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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有泪如倾(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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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幻域。
暴雨淅淅沥沥地落,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细细密密裹了起来,雷光隐现。
这里有一株生长不下千年的参天古木,底部中间却被剜空了一个树洞。它却惊奇地活着,并且枝繁叶茂。
玉书撑着伞平静地站在树洞前,表面安静,心跳声比雷声还要汹涌,呼吸哽在喉口。
扑面而来一阵血腥气息,树洞中却一片漆黑,似乎什么都没有。
一路破解奇门阵法的玉书自然知道这是法阵障眼,刚要伸手去探却被阵法中出其不意射出的银针刺伤,玉书一惊,赶忙缩手却已来不及。几滴鲜血滚落指尖,平静地被纳入法阵里。玉书望着被刺了几个小孔的指尖笑得有些无可奈何,确认无毒之后抿入口中,一双睿智的桃花眼却打量着阵法,眉目之间略含狡黠。
只见那奇巧的阵法吸纳了玉书的血液之后,阵中似涟漪般地动了动,渐渐消失不见。渐渐露出了那暗黑的树洞中奇异的景色。
黑暗之中青白色的影模模糊糊地蜷在深处一动不动,就好像留在画卷上的墨迹,凝固于此。
玉书只觉得胸膛一阵钝痛,呼吸凝结在胸腔哽得厉害,泪水急切地往外爬,止也止不住。
到了面前,反而觉得沉重得迈不出脚步。
他怕,怕把那人抱起来,却发现他身子冰凉,早已…
他撑着寻常人家用的油纸伞,含着泪站在雨中看着那个影子。
“阿…阿书……”洞中人气若游丝,声音沙哑地唤着。那声音残破得可怕,就好像拧断枯木发出的沙哑的呻吟。
啪。
油纸伞被无情抛出,倒在雨里,被风吹得笨拙地转了几个圈才堪堪停下。
玉书在不知觉中已经将那个人扶到自己怀里,只觉得整个洞中阴冷得可怕,血腥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那个人平日里虽然体温偏低,却也不似今日这般,抱在怀里怎么捂,都是凉的。手放在他身上,除了冰凉之外还有粘稠的液体。不借着光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阿书…”带着低低的笑的残破的声音响在耳边,心都被这声音纠得紧紧的,拧出血来。
玉书从囊中轻手轻脚地掏出矮矮胖胖的红蜡烛,手一指便燃了,整个树洞里亮堂了许多。
青石微睁的眼被光线刺得有些疼,只微微缩了缩身子,就扯出一身似要命般的疼痛。他呜咽了两声,眼睛紧紧闭了起来。
玉书终于看清他触目惊醒的容颜,拿着蜡烛的手一点一点地颤抖,整个树洞里的光也是颤抖的。蜡烛的泪烧在他手上,竟毫不知情。
白玉般的脸颊上有凝结的黑色的血块,也有新鲜的猩红色。羽睫上竟也粘着泪水和血液的混合液体,唇角的血迹似乎是被抹了又抹抹了又抹…只有那双干净的眼睛,他还认得出他。
原本银紫色的长发现在和血液与血染的衣物纠结在一起,整个人散发着可怖的血腥味,污秽不堪。
玉书确定卧在他膝头的人还有气息,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将蜡烛轻手轻脚地搁下,又用手指轻轻理着他纠结的发丝,语气轻柔地问道:“师兄,好久不见。”
青石低低地笑,身上却疼得一阵发抖。
“师兄不要阿书了吗?”玉书慢慢哭起来,眼泪滑下来,烫伤了脸颊。
青石在他怀里的身子一节一节僵硬了起来,又缓缓放松下来,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师兄…师兄……幸好我找到你了。”玉书喃喃着埋首在他脖颈间偷偷地掉眼泪,那些滚烫的泪珠子滑入他的衣襟,灼烧了冰凉的身体。
