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7、有泪如倾（下）

　　洞外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落，似乎永无止境似的。
　　雷声倒是越来越近，一下一下响在耳边有些骇人，洞外被乌云裹得一片漆黑，只有一道一道的闪电把静谧的森林照得有些诡异。
　　玉书忙活了很久，采集露水喂他、给他洗净脸上身上的污垢，也拼尽全力用治疗术愈合他身上的伤口。那时候，却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伤口。青石温柔地笑着告诉他，伤口都在体内，是天雷要揉碎他的五脏六腑。他以护体真气一直抵挡，却依旧被伤得很重。
　　所以…地上和身上的那些血迹，都是他一口口从身体里吐出来的吗…
　　就在玉书忙得团团转的时候，青石缓声给他讲了一个关于青木居的一对夫妇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男主人公叫阿青，女主人公叫阿秀，他们的孩子…
　　玉书对他的故事不是特别上心，倒是被他对天谴轻描淡写的描述吓得楞住了，天雷，降于身，对于一个凡人那是何等的痛楚。
　　然后在他呆愣之际，青石讲完了故事，又聆听着洞外雷声轻轻地说：这是天谴第七道，名为损骨。
　　玉书心中五味杂陈，被泪水哽得没法开口。
　　却是青石先安慰他说：还有一会儿才到呢，没事的。

　　“一贫说你的天谴早就执行完了…幸好我没信！”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玉书强作微笑道，以自以为愉快的语气和青石说道。
　　青石微微地笑，心里却相信若是真的自己早死于天谴之下，他也不会信一贫的话来寻他的。
　　“天谴本是三天之内便完成，只是他们太想要一样东西，所以这雷本是一天三道，改成了一天一道，劈了六天…”青石淡淡道。
　　玉书一听却激动得很，拉住他手腕急切地问道：“什么？什么东西？”拿人手短，有对方的软肋在手，就不怕保不住青石的命，玉书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青石轻轻叹了口气，道：“冷暖玉棋子…”
　　“咦？青霖那里有，当初青岚和青霖打赌…”玉书侃侃地说着，却被青石无力地打断。
　　“你说的冷暖玉棋子不过是个凡间玉器，连法器都算不得。”青石轻轻喘了两口气，续道：“世上灵气宝物有三级，最高为神器，是上神所炼；次为仙器，是修成正果的仙人所炼；法器就是修道者所炼。你说的那个只是用上好的冷暖玉石做成供于凡尘富贵人家把玩的普通棋子而已。”青石解释道。
　　玉书恍然大悟，却又想问那神器的冷暖玉棋子在哪里，如何才能救他性命。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青石抿着一缕笑容，轻声道：“听我讲个故事吧。”
　　玉书遇上这种关乎青石性命的大事不免有些急躁，哪有心情听他讲故事。但看他温柔的笑容，却又舍不得拒绝他，只得硬着头皮听着。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里，被父亲从母亲腹中剖取出来的孩子阿石么？”青石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之前好得多了，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如流水涓涓流入心田。
　　玉书点了点头，把青石轻手轻脚地揽在怀里，生怕碰疼了一丁点。
　　“那就是我，故事里面的阿青就是我生身父亲，也是我的师父，珍珑，原名阿青。”青石冷着脸说着这段往事，不知悲喜，倒是玉书惊了一惊。还未开口问，他又续道：“他那次无端离开两年，其实是潜入蜀山天璇宫的秘宫，破开创始棋圣设下的守护机关，夺取冷暖玉棋子。”
　　“冷暖玉棋子原在蜀山天璇宫？”玉书惊异道。
