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2、云石十局（中）

　　青石一身素白的亵衣外披了件袍子，淡紫色的发犹如开在春色中淡雅安娴的花一簇，蜷缩在他的衣间、耳边、肩上，旖旎得不像话。他从容地将棋子落下，有意无意地往玉书这边一望。
　　正看着青石发愣的玉书被他这一望吓了一跳。这一下颇有点不好意思，小脸登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青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棋盘，又咬着牙抬头瞪了一眼从容自若的青石。东南角在初次纠缠时已失，这下西南角也沦陷。他又抬头，看着胜券已握的青石，怨毒蒙了他的眼——
　　棋子在棋盒之中碰撞，他悄悄藏了一把黑子在手心。嘴角挂着令人发寒的冷笑，看青石的眼神越加的怨毒。
　　青石看似恍然不觉。但忌讳青石平日的心智，青云迟迟不敢下手，直到青石转过头似乎往门口望了一眼。
　　青云暗忖：“好机会！”
　　玉书一份心全在青石身上，青云的动作自然是没注意。这一下看见好几颗棋子射向那个人，他不由得心中一紧，高呼出声：
　　“小心——！！”
　　接着小小的身子慌张地冲入巨大棋盘中。
　　青石听见这一声喊，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似的。素袖一拂挡开四方棋子，从容不迫地立起身来。
　　青云脸色铁青地坐在位上，偷偷瞥着面色如常的青石。虽青石目不能视物，但他心中还是突突地发寒。
　　“谁入了局？”青石隔了半晌才神色安然地问道。
　　青云咽了咽唾沫，也不好不答：“是个很小的孩子。”
　　“哦。”青石淡淡应了一声，挥开衣摆，扯了扯肩上的袍子重新坐下，轻声道：“下棋吧。”这一句冷若寒霜。
　　青云更觉得冷得紧了，虽眼前这个是小了自己好几岁的小孩子，还体弱多病，但论辈分好歹是自己师兄。就他刚才无礼的行径来说，这局根本就不用下了，甚至以后的九局能不能下也是个问题。但看青石的样子似乎不想追究，他只好颤颤道：“是…下棋。”

　　“唔…这里…是哪阿？”小玉书望着比先前大了五倍有余的巨大棋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说之前的巨型棋盘有个院子那么大，那么现在这个几乎就有整个广场那么大了。看着脚下的巨大黑子拦了去路，玉书只好望唯一的出口跑去。
　　“十二月五，长。”
　　“嗯？”青云疑惑地一声，抬眼望着青石，不知他有何用意。此处明明被征住了，他补这里似乎毫无意义。但不可不理会。
　　“十二月七。”
　　然后就一路征了下去，青云仔细地看着棋盘，似乎没有引征，青石这一路走下去必死无疑。而青石非但没捞到好处，还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手，简直故意找死嘛。青石就算生病也不可能烧到这个程度吧。他又狐疑地看了青石一眼。
　　“呼…呼……”玉书拼命地跑，身后黑子就像潮水一样蔓延过来，每一步都把自己紧逼着，除了跑简直动弹不得。
　　青云又冒了声疑问词，终于发现了青石的目的。原来刚才那孩子闯入了局中，只凭白棋的气存活，若这里的白棋不逃出去，这孩子便没有生机。等到最后这些被征的白子作为死子提掉的时候，这个孩子便会窒息在局中。
　　“青石，你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救回被征子吧？”青云暗暗地笑，一丝怨毒又爬上心头，手下更是不留情了。
　　青石只是淡定从容地落子，没有任何情愫地思考，依旧那般静如湖、淡若水。
　　还有几步就要压到三线以下了。
　　“青石，善良终是会害死人的。”青云勾唇一笑，夹在指间的棋轻轻地放下，缓缓地念出方位，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还要继续吗？”
　　听到青石温润的声音，青云不由得一怔。到了这个局面，这句话，该是他说吧？
　　“师兄要认输，青云也只好承让了。”
　　“青石承让了才是。”
　　“嗯？”青云一下子反应不能。
　　“师弟，看看五行十二是谁的子。”修长白皙的食指一点棋盘。他淡漠地出声，脸上依旧是平淡的神色。白茫的眼半开半合，一丝慵懒爬上精致的脸。
　　这一看犹如晴天霹雳，青云一下子控制不能。立身站起，激动地拍在棋盘边沿，拍得棋局都是一跳。他颤抖着看着五行十二悄然站立的那枚白子，心中紧了又紧。他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来一丝声音。
　　“师弟，失陪了。”青石微微施了礼，飞身入局去。

