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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坛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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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青城山上修炼成精的坛子。像他这样的物什修炼成精又远远要难于那些有生命的动植物。
他还是坛子的时候就在山中一个道观的酒窖中装清酒。一年被人从酒窖中偷了出去,那人将酒喝光,把坛子埋在了山林中。
长年累月,坛子吸收了山中的灵气,慢慢有了些微灵识。一日,山上下来个道士一屁股坐在埋坛子的地面上,孜孜不倦的给身边的几个小道士讲起道。那埋在地下多年的酒坛也顺便偷听了去。后来那道士又来这里讲过几次道,一时间坛子明白不了,索性它有的是时间,不知又过了多少年,居然被它将那些参透,举一反三认真的修炼起来。
坛精能幻成人形的时候便匆匆上了山上的朝晖观。
“道长,我来拜岳崖道长为师!”
“岳崖师叔祖?”白胡子老道望着眼前这小后生,吃了一惊道:“他六百年前就羽化飞天了!”
“飞天了?”
坛精就站在台阶下,望望老道,又望望殿内供奉的三清,愣了好一会儿才离开道观下山去。
早上下过雨,山路湿滑,坛精一步一步走得仔细。他怕摔跤,总以为一时大意跌了下,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坛精一路朝山下走去,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四处走着,挨到快天黑,终于选了个偏僻的地方长期住了下来。
一转眼就是几年过去。
这日坛精回家,老远就看见门口斜躺着一个人。
坛精走近闻到股酒味,那人是喝醉了。
坛精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进屋里的木床上,为他脱了鞋,外袍,然后弄来了热水来为他擦了手和脸。
坛精忙完后打量着那人,眉毛一根一根很整齐,秀美而英气。他的睫毛浓密,眼睛闭着的时候是黑黑的线。脸颊上的红晕称得皮肤白皙透明。嘴唇很润,很红。
坛精在凡间绝没有见过这样英俊的少年。
黄昏,少年醒来的时候坛精正捧着茶杯喝茶。
“我道这里怎么有这般浓郁的酒香,原来都是因了你这酒坛子的缘故。”那人凑到坛精跟前,喜上眉梢。
“我原是山上朝晖观里的酒坛。”既然被他看出了真身坛精也不隐瞒。
“这样说来我们还是同门。”少年挑了挑好看的眉,挨着坛精坐了下来。
“如果岳崖道长没有飞仙我们也可做同门,只可惜我没有那样的福气。”
“岳崖?”少年听了勾勾嘴角,“我叫清风,你呢?”
“坛精。”
“你这名取得到省力,照你这样论,羊修成精就叫羊精,老虎叫老虎精,猪就叫猪精。”
坛精顺着清风的话往下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能瘦上一圈也就完美了。”
坛精听了笑笑:“这是因为我是坛子的缘故。”
“你这样说便不妥,那些猴修成了精莫不就都是皮包骨?那些蛇妖都爬在地上走?狐狸精都有骚味?黄鼠狼不就更了不得!”
坛精听了笑不语,这道士说话还真有趣。
“虽然不能喝,但能闻见这股酒香也是美事。我从未收过徒弟,到是挺乐意收你为徒。”
坛精放下茶杯站起来朝清风拜拜:“从我有了五感开始心里就将岳崖道长当做师父,虽如今没有机会拜他为师,但也没有另拜他人为师的想法。道长的好意,坛精心领了。”
“你到是一根筋。”清风拿起坛精放下的茶杯,喝了一口道:“果然比不得酒好喝。”
“我还是酒坛的时候岳崖道长开学传道,我成精时他已位列仙班,待到我历劫成仙时,他……”坛精自觉这话说得满,一时语塞,随及笑了笑。
“你成仙时他自然还是仙。”
“只是不知岳崖道长在天庭仙号什么,我也好日日参拜。”
“对他,我到是清楚得很。他原是那崇恩天帝下凡历劫,你也不用参拜,像他那样的自然不缺人来供奉。”
“他是崇恩天帝?”
“你嘴张那么大干嘛,难道我还框你不成?”
