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4、鱼戏莲叶西（下）

　　夜半。
　　蜀山，七宫，天玑宫。
　　清影从黑暗中缓步而来，又藏于月色身后隐匿而去。
　　微蜷的纤细手指，轻轻地叩响了天玑的大门。
　　“恭候师兄多时了，还请进来说。”一贫难得清明地邀请那道清影进了内间。
　　青石扶着桌坐下，还是那般沉着如静水。
　　“收到师兄的传音之后一贫便起身候着了，不知师兄有什么要紧事？”一贫沉吟道，伸手想给青石倒杯茶，却有一股酒香迎入鼻尖。
　　青石看了一眼装酒的茶杯，又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贫，道：“那副卦象，你看到了吧？”
　　“嗯，听说了，是承平之卦。”一贫虽安安分分地答，却语气缓慢略有试探似的。
　　青石微微低下头，手端起那杯酒酿，轻轻抿了口，紧张似的道：“那卦象是假的。”开门见山。
　　“…什么！”一贫虽猜到有端倪，却未想到是如此荒唐的一句。他沉了沉声，一字一句地缓声道：“师兄…真实情况是如何？”
　　“很糟。”青石搁下手中的杯盏，轻声道。
　　“……师兄有什么打算。”
　　他道：“你知道，擅自改卦象误导世人，是要遭天谴的。”
　　“倘若就此收手，将真正的卦象公布于世。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会轻责师兄隐瞒之罪。”一贫皱眉规劝道。
　　青石轻轻竖起右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复冷冷道：“既然做了，半途收手便是得不偿失。”
　　“师兄还想…？”
　　“我改了你们面前的卦象，那是虚。若我改了蜀山此次命格，那…便是实。”青石淡淡道，像是平日聊天那般淡然。
　　一贫神色复杂地看着青石，手指郑重似的一下一下敲在杯沿，一字一句道：“这可是逆天…”
　　青石勾唇一笑，眉目之间有些无奈也有些倔强，低低地笑着：“所以…才请你帮我照顾阿书。”
　　“这也是一贫正想问的，您与玉书…交好，这是蜀山皆知的事…相反一贫无能，或许不能为师兄做上什么。”一贫神色复杂，想必心中也是天人交战，若是玉书的话，定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不管对与错。
　　“阿书虽然勇敢、坚定、渐渐变得理智冷静…只是无论如何，他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轻重，他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若他知道我要去…他定会极尽一切万般阻挠，这样拖下去只会有害无益。”青石初提起他时脸上一阵温暖的笑意，后来许是想到分离，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
　　一贫看着他，道：“师兄怎么料定了一贫不会阻挠你，还会帮你？”
　　“你比太武师兄通达，也比阿书更加成熟，除了你，其他人不可靠。”青石淡淡地道，“你经历的事我都听说，有得到必有牺牲，你很清楚。”
　　一贫沉默了，只把青石喝剩的酒一口倒进嘴里，紧紧封在嘴里，也不抿也不尝，直直吞下去，辣疼了心肠。
　　“一贫，我知道这样很对你不住…我可以撒手人寰，但你却一定要留下来帮我照顾阿书，照顾我所爱的蜀山。”青石从没有这么多话，今夜却像交代遗嘱一般…“阿书很聪明，是难得的奇才…只是情爱是每个人所必经的修罗道，我不希望他葬身于此道…所以无论他做什么傻事，你都要帮我拦住他。”
　　“师兄呢？”一贫忽然插话进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喜欢过了。”青石敛了话，气若游丝，神思缱绻如天上浮云，飘忽不定。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对不起，要害你永堕相思之苦…
　　*
　　灯影晃得眼睛有点疼，
　　玉书从床边爬起来，重重地揉了揉额角。
　　不知最近为何如此嗜睡，总是看着师兄的睡颜看着看着自己就睡着了…
　　忽然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挡开他的粗鲁蹂躏自己的手，为他轻缓地揉着太阳穴，驱去他的疲惫。
　　“师、师兄…”玉书有点惊讶，将他冰凉的双手扣在手里。
　　“嗯。”青石坐在床上，笑容很温暖。
　　“身上还难受么？胸口闷不闷？手脚疼不疼？头晕不晕？啊…对了你饿不饿？”玉书得寸进尺地坐到床上来，一下就把他拖进怀里，嘴唇开开合合，一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向青石砸来。
　　青石无奈地笑了笑，唤道：“阿书…”
　　“我在…等我，我去找草谷师姐…”说着又要走，却被青石一手有气无力地拉住了衣袖。
　　“别忙了，我没事……就是卜卦时真气归位岔了气。”青石淡淡解释道。
　　玉书狐疑地看着他：“岔个气至于这么严重么？”
　　“‘师兄一直很娇弱’，这不是你说的？”青石口齿伶俐地打趣他，看来心情不错。
　　玉书脸色变了变，一脸不好意思地道：“师兄你还生气啊…”接着认输般地坐了回去。
　　“你啊…记得即使师兄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青石想不出什么别的话，只得这样说。
　　玉书皱着眉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正色道：“有阿书在，师兄天地同寿。”说罢，嘿嘿一笑，“不准乱想。”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青石忽然一下子倚进他怀里，纤细的双臂扣住他的后背，主动与他相拥。
　　玉书当场愣在那里，紧接着又笑，道：“师兄真好骗，这么就感动了。”
　　钻在他怀里的人悄无声息地在他衣衫上抹去了眼角的泪光，口鼻之间满是最眷恋之人的气息，胸中一下子钝痛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师兄…咱们谁都不离开谁，咱们就这样一起守着蜀山，守到咱们都动不了的那天。”玉书回拥他，温柔的话语如春风送暖，融碎了一地的伤心。
　　青石突兀地吻他的脸颊，那微凉的两瓣唇贴在皮肤上却点起了几欲燎原的大火。
　　玉书一惊，深深吸了口气，也转头温柔地回吻他，一下子就叼住他略有些苍白的唇。
　　蓦然听见青石惊讶地轻喘了一声，玉书悄然闭上眼，伸舌驱入他柔软的口中。感觉他身子瘫软在自己的怀里，便扶住他的腰轻轻地将他倒在床面，又伸手解下了重重珠帘纱帐…
　　银紫色的发铺满床铺，他神色娇美羞涩，眼角却含着沉痛的哀伤。
　　一道床帐里的莫名来风吹开了重重帘幕，灭了灯盏。
　　灯芯明灭，吐出袅袅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