　　玉书跑了一路。这一路黑子穷追猛打，他已是伤口遍身。虽是小伤，却让这个幼小的孩子承受不能，又累又疼，才一下子昏厥过去。
　　青石入阵，因为刚才的棋局还在心中，所以这一路走得平顺至极也是理所应当。刚走到中腹偏西处，便有一丝血腥味漫入鼻口。他微微皱了皱眉，快步向气味蔓延之处走去。
　　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青石立刻驻了足，蹲下身轻轻地探。刚刚踢到的似乎是一个孩子的发冠。青石继续往下，果然碰到了孩子稚嫩的小脸。
　　“醒醒。”青石轻轻地摇了摇孩子的身，几声喊下来，却见那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青石轻轻叹了口气，费力将孩子横抱起，匆匆离开棋局。
　　*
　　蜀山，七宫，小道攀援山丘而上，一路仙气缭绕，平和安详。
　　几个小弟子端着茶点茶水一路往上，叽叽喳喳地讨论不停。
　　“哎，你们看到刚才青云师兄那个傻样了么？”一男孩低声道。
　　女孩点点头，“谁没看到啊，跟疯了似的。”
　　“只听他一直喃喃着‘一子解双征，好棋，好棋。’，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另一男孩插嘴道。
　　“青石师兄的潜力才不是你们这些笨蛋能发现的，只有青宿师兄才能与之匹敌呢。”男孩得意道。
　　“你得意什么呢？你差青宿师兄也有十万八千里吧。”
　　几个孩子玩心大起，放下托盘扭打到一块，玩得不亦乐乎。

　　“可方便借个过？”温润沉稳的声音响在身后，几个玩得开心的孩子都是一呆。
　　抬头望去，只见青石身着里衣，外袍随意批在肩上，横抱着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满身是伤的孩子，那孩子在他怀里艰难地喘着气，面上已有薄汗，神色尚不平和。
　　几个孩子都是一惊，手忙脚乱地端起了地上的托盘，乖乖站在一旁。
　　机敏的小男孩捏着鼻子怪声怪气道：“青石师兄请。”
　　待青石擦身而过，小女孩才狐疑地低声问道：“青岚师兄你刚才干嘛呢。”
　　“你傻啊你，要是让青石师兄听出来我们是天璇宫的还不罚死我们？”男孩轻轻敲了敲女孩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可是青石师兄的打扮…”小女孩微微红了脸，“还有那个他怀中的小孩，究竟是谁啊？伤得好重哦。”
　　“师兄师父都不管还轮着你管呢？”男孩推了推女孩，带头往前跑了几步。
　　“青岚师弟，众位新师弟师妹需要的二十本《玄玄棋经》就劳烦你手抄了。”青石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清晰可闻。
　　男孩身形一呆，深吸了口气，大叫道：“师兄您说什么呢岚儿听不清——”然后手脚麻利地拉着同伴就跑，托盘里的糕点都被散落出来，可见时间紧急。
　　“咻咻咻——”只听利索的三声，青岚心下大叫不好，还来不及反应躲闪，后脑勺就被砸了个正着。
　　“现在听清了吗？”青石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语气。
　　“听、听清了……”青岚扑在地上默默地抹眼泪。
　　“青岚师兄…”周遭师弟师妹都抱以同情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