“怪不得我只听他讲道几次便开了窍。”坛精似有所悟。
“你不愿让我收你为徒,我又舍不得你身上的味道,要不,你跟着我浪迹天涯可好?”
“浪迹天涯?”坛精胆子小,从来没有担风神月游览天下这样的想法。
“你也无需担心,我让你跟着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我……”
“别我啊你的,但凡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办不到的。看看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明日一早我们就上路!”
坛精真的乖乖开始收拾东西,虽然清风脸上带着笑,可却透着让人无法反抗的气势。
他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哪里来的那么摄人的气场?也许他的真实年纪已经很大,修道之人到了一定时期也能驻颜,坛精自然不敢冒失的去问,清风道长您今年贵庚?
清风和朝晖观的道士不一样,他不穿道袍。一身宽袖大袍的紫衫到显得仙风道骨,光是这个气势,坛精就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
坛精没有什么行李,常年都是一身青衣,清风道长也没有行李,腰间挂着一个醒目的紫金酒壶。坛精直觉,这酒壶不同与其他的酒壶。
几日下来坛精知道清风喜欢喝酒,还有,清风不喜人唤他道长。
这日来到阳望镇,天色已晚,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进客栈的时候坛精看见一个卖核桃的老头,心里怜悯他讨生计不易,掏出银子将那些没卖出去的核桃全买了。
清风将核桃轻轻捏碎,掏出仁递给坛精。
坛精咬了一口,眉头皱个不停。
“不好吃?”清风眉微,眼含笑。
“涩的不行。”
清风自己放了些进嘴里,嚼得仔细:“也没你说的那样涩,这核桃本就该这个味,真是一点苦都不愿意吃。”
边说边将核桃仁外面的衣子剥掉放到坛精手心:“再吃吃看。”
“这下好了许多。”
清风剥得很认真,将皮剥透的时候核桃仁完整的不损分毫。坛精吃完一个要等一下才有剥干净的仁。
清风的手指修长,是柔性的美,在灯光下却像透明的羊脂玉般温润。
烛光摇曳,坛精看得痴迷。
“好了,你别贪嘴,再长胖就不好看了。”
“我是泥土做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变胖变瘦。平日我也不吃东西。”
“那你买来干嘛?”
坛精绞了根湿帕子递给清风:“我只是希望他能早些回家吃饭。”
“心地到是善良。”清风接过帕子细细的擦着手指,“这些剩下的我看你也得吃好几日才能吃完。”
坛精笑着说:“那道不怕,我的肚子能装。”
“以前你装的是清酒吧。”
“你怎么知道?”
“喝酒无数,我又怎么会闻不出来。说起朝晖观的清酒,我倒是有几分喜欢,怎么喝也喝不醉!”
坛精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清酒。
一日,两人来到了一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清风指着远方对坛精说:“我记得那上有面一汪温泉,今日带你上去玩玩。”
坛精抬头望了望远方的山岱道:“上面的雪到积得厚!”
“正要有那雪才更有意思!”
到了山顶的温泉,清风丝毫不避嫌,立落的将身上衣衫脱得精光,看得坛精脸发红连忙移开视线。
“还愣着做甚?赶快脱了下来。”清风将身子没入水中,朝坛精连连招手。
坛精虽心中觉得别扭又不忍拂了清风的意,终究还是半遮半掩的迈进水池。
清风见他那扭捏的模样取笑到:“性子像个姑娘。”又打量了坛精一眼复道:“身形匀称。”
坛精听了勾勾嘴角,低头不语。
水温得惬意,景美得怡人。
果真是个好地方!
可是,坛精怕水,一迈进去心就沉到了水底。
清风见他想要上岸,急忙将他的胳膊扯住:“这水深还不及你的胸口,难道还怕淹了不曾?何况有我在。”
“话虽这样说,可我还是恐惧的很!”
