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3、鱼戏莲叶西（中）

　　蜀山，七宫，天璇宫。
　　心字香婷婷袅袅消散于虚无，书简零散一地无人收。
　　一室寥落空寂，神色安然的人倚着棋桌侧着头看着自家师兄，似乎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青石从容地落下一子，似乎是在低眉沉吟什么。
　　一别两年，终于见到这梦里梦外思慕不已的如玉容颜，玉书不由得勾着唇满足地叹息一声。
　　青石立即抬起头来，冷冷的神情似是询问。
　　“呵…”玉书轻笑了一声，从棋桌上立起来倚到他身边去，贴着他的耳问道：“问师兄，情为何物？”
　　“教人生死相许之物。”青石淡淡答道，似乎对他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
　　玉书笑呵呵地将他揽过来，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师兄可会与阿书生死相许？”
　　青石皮笑肉不笑地落子，不顾他，也不理他。
　　“师兄…”玉书将头撒娇似的埋到他发间，语气忽然转向沉重，道：“欧阳老头说，‘泪如倾’是他长女的爱物。”
　　“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青石淡淡地一句像是说教玉书，但还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大部分思绪都放在棋局上，似乎只是敷衍。
　　“就是欧阳倩啊，师兄。”玉书提醒道。
　　“听说过。”青石又是随口一句。
　　玉书给他带回好些残局来，刚摆了一局，思绪还在脑中不停翻滚着，却被忽然贴上来的唇惊得向后一仰。
　　玉书顺手托住他的后腰，青石一时羞恼，推开他斥道：“阿书！”
　　“师兄。”玉书亦郑重地唤他，刚才那个轻吻不带情色，似乎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而已。
　　青石脸有些微红，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不礼貌了。也不知为何在这个人的软磨硬泡之下，自己居然会仗着和他熟悉就在他面前失态。现在却也拉不下面子道歉，只得闷声应着。
　　玉书看穿他的心思，只尽力为他开脱道：“阿书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江湖琐事，可阿书想说的不止是这把剑，不止是欧阳倩，而是天下局势…”玉书抚了抚他的脸颊，似乎是安慰，又续道：“先说你知道的，欧阳家长女知书达理，优雅端庄。虽武功不算上乘，也深得江湖人的敬重，美名远扬。这几年真是多事之秋，眼看着本是该出嫁的年龄了，却在前几年被魔教掳走。”
　　“魔教？”青石淡淡问了句，似乎也不是很上心。
　　“是，前些年来骚扰我们的只是些魔族余孽，算不得什么。”玉书叙述道，“但这次不一样。听说有个叫姜世离的人组织了净天教，专程收留受人歧视的可怜魔族人。上次，袭击我们那些魔族人和受魔族蛊惑的人类，都去了他那里。这些年，这个净天教日益壮大，不容小觑。”
　　青石依旧静静坐着，只沉默了一会儿，道：“姜世离…你可调查了他什么来头？”
　　“是欧阳家之前的弟子，因为杀害同门而被逐下山了…”玉书握着书简沉吟道。
　　“你怎么看？”青石将指上夹着的棋缓缓收入掌心。
　　玉书认真地道：“阿书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前些年净天教的规模很小，姜世离也只是带领一帮有能力的人在各个城市奔走做些买卖来养活那些受伤、重病的魔族人…近几年教内却不那么凌乱了，甚至还有军队在暗中训练。”他认真的神情一如很多年前对着青岚认真那样。
　　青石唇角似乎有一抹笑意，又将掌中棋子翻出来，问道：“阿书想我怎么样？”
　　“…阿书的意思是，师兄何不卜上一卦？”玉书笑道，语气中却不免多了一份担心。
　　“阿书长大了…”什么事都有了自己的思虑，都有了自己的安排。青石唇角一抹明显的笑意，叹息如风吟。
　　玉书失笑，报复般地捏了捏青石的脸颊，使力极小，道：“师兄也不过长我五岁，为何这样说话？”
　　青石一板一眼道：“你若还知道师兄长你五岁，便赶快放手。”嘴角却掩不住一丝笑意。
　　玉书听话地撒了手，却将他的手悄悄地拢在自己手心，道：“只是可怜师兄又要斋戒几日了。这两年阿书不在，师兄又瘦了似的。”
　　“哪里瘦了。”青石这一句本是堵他不再说话，谁知他当了真，却欺上身来四处摸摸，还一本正经地道：“这里、这里，哎呀都瘦了…”
　　青石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他便知趣地乖乖收了手。
　　*
　　蜀山，璇光殿。
　　清晨时光，微冷的风从殿门呼啸进来，吹开盘坐之人银紫纤细的发丝。
　　青石一身素衣端坐于阵中，坐北朝南，迎着携带清露卷袭而来的风，惬意地仰起了下巴。
　　青岚凑在边上看得稀奇，还跟玉书窃窃私语：“怪不得山下人说‘女要俏，一身孝’呢。师兄这一身真好看。”
　　玉书先是抿唇笑了笑，接着又瞥他一眼道：“师兄听见了。”
　　青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直哽在喉口，嘶哑地干笑了两声然后辞别。
　　“假尔泰筮有常，青石今以净天教之事，未知泰否，爰质所疑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唯尔有神，尚明告之……”
　　青石缓缓念出声，将身前五十根蓍草浮起。素袖一拂，一根蓍草离队伍而去，横亘身前，发出幽幽光华，是为太极。
　　他双手合十于胸前，又缓缓下放，双手左右拂开，蓍草分成两堆。
　　“卜卦是凡人问天之途，稍有不慎便会受到神灵惩罚，心不诚、身不净是不足以觑得天机的…”玉书向身边的玉漱解释道，眼神却一刻不离青石。
　　玉漱在身旁受教似的点点头，神色复杂。
　　一个背着笔肤色黝黑的短发男子搔着发上前来，行了一礼，笑道：“玉书师兄和青石师兄还真是辛苦…我铁笔不懂这些，也只能干看着了。”
　　玉书儒雅地抿唇一笑，回礼道：“喔，还未恭喜铁笔师弟承宫之喜。”
　　“师兄别取笑我了，”铁笔不好意思地又搔了搔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师父说他回来便着手办我试炼之事。看着师父他老人家劳碌奔波，真恨不得能替他…”
　　“师弟有心了，师叔知道了定是心头高兴。”心里却是暗暗腹诽那古板的老家伙也能教出这么乖的徒弟，腹诽刚完，便听阵中一声闷哼，心头一紧，赶紧两三步跃上去。
　　扶住如落叶般瘫软的身子，玉书看着怀中的人指着卦象虚弱地笑道：“阿书…应是承平之卦，蜀山安了，你可满意？”
　　“阿书不满意！”玉书轻声喝着，用袖轻轻擦去他嘴角的血液，眉头锁得紧紧的，又柔声道，“这是怎么了？不顺利吗？刚才…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这…咳咳…这卦象如此大吉，怎么会…不顺遂…”他似是受了内伤，不停地咳出血液来。那触目的颜色狠狠刺痛了玉书心之深处。
　　玉书不顾众人目光将他横抱起，御剑直冲七宫。留下瞠目结舌的众人。
　　半晌，不知谁嘶哑着嗓子喊道：“快！快去通知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