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斗》息沐

3、云石十局（下）

　　蜀山，七宫，玉衡宫。
　　守在门口的女弟子远远望着青石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没由来羞涩，转过身对着同样守着的师妹道：“草晴，快去请师父，青石师兄来了。”
　　草晴狐疑地看着有些过分热情的师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乖巧地应答道：“是，草依师姐。”
　　草依站在那里紧张得忐忑不安。殊不知这青石虽只有十三余岁，其出众样貌与出尘气质早已惹了各宫师姐师妹的芳心。他越是冷淡，她们就越起劲似的。关于她们，青石虽是知道，但从不在意。
　　“青石师兄，可是身子又有什么不舒服了？”草依摆了一个自以为自然的笑容迎上去，注意力全在青石身上，完全没有看见青石怀里的人儿。
　　此时青石着装随意又慵懒，完全颠覆了平日里严肃刻板的形象。据天璇宫的传闻说青石生病时颇有些嗜睡，天璇宫的弟子也曾撞见他衣衫不整地在弟子房里下棋。想不到这竟是真的。
　　“嗯，丹木师伯可在？”
　　“啊…在的在的，只是里面正在炼药，您不方便进去。草晴去请她了，您稍等一会儿。”草依显得颇是紧张，沉默不到半刻，她又笑问道：“师兄搬来天璇宫住得可好么？身子可大好了？”
　　青石也不答，渐感手臂酸软，欲把怀里的玉书往边上放放。但又怕地上尘埃污了他的伤口，或是小石子硌伤了他，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就这么抱着。
　　看青石低头，草依才看见他怀里的孩子，她水灵灵的眼珠子微微一转，装模作样地叫道：“啊，他怎么伤得这么重。是天璇宫的小弟子么？”
　　青石没打算应她的样子，正把玉书抱紧了些，丹木便携着草谷匆匆忙忙地从宫内出来。
　　“青石师侄。”丹木淡淡唤道，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丹木师伯。”青石怀抱着玉书微微行了一礼，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到丹木略微惊讶地道：“这不是玉书么，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麻烦师伯了，这师弟误闯我棋局，才被伤成这样。”
　　“草谷，把玉书带到里面去，在外面总是不好的。”继而又对青石轻声道：“里面炼药刚刚结束，有些杂乱，师侄不要笑话就是了。”
　　“岂敢。丹木师伯请。”青石又行一礼，跟随众人入门去。

　　“这孩子没人照顾，就算如颜师弟托付给我，我也不能时时照看在身旁…”丹木轻轻叹了一句，“你也知道你如颜师叔是个怎样的人。他说读过万卷书，便要行了万里路。倔得很，一点不顾他这个徒弟。”茶杯握在她手里紧了又紧，却不曾喝上一口。
　　青石神色如常，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道：“师伯觉得为难的话，不如把他交给青石看管，师伯以为如何？”
　　“这怎么行，你本身就体弱多病，又…”她看了看青石的眼睛，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青石毫不在意地搁下茶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道：“青石没觉得什么不方便的。青石只想为师伯分忧，不行也就罢了。若是没什么事，青石这就告退了。”说罢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丹木无奈地勾唇一笑，柔声道：“嗯，去吧。”
　　*
　　数日后。
　　蜀山，七宫，天权宫。
　　小小的身子蹲在院里，刚铺好一席有点生霉的书简，神思便又被书简上的内容吸引走了。这一蹲一看就是半天，竟连门口来人也不曾察觉。
　　直到头顶发冠被猛地一扯，身后传来两声贼贼的笑声，玉书吃惊地想要回身去望，哪知已经麻掉的腿使不出气力，便一下子跌坐在地。
　　“哈哈哈…”身后传来小孩子清朗的笑声，“癞蛤蟆摔倒喽，摔倒喽~”
　　玉书皱了皱眉，赶快爬起身来。低头看着那个只差没笑得滚到地上去的小男孩一言不发。
　　“哎？癞蛤蟆你别生气啊。”小男孩见情况不对，便一脸憋笑地凑上来安慰他。凑近了一看，他又狐疑地凑得更近了：“喂……你看起来好面熟。”接着，伸手就要去摸玉书额角上已经愈合的伤疤。
　　玉书一下子挥开他的手，皱着小小的眉问道：“你是谁，来天权宫做什么？”
　　“小师弟~你记好啦，本大爷叫青岚，是天璇宫那边的师兄。我来天权宫嘛，自然是去天权奇阵看书喽。如颜师叔的徒弟怎么这么笨。”小男孩一脸鄙夷地看着玉书，大大方方地踩着书简从玉书面前过去。
　　“住手！”玉书看着心爱的书简被人蹂躏，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跑上前两步喝道。
　　青岚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身子一僵，缓缓地回头，同样提高了声音来掩盖自己的恐惧，喊道：“小师弟，干嘛——”
　　“你让开！”玉书一边着急地上前来推开青岚，一边伸手轻轻抹去他在书册上留下的脚印。
　　“你、你不要太嚣张哦，回头我告诉青石师兄去！”
　　玉书依旧一言不发。
　　青岚这个典型欺软怕硬的家伙被玉书的认真劲吓得够呛。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玉书的表情，见他脸上并没有滔天的怒意，有的只是淡淡的心疼和全心全意的认真。青岚觉得这一刻看来，这个“小癞蛤蟆”看起来也非常俊朗呢。
　　“喂，小癞蛤蟆。”青岚三两步走上前去，很不情愿地蹲了下来，别扭道：“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地上有书…”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揪着自己的袖帮玉书擦了起来。
　　玉书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事，人不知而不愠嘛。”
　　青岚一听这话，心一下子放了下来，接着怒火又无由来地燃了起来，撅着嘴道：“你摆出那副说教的样子是要给师兄看吗？”
　　“没有…”玉书心不在焉地解释道，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青岚师兄刚才提到…青石师兄？”
　　“嗯，是呀。”
　　“是青石师兄叫你来的么？”玉书连书也不擦了，转过身来一脸认真地问他。
　　青岚被他这认真的一眼看得有点窘迫，只好红着脸道：“啊…嗯…是又怎样啦？！”
　　玉书依旧是那副认真的样子，道：“草谷师姐说是青石师兄救了我，把我送到玉衡宫治疗的。我…我很感激他，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这些天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抄了一卷《玄玄集》想送他……”
　　青岚还未听完，眼前一亮，立马扯着他的袖急切道：“《玄玄集》？就是《玄玄棋经》吧？你就是那个溺在师兄怀里占便宜的破小孩？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我早该想到！”
　　玉书面上一红，道：“我叫玉书，不叫破小孩，也不叫癞蛤蟆。”
　　“这样…”青岚狡黠地一笑，拉过玉书咬耳朵：“你抄一卷给青石师兄自然是不够的，应该抄二十卷。最近有新入弟子需要这本书，师兄眼睛又不好还非要亲力亲为地默出来，你要明着报恩他断是不肯的，不如…就帮他抄了？”说得那叫一个煽情，那叫一个心疼师兄呢。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玉书是看不到的了。
　　一缕云烟在七宫之间优雅地浮动，勾过树梢、揽过晨光。一线牵天璇，一线牵天权。
　　写满了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