清风见坛精还想挣脱便唬他:“你若还想上去,我便将你扔到这池子中央去,也许多呛几口水就不害怕了。”
“你这是强人所难。”
“你只管想着它的好,心中不要去惧怕自然没事。如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将自己的命赔了你便是。”
“不过是玩个水,说得那么渗人做何?待我慢慢的来适应,你可千万不要离得太远。”
“我就在你旁边,放心便是。”
坛精揪着心,硬着头皮泡在水里。虽然还是害怕,但是旁边的清风让他感到安心。
“前几年来过一次,印象深刻,今日路过索性也带你来看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如花的雪还不待落下就已经融化,变成点点水气。坛精望着清风水珠下微微泛红的皮肤,氤氲得一切都好像梦幻般不真实。
坛精就这样跟着清风且玩且走,一路朝南方行去。坛精跟着清风的脚步,他从来没有打算想要知道目的地是哪里,总之清风去哪儿,他就跟他到哪儿。
这日清风带着坛精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山,只见四面祥云缭绕,紫霞缤纷,一位踏着彩云的红衣仙子朝他们盈盈飘来。
近看却是位粉妆玉琢的十七八岁少女。
“你叫她容华便是,是我旧日相交,占了这座山头当起了女大王。”清风指着少女,侧头对坛精介绍。
容华听后眨眼笑道:“我到愿意你将我当做旧日相好!今日到我这来又想干嘛?”
“想你了!”清风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呸,也要我信。”华容轻啐一口,“你也不算算上次到我这来都是多早的事了。”
“想你酿的酒。”
“这话到可信半分。”
坛精默默打量着容华,周身仙气萦绕,仪容不俗,一双含笑的凤目更是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容华见坛精盯着自己,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
她这一笑到把坛精笑岔了,尴尬得脸发红。
清风见了对坛精说:“难怪连你也犯了痴。她模样标志,言谈爽利,心机又极深,普通男儿怕也及不了她的一根头发;”
“亏你舍得这样夸我,如不把那陈酿掏出来喂饱你,也浪费了这番口水。”
坛精透过窗户看着清风和容华各自抱着酒坛依着那棵老金桂,席地而坐。
容华确实如清风所说,就她喝酒的豪爽都不是普通男儿可以比拟的。
清风好酒,却没有一个好酒量。坛精将已经醉倒的人扶起来,现在的他照顾醉酒的人倒是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你别管,让他在这躺一晚。”容华笑着阻止坛精。
精却不能不管,依然小心翼翼的将清风扶回房间。
清风酒量不好,酒品却是极好,喝醉了倒头便睡,也不给旁人惹麻烦。
坛精回来后见容华还抱着酒坛一口一口喝得陶醉。
“你们认识很久了?”坛精打量着这个精致的女子。
“恩,久得我都忘记是多久了。这厮还是一喝酒就醉。”
“他说过喝清酒就不醉。”
容华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曾听说喝清酒醉了的?我到记起来以前听说他还在青城山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要跑去酒窖偷酒。你为什么不喝点?我这酒可是极品。”容华递过怀里的酒坛。
“我只喝清酒。”
“你也是怕醉?”
“也许是我原本盛的便是清酒的缘故,如果当时装的是花雕,怕也只认准花雕了。”
“你这性子到是惹人怜。”容华抱起酒坛喝了口叹道:“清酒,清酒,真正无聊得紧。”
“这些酒你是怎么酿的?”
“无意中得了本《酒经》,看看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就试着按那上面的做。”
“《酒经》?以前也听说过,却没有亲见。”
“你对酿酒感兴趣?我可将它送给你。”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不用劳烦。”
“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无聊的时候你也可以拿出来解解闷。不如,你留下和我一起,那酿酒的精髓我倒是掌握了几分,大家无事时也可好好研讨一番。就不要跟着清风这样到处跑了。”
“虽然我也想留下向你学习酿酒,可是,我更想跟着清风走下去。”
“你也不用较真,我只是随便说说!”容华低头喝了口酒,却一时间尝不出滋味。
第二天清风醒来便辞了华容,和坛精离开。
“你将这珠串戴上。”清风从怀中掏出一串手珠。
檀色的珠粒黄豆般大小,每颗大小均匀,仔细看去颜色又在微微变幻,再定睛一看,却又还是那檀色。
坛精暗道这珠串怕不是寻常之物。
“发愣做甚,难道还怕我给你下跘子?”