原来,这世间千万事如日如月般早已注定,是你找到我。
*
蜀山,岳池,七星坠。
月白色的背影立在墓前,苍凉,散发着荧光的草虚弱地倚在墓旁。
一贫在玉书走后四处寻找青宿,却怎么也寻不见人影。最后只得去找太武拿主意。
这时候太武已继任掌门,比之一贫他们老练了许多,他只让一贫等,然后第二天领着他和草谷去了岳池的七星坠。七星坠是七圣最后尸身的归宿,历代七圣有的修成正果长生不死,有的尸解羽化登仙,有的未成大器生老病死,有的丧身意外。这里,就是他们生命的归宿。
“这个…是‘幻光草’?”草谷沉吟了许久,向墓前鞠了一礼,忍不住上墓前细细观察。
一贫便开口取笑一丝不苟的草谷想要调解气氛,却发现大家都笑不出,于是便剩他一个人苦涩地干笑。
太武两步上前,站在青宿的背后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却听青宿闷闷地道:“那是从师父墓前移植来的。”
“嗯?”几人都是惊讶地看着他。
“其实这里的不是师父的尸骨,也不是师父的墓…”青宿低头道,他面前的尘土被泪水一滴一滴濡湿。
“…怎么回事?你且慢慢道来。”还是太武比较镇静,伸手去扶他起来,他却死活不肯。
青宿跪着低沉地道:“我来蜀山之后去天权宫查过记录,师父他…外出云游很多次,一去就是很多年。其实那些年他都是偷偷居住在青木居,青木居是南疆那边一个偏僻的小村,那里是女娲后人护佑之地。从我有记忆起,师父便是我的义父,虽然在青木居他都让我喊他爹爹,但我很清楚我只是他从青木小径捡来的孩子,邻里都这么说的。”
一贫的身子僵了僵,却听他续道:“在青木居他有一个妻子,她很漂亮,那里的人都叫她阿秀,叫师父阿青,他们非常恩爱,邻里皆知。当我长到十岁的时候,师父突然消失去了一个地方,不是回蜀山,往日他回蜀山的话去几个月便回来。这一去却是两年,回来时一身伤口,修为大退,不过他倒心满意足似的。”
“阿秀娘亲没有多问,于是我也不敢问。次年阿秀娘亲就为他生了一个弟弟,那时候师父每次都从蜀山把丹木师伯带来为她看胎,丹木师伯的医术何其高明,她跟师父说这个孩子胎位非常正,应该是很顺利的一胎。师父很高兴,可是阿秀娘亲却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而死,本是母子俱亡的…师父当时没有很意外的样子,只是很淡漠地剖开阿秀娘亲的小腹。我当时也不晓得师父为什么舍得剖开自己心爱女子的肚子,取出那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
众人都是历经风雨的人,于是面上也没有多大的波澜,只细细听着,倒是草谷的脸色变了变。
“青木居的巫婆说弟弟命硬,像石头一样,所以克死了本该顺利生产的母亲,应取个像水一般柔的名字缓和一下,这一生才平安。可是师父却不要巫婆给的名字,只是盯着弟弟,似乎是在等什么。到弟弟睁眼的那天,我终于知道师父在等什么了。他死死地盯着弟弟没有眸子的眼,崩溃般地哭号了起来。后来弟弟的名字就被师父恶狠狠地定为阿石。他就是青石师弟…”
太武略有震惊,又用波澜不兴地语气问道:“青石师弟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师父临终时让我把一切转告他…”青宿沉重地道。
“那你说这不是他的尸身又是怎么回事?”一贫皱着眉问道。
倒是草谷面色不善地道:“青石师弟绝笔中提到,近日蜀山将遭大劫,我们不如早些绸缪,待此劫过去再来听故事也无妨。”说罢便要走。
“不…”青宿转过身来垂着头跪在草谷面前,拉着她的衣,带着哭腔道:“让我说完…现在七圣缺二,再加上出去试炼的铁笔师弟便是三了…让我说完或许可以救回青石师弟召回玉书!”
天上忽然下起雨来,北方雷声轰鸣,似有大劫之兆。
一贫呆呆地望着北边,喃喃道:“这…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