　　青石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算个痴人。他学习卜卦和博弈的时候启蒙晚，又没有什么天赋，穷尽一生才达到差不多我现在这个修为。他当时和我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自然修为就还要低一截。要知道，卜卦之人永远都得讨好神灵，若心不诚身不净便卜不到准确的天机。他潜心修为如许年，却不曾窥得天机，卜出的卦象也只有六成灵验，坐上棋圣的位置全凭辈分高和时运好。他便想把这个愿望寄托于他的儿女。古有传说，神器乃神人不慎落凡之物，若此人被神器认可，可得无穷灵力。还有一传说，说是仙妖之灵可寄托于婴孩体内，随之长大，与其三魂七魄融合，也有凶恶妖灵吞掉婴孩的魂魄，霸占其身体。”青石不缓不急地一一道来。
　　玉书点点头，这两个传说他也是听过的。
　　“他当时便打算将神器寄于自己儿女体内，说不定他的儿女可以自幼吸纳神器灵力培养元婴，日后成为窥得天机的散仙之体…”青石淡淡说道，“他凭着棋圣的身份遁入秘宫，却被创始棋圣留下的机关伤得不轻，最后勉强保住了性命。次年，我母亲有孕，他便将冷暖玉棋子种入我母亲体内胎儿身体里。”
　　玉书惊呼一声，道：“此法如此凶险，珍珑师伯怎会如此狠心。他…他种在你身体的何处？”
　　“眼睛。”青石冷笑着道，“到母亲已有孕七月余，腹中胎儿已成形，他便由真气诱导将棋子种入胎儿双目中。当时父亲很小心，还偷偷请来丹木师伯为我母亲看胎，丹木师伯说一定会母子平安，后来我母亲却因难产而死…”
　　玉书沉吟道：“一定是你母亲负担不起神器的吸纳，亏损而死。而你是神器宿主，神器断不敢伤你。”
　　“正是如此。”青石点点头似赞许，表面上却没有悲喜，似乎是在讲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续道：“他剖开我母亲的肚子，将我取出。葬了我母亲后对我悉心照料，他一直在期盼，期盼我睁眼的那天，期盼看到一双神器做的漂亮的眼，可窥得天机的眼。”
　　“可是他失望了，他的孩子天生眼盲，莫说神器，就连正常的眼珠都不曾有。”青石轻轻叹了一句，“他当时很伤心，所有心血功亏一篑。就为了这双窥得天机的眼，他害死自己的妻子，利用自己的孩子，冒死盗窃蜀山神器…却因为我的天生眼盲功亏一篑。他为我取名阿石，也是因为当时的愤恨，恨我的命格如顽石一般无用处又顽固。”
　　“不，阿书觉得不是这样。”玉书轻轻打断他，道：“你应是个正常的孩子，神器植入你的眼中霸占了你的眼，便吞噬了你的眼珠…哪有天生便无有眼珠的孩子？哪会如此巧合。”
　　“……阿书说的，似乎也在理。”青石微微一笑，却显得有些凄冷。
　　玉书将他搂紧了些却不敢用力，轻轻地道：“所以不是师兄害得师伯功亏一篑，而是他自己的贪欲害了他的一家人…无辜牵累你和你的母亲。”
　　“其实他没有放弃…后来的十几年他都带着师兄四处寻找让我复明的方法，师兄最后终于把这个方法带回来了，只是我拒绝了…还记得吗？那时，是你带我离开的。”青石的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轻轻将手放到玉书掌心里，一阵暖意袭来，人有些莫名地微醺。
　　“师兄，冷暖玉棋子虽是蜀山之物，但此次你为更改蜀山命格而遭受天劫，把冷暖玉棋子交给那些上神饶你一命也无妨的，太武师兄他们决不怪你。”玉书认真地劝道。
　　青石的笑容复又冷了下来，叹道：“我父亲阿青是蜀山的罪人，他盗取冷暖玉棋子之后佯装无事，致使蜀山七宫的七星伏魔阵威力大不如前…这叫父债子偿吧…阿书，我死后，你便从我身上取走神器，完璧归赵。”
　　“不！哪里是什么完璧归赵，你把它们送回上神手里去才是真正的完璧归赵！”玉书急急地劝道，手上的力重了一点点，便听他在怀里疼得直抽冷气。吓得松了手，气势又弱了半分。
　　雷声近在咫尺，洞外不时传来树木烧焦的味道，玉书越来越急，倒是青石一直静若死水。
　　“一贫…你拖住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青石轻轻合上眼，不顾身体痛楚地离开他的怀里，跌到地上，疼得身上直直颤抖。便是没有力气，他也这样狼狈却坚定地爬着离开那个人的怀抱…
　　他决绝。
　　闭眼的时候他在身边，便是死，也没有眷恋了。
　　玉书忽然力气尽失，看着他平日高贵清雅的师兄屈下身体，只为一人独承天雷不做他的拖累。可他，又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因为爱你，所以不怕卑躬屈膝；因为爱你，所以可以甘愿雌伏于你身下；因为爱你，所以决不做你的拖累…
　　没有眷恋的人不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