清风说着扯过坛精的左手,将那珠串套在他手腕上连绕了三圈。清风望着坛精手背上的小小肉窝忍不住笑着说:“我还担心你的手胖了,戴上怕有些困难。今看来到是恰恰的好。”
坛精正待开口,却见自己左手腕上散发着一层红色的光。
清风拉过他的手看了番:“这就对了!以后你不要将它取下。”
“这是什么?”
“它唤碧曦珠,佩戴在身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很快就好。一路上见你时不时头疼,将它戴上也许情况会有好转。”
“多谢!”坛精用手轻轻摸着那散发红光的珠串,心甜的柔软。
“这虽算不上什么稀世奇珍,但想要凑齐这么多碧曦珠却不是易事。你莫要让谁抢了去。有我在你身边,也没人敢来巧取豪夺,你只不要将它转手做人情便是。我可是顶顶小气的!”
“你送的东西我自然好好爱惜,哪里还有送给别人的理?”
“如此我也就放了心。”
坛精听了笑而不语,跟了他这么些时日心中对他的钦佩是一日胜过一日,一路上都是他在细心的照顾自己,他除了跟在他后面,到没有出过一丝的力气。
也正如清风所说,戴上碧曦珠坛精到是觉得再也没有犯过头疼,身子也比以前轻爽了许多。想到清风的情意心里还是思踱该怎样回报。可自己修为尚浅,也没有什么朋友,哪里去找拿得出手的物什?只是日后更加的依从清风了。
“你这个童儿长得到是可爱,肉呼呼的!”
“我到没有那个福气让他当我的童儿,他不嫌弃肯和我做对朋友也是万幸。坛精,这是蛇族的王,白琼。他们蛇族有三宝,一是白琼的毒,不消说人与妖,就连金罗大仙中了他的毒都得乖乖的等,是生是死还得看蛇王的心情。一是蛇后的剑术,你还是不要见得好。再是白琼的弟弟,却是上天入地难找的美男,可惜他修行在峨眉,如今无缘相见。”
“现今那混人已经挪了窝不在那里了。百年前带着个人间少年到我这讨了延寿的药,如今领着那少年不知浪迹到哪里去了。他们到是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却犯了难,四处为他们寻找丹药。你们道奇怪不奇怪,我蛇族如此多美姬,他却偏偏迷上一个能生老病死的凡人,还是个无法传宗接代的男子。真正急人!”
“话不能这样说,无论男女,他们之间的情意却是真挚,容不得谁亵渎。你那弟弟我也见过,以前只料拥有那样姿色和身世只怕也和那狐族的小公子一般胡闹,得为非作歹一通,又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他伤心。听你这样说如今却是他一心一意的恋着一个,到是我当初看走了眼。恰好我这有一粒昆仑的仙药,麻烦你替我交给他。这丹药虽不可起死回生,但让那凡人同天共老却是可以的。这样你也就不用再为他们烦心了。”
清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继续道:“这药却是娇气,瓶里都塞着雪莲养着。如没到要吃的那刻万万不可打开。还得挑那十五月圆之夜,如十五那日月亮不圆还得待下月。吃的时候还要施法将那人周身的气息凝结住,不能有丝毫的泄露。”
白琼接过仙药感激不尽,嘴里不住道:“这个恩情定是要寻个时机好好报答。”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这药丸子在我身上和石蜡无异,今赠于你,到是能成一桩美事,何其妙哉!只是快快命他们准备了酒席,让我和我的这小朋友尝尝你家的美酒佳肴。”
白琼和清风本来就有些交情,如今又送了这样金贵的礼物,对他和坛精自然更加热情。命人准备好酒席,邀请他两一同入席。
清风见白琼要为坛精酙酒,连忙阻止:“你不用与他倒,除了清酒他是绝计不喝别的酒。你这的花露果浆到是可以尽情的上。”
白琼听了笑道:“如今这世上的,都有那么一两桩认死了的,到是麻烦。”
清风听了望了眼坛精:“我对清酒是最爱,他却是唯一,这点看来我到是远远不如他。”
觥筹交错,白琼又与他们谈起了自己的弟弟:“还是一条蛇的时候就跑到了峨眉山上,悄悄的找了个洞修炼起来。他生来便带着寒疾,本就不易存活,跑到了那山上不是存心寻死?可性子倔得跟什么样,死也不离开。问他为何偏偏要选了那样一个寒冷的地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派了护法一直在洞中陪着他修炼,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好在几百年下来到相安无事,最后终于开了窍肯下山了,但还是不离那块地方。整日的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和那山上的毛猴,松鼠玩的开心。”
“如今看来他定是在等那个凡间少年了。”坛精说,“这就是凡间说的姻缘天注定,前世今生。他二人到是让人艳羡!蛇王你还得庆幸,那少年没有生在极寒之地,不然那才叫头疼。”
“什么前世今生,只怕他自个也不太明白。等见了他,我定让他为清风提五年的靴!”
