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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有泪如倾(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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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七宫,天璇宫。
心字香孤单地烧着,味道沉甸甸地在胸口。
沉重的大门呻吟一声被缓缓推开,和着沙尘的阳光朗朗射进来,照亮了精致棋盘。
几朵落花擦着耳边送进屋来,轻轻零落在棋盘之上,棋盘的一角静静躺着那把精美的细剑。
那夜缠绵之后从天璇宫醒来,身边师兄早已不见踪影。
他急急出门去寻,却看见一贫一脸坏笑地调侃自己,说是看见师兄往天枢宫去了,许是掌门关于卦象有事商议,于是便遂了一贫去他宫里喝酒谈心。
一连几天,他来找他,门口的小弟子都说师父闭关了不见人。闭关?…为何之前却一点消息没有?而且他每次沮丧地往外走,都会见到醉醺醺地招呼他的一贫。
于是日子这么一天一天地耗,有好几天都没见他了,居然也是这么过了。只是,一天一天地,觉得不安。
今日他终于进到了天璇宫,这里却冷清得令人战栗。棋盘上甚至都有了薄薄的一层尘埃,那把剑,也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只有新落进来的花,鲜红地点缀着这里的死寂。
玉书蓦然感到心情沉重,脚步刚往里一踏,天璇宫的门便缓缓地合上。
一道蓄积已久的真气破在头顶,传来青石淡然的声音:
“后事我已交代于一贫。长乐未央,幸毋相忘。”
清冷一如往日,脑中却是他温暖的容颜。
脑中轰然炸响,他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玉书僵着身子立在那里,表情麻木,手指掩在衣袖里不停地颤抖。
门再一次被推开,一贫背着阳光面朝黑暗安静地看着玉书,这一刻万籁俱寂。
“一贫…他、他……”玉书声音颤抖,神情麻木,似有些害怕出口。
一贫轻轻叹了口气,将门推得大开,阳光射的整个屋子刺目得厉害。
棋盘、香炉、心字香,还有那两幅复杂的卷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回忆离开原地密密麻麻爬上玉书的身体,钻入七窍,残酷地撕扯着神经。
这一副麻木的躯壳之中,鲜血淋漓。
“后事是什么意思…”玉书问,声音颤抖得早已没了那份温润。
心口似乎是被千斤大槌狠狠地凿着。
他消失了。
如同在玉书的身体里剥离下那颗完好的心,千千万万连着心的神经都痛得抽搐,血液喷涌…就好像,身体和生命…永远都缺了一部分。
一贫沉默了,只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玉书冷笑一声,坐倒在棋盘边,又笑了两三声、三四声…到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哭了。
“我以为…我得到他了。”玉书笑累了,扶着棋盘喃喃地道:“没想到…他只是想在离开这个世上之前把他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我……最后…最后……”他一口气大声喊出来,语末却零散,如同零散的心。
“师弟,节哀顺变。”
玉书突然站起来,通红的双目瞪着他大声否决他。那平日里漫不经心的一双桃花目也会如此神情。魔鬼般瞪着他,心中腾腾燃起仇恨,手上关节被握得泛白。
“他一定还在!”玉书说,“他一定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说罢就往门外冲,却被一贫举剑拦住。
“他更改蜀山命格以救尘世,这可是逆天之行!轻则身毁永堕畜生道,重则毁去三魂七魄成为孤魂野鬼…”一贫的声音越来越沉,像是迟暮零落的钟声。
玉书瞪大了眼,泪水如潮般淹没了他的视线。
“不…不……怎么会这样……”他喃喃着,蹲下来抱着头喊道:“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玉书!是他要我拖住你这几日的…天谴或许已经顺利执行了…掌门那里也报备过了……我一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为了我们去送死,我一贫混蛋、该死,要杀要剐随便你…只是他走之前最牵挂的便是你,你该为了他好好活下去、为了他死守蜀山。”一贫说着说着也掉下眼泪来,嘶声力竭地吼他。
玉书的十指深陷发丝里,“守蜀山?”他冷笑、他嘶吼道:“没有他的蜀山我守它何用…我守它何用啊…”接着便埋下脑袋呜咽起来,口中迷迷糊糊地说着他的名字、喊他师兄…
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
过了半晌,听玉书的哭声似乎悲伤有所缓和,又似乎是哭累了。
一贫道:“……玉书,青石师兄的意思是让青宿师兄承接天璇宫,我们七圣死守蜀山必有出路。这次劫难对于蜀山非同小可…若蜀山一垮,则人世不保。”
玉书狠狠瞪了他一眼,缓缓顺了几口气,沉吟道:“……让玉漱也把天权宫承了吧。”
“你说什么傻话?!玉漱师妹才来了几年?蜀山剑法才学了多少?七星伏魔阵她承得起么?!”一贫吼道。
“我要去找他。”玉书一字一顿地说,接着站起来,将桌上的‘泪如倾’包入怀里。
“站住。”一贫板着脸拦下他,脸上泪痕都还未干。
玉书冷冷地要他让开,一双眼还红着,发髻凌乱…颇有些煞人的样子。
一贫狠狠心,将剑横在他的胸前,直直看着他。
玉书伸出手臂来推他的剑,根本不畏惧剑锋似的横冲直撞。
“你不要你这手了?!”一贫只得让开长剑,伸出左手紧紧拉住他,急得满头大汗。
玉书背着他,用了一种很温柔的语气,就好像当年默默喜欢他十年,在一贫和青岚面前提到他一样。当时一贫和青岚都要变着法地调侃他,心里却是祝他们幸福的。
如今…
他说:“师兄怕冷,没有我给他悄悄备着炭火过冬天一定是要受冻的;师兄挑食,别人不迁就着他他不吃饭瘦了可怎么好;师兄喜欢下棋,可他那么厉害,大家都不敢跟他下,没人陪他他该多难过……”接着他转过身来,以一种非常坚定的神情对一贫道:“他变成孤魂野鬼,我就去陪他下棋,陪到我也变成野鬼的那天。他若转世,我便去找他。家畜也好、飞禽也好、猛兽也好,我陪着他!”
“傻孩子,他哪里会记得你,你这样做,他知道了哪里舍得…”
“他会记得我的。他答应我说要这样和我一起守着蜀山,守到我们都动不了的那天。”玉书想起那夜说的话,心头一丝暖意就像如豆的孤火,羸弱地燃着。
“一贫师兄,蜀山的事,拜托了。”玉书悄无声息地拉回自己的手,退下阶梯,对着神色凝重的一贫庄重地屈膝一拜。
倔强地御剑远去。
眼前,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