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1、云石十局（上）

　　蜀山，七宫，天璇宫。
　　深棕色棋桌之上，十九道银色纵横熠熠生辉。黑白棋子温润如珠玉，一粒粒安睡在纵横交错点上，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十七星十二，碰。”看似平稳的声音掩去了心底的颤抖，额间汗珠细细密密，悄然无声地蒸发。
　　柔顺的淡紫色发丝之下，精致的眼角，如玉温润又纯净的眼，没有眸。嘴角漾开一丝笑意，不像是得意，倒像一声淡静的叹息。
　　“……终于，要开始了吗？”心中闪过一念，落子依旧干净利落。
　　“十七星十三，扳。”
　　顿时杀伐四起，天璇宫门口的院落里，棋子正依着他们所下之局一一落在院中巨型棋盘之上。
　　“呀，终于正面交锋了！青石师兄这一手真真的干净利落！”幼小男孩的声音和在鸟叫声里尚不清晰，此局开于清晨，躲在远处巨松上的几名早早候着的天璇宫弟子看着巨型棋盘里的局势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对方暗自咬了咬牙，匆忙落了一子。
　　“十七星十一，长。”
　　树上一稚□□声脆生生地道：“依我看，青云师兄也是不赖的。你瞧他落子多爽快，这一手还兼顾了东北角。”
　　先前那男弟子皱眉道：“师妹，这一手哪好了？臭死了！要兼顾后方，拆二足够兼顾了。这一手非但没有进攻，防守也不得当，还输了气势。”
　　青石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捻起一子又落，几乎是不假思索：“十八松十一。”
　　青云似乎是瞧见了一点儿希望，抓起黑子便使劲按下：“十八松十，扳。”
　　树上远观的男弟子一手拍向自己的面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臭死了…臭死了……”
　　女弟子奇道：“这一下扳了却没扳牢，要是我的话，肯定在十七星十断一下。”
　　“十九客十，尖。”青石面上神色淡然，语气平和却没有丝毫温度。
　　树上的弟子几乎一齐叫了起来，道：“青石师兄今天是怎么了？”其中比较年长的师兄道：“不…这是指导棋，青石师兄在提醒青云师兄该在十七星十粘一下。”
　　“实力差太多了，青石师兄这下又该失望了。”众弟子叹道。
　　*
　　蜀山，玉衡宫门外。
　　看着极力伸着身子趴在石桌上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丹木（玉衡医圣）颇是心疼，继而轻轻地叹了口气。
　　“慢点儿吃…真是奇了，天权宫怎么会饿着你？你不是如颜（天权书圣）才收的大弟子么？”丹木蹙着一双柳眉，担心地问道。
　　十来岁的小男孩艰难地吞下口中的食物，一双狐狸眼无辜地望着丹木，甜甜地道：“我一早醒来师父就不见了，然后我就进天权奇阵看书去了，一看就忘了时日…”
　　“真是的，师弟八成是又一声不吭地出去云游了，一点儿也不顾你这个徒弟。”丹木轻声对着远处训斥道，继而又温柔地向男孩道：“小玉书乖，你师父既然不管你，你就要学乖点。以后看书自己注意时间，缺什么了要吃什么，都来玉衡宫找我，若我不在，找你草谷师姐也是一样的。”
　　玉书忙不迭地点头。将桌上的食物扫荡一空后，又一脸乖巧地坐在丹木面前。看样子虽然安静乖巧，但总觉得颇有些坐不住了。
　　丹木微微一笑，道：“傻孩子，想看书就去吧。玉衡这边还炼着药呢，就不留你了。”
　　玉书又是忙不迭地点头，一股脑地冲出玉衡院子，头冠都歪歪斜斜地立在小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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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喘吁吁地爬到山腰上，玉书累得只得在阶梯上坐着歇息。可能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肠胃开始隐隐作痛。
　　玉书只好抬着头望着天上的浮云，妄图能减轻一点痛苦。
　　“啊，青石师兄这一手真是绝妙阿。”稚嫩的男声传来。
　　“青云师兄点眼也不赖嘛。”女声争辩道。
　　“这已经是活棋了，点了也没空，凭白浪费一手。”
　　玉书远远望去，只见巨大的松木上几个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玉书颇是好奇他们在讨论什么于是竖起耳朵听着，一时连腹痛也忘了。
　　“青石师兄真是留情啊，要是我早就一手压过去了……师妹，你看见了吗，那个东西飞得好快！”男孩的声音由慵懒到惊讶。
　　“师兄…那是棋子吧？啊——”
　　说得最起劲的两人纷纷惊叫起来，犹如被弹弓弹下的鸟雀一般狼狈地从树上坠落下来。
　　玉书不忍地捂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惊叫声随着草丛的一阵呻吟后落下帷幕，紧接着是细若蚊鸣的讨论声。待玉书终于决定松开手看他们时，他们已经灰溜溜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糟糕，青石师兄生气了…”
　　“叫你们话多！青石师兄最讨厌下棋叽叽喳喳的人了。”
　　“快去膳房那边摸点茶点，一会儿青石师兄下完棋我们就给送去！”
　　玉书侧过头好奇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见他们惶急失措地讨论着，声音越来越小。
　　“青石？”小玉书歪着脑袋想了很久，终于小拳头捶在手心，兴奋道：“青字辈应该就是天璇宫珍珑师伯的徒弟！”想着入蜀山已经有两天了，除了天权宫似乎哪里都没有去看过。玉书不禁心中好奇，决心去看一看。
　　“我记得天璇宫位列北斗第二宫，还有好远呐……”看到残酷的现实，玉书不由得嘟了嘟嘴。一步一步拍着膝盖往上攀。

　　“呼…呼……”玉书背靠在天璇宫门口直喘气，一身新衣早被汗湿干净了。
　　“三才十四，小飞。”
　　咦？这声音好温柔……为何却冰冷至此呢。
　　玉书一呆，顿时气也不喘了，竖着狐狸一般的小耳朵静静地听着。
　　“六宫十七，挂。”
　　“七斗十六，拆二。”
　　这两个人，一个声音平稳，但犹听得出来气急败坏；一个音色温润柔和，但入耳却觉冰凉。
　　蜀山的人，都如他们般表里不一吗？
　　小玉书深吸口气，终于大着胆子探了脑袋去看，只见那院落之中彩色雾气缭绕，巨型棋子随着他们落子的节奏一一落下。
　　雾气氤氲之后，有一张棕红色棋桌，边上坐了一个十三岁大小的孩子，还有一个成年人，两人似乎正在对弈。
　　那个孩子虽个子比成年人矮了不少，但坐在那里身姿挺拔，气度非凡，有如谪仙一般。
　　玉书直勾勾地望着那个人，满心的好奇和激动。
　　即使多年之后玉书也无法解释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奇异的感觉，或许是真的应承了那句：
　　既见君子，终生已误。
　　书简轻轻拍在手心，数十年岁月作笑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