清风听了连连摆手:“我虽无脚臭,但还是羞于在人前露足。”
坛精听了这话一口露水差点呛住,咳得满脸通红。如这般怕羞,那年的温泉又算什么?
清风见了赶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这东西好喝但也不用这般着急,白琼这里多的是。”
蛇王边笑边命人再端些来,坛精红着脸抿嘴笑:“到不是我贪这浆汁,只是觉得清风能道貌岸然的说着谎话,由衷佩服。”
蛇王听了哈哈笑起来:“你这小朋友到是了解你。”
“是我容易被看透的缘故罢了。”
在白琼的蛇宫呆了一日,清风便领着坛精向白琼告辞。
“我知留不住你,但昨日得了你的仙丹,今日我定要回礼。”
这时早有蛇姬将礼物端了出来。
清风看了眼推辞掉:“你送这些给我怕也是累赘,还不如将你蛇宫的赤炼丹赠我几颗。”
“你开口的,自然双手奉上。”
清风笑着接过白琼递来的赤炼丹,又寒暄了几句才带着坛精离开蛇宫。
“他到是客气,一下给了八颗。虽多吃无益,到也坏不了事。”清风掏出赤炼丹放到坛精手上:“我看你体质却不是太好,想是埋在土里太久,受了寒湿之气之故,一有天气变化四肢难免会有疼痛。恰好蛇宫的赤脚丹对这种症状却是极好。你一日吃一颗,再好好调息,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坛精听了觉得手心的小药瓶怎么这么烫?连心都变得热起来。
他身体的不适从来没有说出口,只是不想让清风费心,谁知他心里一直都是清楚的。
“跟着你一路走过,身上的毛病一个个的都被你给治好了。”坛精笑着说。
“所以当初你跟着我走,便没有错。”
“就算是错,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又怎么反悔?回去的路早就不认识了。”
“这样细想一下,我倒像拐卖人口的贩子。”
坛精听了笑道:“哪有像你这样尽做亏本买卖的贩子?”
两人继续往南走。
“你能容忍同性相恋?”
“虽这有背阴阳相协之说,但,爱都爱了,谁又还去管他是男是女,是人是妖,是仙是魔。正因为这种爱有悖常伦,于世俗不容,得来不易,自然也格外珍惜,刻骨铭心,呵护有加。何况,心中所生情爱却是最真挚,让人不得不为之感动。你只看见我的好,我只愿对你好,这和男女之间也无异。本来感情就是两者之间的事,我们旁人又怎可指手画脚,如果对其横加干涉又更不是情理之中的。白凉和那凡间少年之间的情意也许到胜过世间许多男女之恋。对于这样的情况,我只认为这是自然的结果,顺其意罢了。”
“你说的到是有理!”
“情爱这东西是美酒又是毒药!”
“再美的酒都会醉,再毒的药也能解。”
“这话说得及是,如果有朝一日你坠入了情网,我定好好盯着你!”
