉书警觉地张望，却见眼前凭空出现一个高大削瘦的白须老翁，带着慈祥的面容望着他们两人。
　　“玉小书，是不是呀？”老翁笑嘻嘻地指着他问道，又大大咧咧地往地上盘腿一坐，“这个，是青石吧。”
　　玉书微微皱着眉看着他，警觉地一言不发。
　　“嘿，你这个臭小子，蜀山那个小毛孩这么叫你你就应，老夫叫你你不应了，这是什么道理？”老翁笑着抱怨道。
　　“您是…”玉书知他肯定是仙界派来取神器的神仙，却不知他为何如此表现。
　　“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老爷爷…不过，老夫不爱听。”老翁笑着捋了捋长须，道：“老夫就是天上的一个老头子，喜欢下棋，那天不小心翻了棋盘，掉下凡来两颗。”说罢指了指青石闭着的眼。
　　“等师兄醒来再说。”玉书冷冷地道，将怀里的青石护得紧紧的。
　　“不急，不急，咱们先下一局。”说着，面前幻化出了棋盘，他又乐滋滋地将衣襟整了整。
　　玉书自知棋艺不佳，推辞道：“在下不会弈。”
　　“你还想骗老夫？”老翁夸张地指了指自己，又立起身子道：“老夫可是神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话间有一丝孩子气的得意在里边。

　　“师兄好不容易安眠，阿书不想扰他。”玉书又推辞道，提到怀中人，语气无意识地柔了下来。
　　老翁懊恼地抓了抓头，自顾自地道：“凡人真是难办啊…”又抬起头来，指着青石道：“这样，你若赢了，老夫便给这小子一身散仙，如何？”
　　“若输了呢？”玉书冷静地问道。
　　“你输了便是老夫赢了，老夫赢了就高兴，高兴就什么都不要。”说罢，嘿嘿笑了两声，老树般枯瘦的手指一指青石，便把他从玉书怀里拖了出来。莹莹的白色光华环绕他的身，他就这么安详地躺在半空，睡颜依旧平静。
　　玉书看了青石良久，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翁兴奋地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落子。
　　“何以您是先手？”玉书面无表情地问道。
　　老翁的眉毛一拧，耍赖道：“老夫比你老，以老为尊，可懂？”
　　“您是上神，我只不过一介凡人，当是以弱小为先手。”玉书说得认认真真，头头是道。
　　“好吧好吧…可这落子无悔，可如何是好？”老翁懊恼地问道。
　　玉书嘴角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狡黠的笑容，道：“您得贴我七目半。”
　　“这么多？不干不干。”
　　“这有什么？我与师兄下棋，师兄贴我二十目也是很正常的，您才贴七目半。”玉书理所当然地道，复又迟疑道：“…不过您怕也就罢了，就让您先手吧。”
　　“去去去，老夫堂堂上神怎么会怕你？就七目半，该你了。”老翁爽快地道。
　　玉书微微一笑，落子。

　　“上神承让，在下赢了十目。”
　　“刚才东南角老夫杀得手下留情了，再来再来。”说罢，老翁便兴致勃勃地收拾棋盘。
　　“那刚才上神说的…”
　　“这小子身上修为都被天雷退了大半，老夫给他一身散仙不过助他保命。剩下的，还要慢慢补啊…”老翁边收拾棋盘边叹道，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玉书一眼。
　　玉书勾唇一笑，拱手道：“多谢上神。”

　　“上神承让，在下赢了十三目半。”
　　“……不行不行，再来，一时失误，一时失误。”

　　“上神……”
　　“啧啧，赢的目数越来越多了啊，臭小子。”老翁瞥他一眼，喝道：“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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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书轻轻一笑，最后一颗子按下去。
　　老翁气急败坏地怒喝一声，掀了棋盘，莹润的棋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想必冷暖玉棋子便是这样落下来的吧。”玉书笑得狡黠，饶有兴趣地看着老翁。
　　老翁面上几不可见地一红，宽袖一挥，棋子棋盘尽数消失不见。
　　“咳…好了，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要做正事了。”说罢，施法将青石放回地上。
　　“等等…”玉书忽然紧张起来，想笑也笑不出来了，忍不住问道：“取了神器…师兄他……”
　　“他原有的眼珠已被棋子毁坏殆尽，即使是老夫也无法复原了…”老翁认真地道，“棋子取走之后，他对天机的感应也不会如此敏锐了，以后更不会有能力再更改天命。只是棋子被他自幼吸收的仙气不会被取走，加上散仙之体，恢复和提高都不是问题。”
　　玉书听了便放心下来，上前将青石的身子扶起，正想唤他醒来却被老翁制止。
　　“让他睡吧，睡着的人是最平静的。”老翁笑着说。

　　“上神，我发现您下棋都是一个套路…”玉书在他施法的时候缓缓地问道。
　　老翁并不恼，认真又慈祥地道：“因为老夫只下一种棋。”
　　“什么棋？”
　　“天道。”老翁哈哈大笑，玉书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天道循环往复自有其规律，凡人博弈斗智机关算尽，也破不了一个天命。”老翁眯着眼笑道：“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安乐平静才是福啊，小子。”
　　玉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道：“那是魏嵇康说的。”
　　“小书呆子。”
　　生之脆弱，生之肤浅，死之沉坠，人之无奈。
　　你看那天道循环往复，是不曾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