“你盯我做甚?”坛精抬头望着清风,背着光看不真切。
“见你要醉的时候便提醒你,见你中毒了便为你找解药。”
坛精听了觉得好笑:“你到是千万别碰上情,你酒量不好,一喝就醉。你中了毒我也没那个本事为你找解药。那时唯有舍了我这条性命伴你一道了。”
“这话说得晦气,但听着到是暖心窝。就算为了我们的性命,我也得远离那些危险了。”
马车急驰在路上,坛精坐在车里一张脸吓得苍白如纸,膝盖上的衣衫早就被揪成了一团。
清风让车夫停下,付了车钱,扶着坛精下车。
车夫拿着银子喜笑颜开,嘴里菩萨佛祖谢个不停,才跑了一里路不到就收了三十里路的车费。
“这车颠簸得厉害,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我跌得粉碎。”坛精白着一张脸解释道。
“都成精了哪里有那么容易跌碎?都是心魔在作祟罢了,将它看透了也就不再惧怕。”
“你会不会觉得我麻烦?”
“如嫌你麻烦谁还会和你呆到这时?胆小自有胆小的好处,如你胆量大些,怕也不会如此温顺,一路上不知要与我斗多少气。”
坛精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你也不用嘲笑我,只是心里怕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怎么就能一下子都不怕了。好在你没有要欺负我的心,否则被你捏成那细脖花瓶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这一路无甚风景,赶路难免枯燥,你不要觉得无聊才是。”
“再枯燥也比不上呆在土里的时光。”
“那到也是,总有我来给你解闷打发时间。”
坛精听了心里欢喜,低头又瞥见了清风挂在腰间的紫金酒壶:“很早就想问了,为何从不见你用这酒壶装酒。”
“是一时间还没有找到能让它装的酒罢了。”
坛精看见一丝落寞从清风的眼里一闪而过,他直觉这种感情已经超出了对酒的执着,他想问个明白,但心揪得慌,终究将脱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会愿意陪着他将那美酒寻到。
这日两人路过一座小集市,坛精的视线落在了地摊上的那本书上。
坛精蹲下身子拿起来翻了会儿问:“老板,你这书怕是不完整。”
“这《酒经》市面上可都是一样的版本,我又怎么会卖假的?这里还有,不信,我拿于你瞧瞧。”
果然。
坛精将书放回去,心想容华不是凡人,给他的自然不同于凡间之物。这样想着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
一路上清风也会给坛精讲道,坛精不可否认,因为清风,自己的修为与领悟都在与日俱增。
“你可想要成仙?”
“成仙?”坛精对这个突然的问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修炼的初衷不就是成仙,可为何此时又犹豫起来了。
“你不是想要拜崇恩天帝为师吗?”
“你说岳崖道长?”坛精浅浅一笑:“就算我修成正果怕也攀不上他那样的师父。”
“你不准备修仙了?”
“你呢?”
“我?”清风愣了下才说:“我自然是要的。”
“你如今已有这般大的本事,成仙与否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何必又要去涉这个险?”
“那却是我的目标,即使历经万难,也不曾有过放弃之心。”
坛精望着清风眉宇间的坚定,心中也有了答案:“那我也同你一道!”
“如此甚好,我知道南边有座山到是适合修炼,我们就到那里去吧。”
“好!”
坛精调整好呼吸,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一入定是多少年过去。望着只有自己独处的山洞一阵惆怅,清风哪里去了?
刚走到洞外就看见那紫衫少年朝他走来,心,这才松了下来。
“这些你吃了吧,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处景色极好的地方,等下便带你去看看。”
坛精接过那几颗药丸咽了下去。
“这些吃了对你的修炼有益,你只管潜心修炼,其他的自有我在。”
坛精本想问清风他是如何修炼的,但又想人妖有别,自然成仙的道路也是不同的。
清风同坛精说了几日的话,坛精见时间也差不多,又还是修炼起来。
又是几百年过去。
这日,坛精见到清风不同于往日,他身旁若隐若现的仙气是他已位列仙班的证明。坛精心中暗叹:人妖终究有别。如今清风已位列仙班,自己却还要不知修炼到何时。
清风看出了坛精的心思,安慰他:“你无需沮丧,我看你天劫将来,很快也会飞天。”
天劫?坛精突然开始害怕起来,成则为仙,如果过不了那个劫,就连转世投胎都不能。可看着清风依然的笑脸,他知道,就算是万劫不复,他也得走下去。他极力掩饰心中的恐惧,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失败和成功的机会是对等的,也许,这世间存在着侥幸。
雷在洞口轰鸣,山上的石头不断坍塌下来。
能过去吗?坛精不知道今天过后会是怎样,但他知道,不管怎样,他都必须坚持下去。
天雷,在头顶炸裂,一个,两个……还有最后一个。
坛精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思考,头脑一片空白,浑身麻木,只要将这最后一道天雷抗过了,他也就成功了。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脑海中浮现出了紫衫少年明媚的笑脸。
清风……
坛精醒来时看见身旁的容华略微吃了一惊。
“他喂了你悬天丹也只拖得了你短短几日的性命。”
“没过?”坛精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身体的痛楚永远比不上心中的失望。他的时间不多了,之前他想的更多的是以后成仙和清风一起的日子。如今分别就在眼前,这种恐惧,很苦涩。
“清风呢?”坛精四处望望,不见清风的身影。
“他也不知到哪里想法子去了。”
“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他一面。”坛精闭上眼幽幽说到。
容华听了眼眶一红,别过脑袋小声说:“总归是见的到。”
“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却没有一丝回报,时至今日还要劳烦他为我奔波。”
“你别想那么多,他总归是有办法救你的。”
“我怕自己撑不了他回来。还有好多事没有做,突然觉得有太多的遗憾。真的很怕就这样死掉,死了,连他的笑容都会记不住。”
容华看见那张苍白的脸上的两行清泪,心尖微微的发颤。
“清风那紫金葫芦还等着美酒来装满,却恼我修炼不精,道行浅薄,不能陪他继续找下去。仙姑当年赠我的《酒经》中所录和凡间的不一样,那上面写着:如酒器之物得道,无法过天劫,可取其将灭的元神,用那精魄酿成的将是酒中极品。那,可是真的?”
“你先不要说这些,好好留着气力。我再渡些修为给你。”
“仙姑,那可是真的?”
容华觉得他眼里的执着让人心烦,最终还是轻轻点点头。
坛精的双眼回复了光泽:“可以麻烦仙姑为我做件事?”
“这又是何苦!”
“我只是不想清风有什么遗憾,这也只是顺便为他做一些事而已。也不知能不能让他满意。”
院子的桂花香味飘进房间,若有若无,容华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香甜。
银烛尽,玉绳低,花香,却依旧。
容华将酒坛封好埋在那棵老金桂下,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我觉得你可恨,自己更加可恨。十年后你来取这酒,以后你我不要再见面。”
无月的夜晚,容华抱着酒坛依靠着老金桂,望着那块埋着酒坛的土地:“如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在利用你,你还会不会如此?”
咽下一口酒,容华笑的苦涩:“呵,像你这样的,只怕就算知道,也会心甘情愿!”
桂花飘香,正如那年。
酒香四溢,不多不少,刚刚将那紫金葫芦装满。酒坛在酒倒空的瞬间,灰飞烟灭。
容华依稀记得那年,那个青衣少年带着满脸的笑容流着泪告诉她:“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从不后悔,因为我曾经拥有过幸福,我也为想要一直拥有它而努力过。可惜的是,最后失败了。”
如果,拥有的都是假象呢?容华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很残酷,后悔,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垂首望了眼拽在手上的珠串,那光泽怎么刺的眼睛这般涨痛?
容华抬头望着天空缓缓道:“当初他说,这一去如果还有轮回,来生,也愿与你天涯相随!你说,这样傻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那紫色的背影顿了下,终究还是消失无影。
“你早就知道他根本不能修仙,一个有裂痕的坛子怎么能过得了天劫?如果不是从我这讨了碧曦珠,只怕他连第一道天雷都熬不过。你对他百般好,引诱他成仙,就是为了要用他历劫的元神来酿酒。就算让你酿成了又怎样?这只怕会是你喝过最苦的酒!”
这些话,自然只有容华自己听见。
一个青衣少年,含着腼腆的微笑,说得认真:“我本就是那山上朝晖观酒窖里装酒的坛子,也不知被谁偷下了山埋在地下。后来被岳涯道长无意中点化,才有了今日的我。我也只愿他做我的师傅,清风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
“如真是那样,我也只有舍了自己的性命,伴你一道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为何,还犹如昨日!
也许,永远过不去的回忆,才是最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