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郭二

3、梦魇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企图赶跑酒精和一夜梦魇所带来的头痛。良久，我发现自己的努力都是徒劳，终于停下动作，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刷牙洗脸。
　　好久没做过梦了，可是昨晚居然做了一夜的梦。有些人有些事，我以为事如春梦了无痕，远远隔着大洋彼岸就不会再想起，却原来心里有一个角落永远留着过去的印记，偶然碰到一点与旧日生活重合的事物，就如一石泛起千层浪，沉渣泛起，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断提醒我，还有另外一个冰茶女郎的存在。
　　没错，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对喝长岛冰茶的女子这么关注的。
　　冰冷的湿毛巾敷在脸上，我稍为清醒了些。想这么多干嘛，我对自己说。就像歌词里说的，你有你的生活，我继续我的忙碌。我们都已经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梦魇，醒了就好了。
　　我和徐涛合伙开的小事务所，在老城区的一个安静角落。城里也只有这一区才有我想要的独幢老房子，铜锁木门，带个小小天井，阳光很好，特别有味道。
　　当我决定租这个老房子的时候，徐涛嘀咕了好久，说为什么选这么偏僻的地点，为什么不挑个商业区里看上去像样的写字楼。我只是笑笑，任由他像老太婆一样唠叨个没完，到最后给他总结性地来一句：“第一，这里租金比写字楼便宜，符合经济原则；第二，这里安静。”于是乎徐涛又开始新一轮唠叨，说安静有什么好，你就是在加拿大那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呆惯了，所以才喜欢安静的，大城市要这么安静干嘛，大城市就该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才好，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话你还做什么生意呢，直到我吼一声说：“徐涛，你知道男人怎么让唠叨的女人闭嘴吗？”他小子才戛然而止，从此不再唠叨选址的问题，只是偶尔上下楼的时候，他会抱怨两句说：“这种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木楼梯咯吱咯吱的，我老是觉得下一步就会一脚踩空摔下来！”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作充耳不闻状，而我们共用的助理小艾就会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小艾姓艾，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女孩子，圆圆脸，马尾辫，衣着也是典型的萝莉风格。由于平时只负责处理文书事务，不用跑外勤，小艾还主动打理起那个阳光很好的天井，莳花养草，一段时间下来居然成绩蔚然，四时繁花不断，徐涛老是啧啧称赏，没事就在天井里左看看右摸摸，问小艾这是什么花那又需要怎么种，小艾通常都只是抿嘴笑着，简单回答一两句。
　　正值雨季，早上出门前下过一阵大雨，现在阳光却又洒满了整个天井。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小艾正拿着扫把在收拾因为风雨而飘零一地的残花败叶，看见我进来，赶紧去洗了手然后泡茶。
　　办公室静悄悄地，通常就只有我们两个。徐涛和其他两个业务员显然又不在，到附近的小区揽生意去了。别看这小院如此宁静隔绝凡尘，所在的老城区可是处在不断的旧城改造当中，远的不说，离这老房子方圆不到五里，就已经有一个小区新建的三期四期正卖得红红火火的。虽说媒体成天鼓吹政府怎么加大力度打压房价，小市民又是如何咬紧牙关也买不起房，但楼市交易总是火爆的，房子作为刚需品的面目从来没变过，所以只要徐涛他们工夫做得足了，我们这工作室并不愁接不到单子做不成生意。
　　不过徐涛并不满足于零零散散地接小户的单子，在他看来，这都是小打小闹，客户又难伺候又赚不到什么钱，他期望的是能接下整个大型楼盘的设计来做，曾经跟我嘀咕过很多次他的全盘大计，每次都被我无情地泼他冷水：“别想了徐涛，这水深得很呢，人家都是有裙带关系的公司在做，你想做的话，当时就不应该从你以前那事务所跑出来，还跟你老板翻脸了，现在你想做这种单子，哪里找关系去？”
　　几天前我又这样泼徐涛冷水，徐涛一脸惆怅地翻着小艾买来的一堆报纸杂志，忽然眼前一亮，把其中一本杂志直递到我鼻子前面来：“你看，万天你看这个！”
　　“什么呀？你举这么高这么近我咋看？”我把杂志接过来瞄了一眼，是一个女人的专访，我倒也没认真看到底是谁：“你这么兴奋干嘛？”
　　徐涛难以掩饰心里的兴奋：“这是卢苇！你不记得卢苇了吗？那时候搞得你姐姐差点离婚但你姐姐还对她特别好的那个女人！”
　　我瞪了徐涛一眼，徐涛自知失言，赶紧作封嘴状。
　　“是卢苇又怎么了？”
　　徐涛又精神起来：“卢苇她跟XX集团的老总是‘好朋友’啊，她就是给XX集团的楼盘做广告起家的……你想啊，XX集团的新楼盘不是刚好在我们这儿附近？你让你姐姐跟卢苇说说，让她出面叫XX集团把新楼盘的设计交给我们做，这事儿不就结了？”
　　我把杂志扔回到徐涛面前：“我不去说这种事！你要说你去说！”
　　徐涛哼了一声，把杂志捡起来，说：“去就去！”然后他就拿着杂志走开了。
　　我以为他只是小孩心性又犯了，赌气说说的，没想到第二天姐姐就打电话给我，说她跟卢苇讲过这事了，卢苇自己也踌躇，后来想了想说，既然这样，她还有个空置很久的老房子想要重新装修一下，就交给我们做，看看实绩如何，然后她才好跟人家开口讨人情的。我想想这要求也算合理，于是记下了卢苇的办公室电话，跟她的秘书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卢苇会在酒吧见面的原因。
　　徐涛在旁边听着我跟卢苇的秘书约时间地点，他在旁边抓耳挠腮喜不自禁，我挂了电话就忍不住冲过去掐他的喉咙：“好你小子！居然真的绕过我去跟我姐姐说这个！看我不掐死你！”
　　徐涛非常熟练地抓住我的手，然后就顺手来个反手擒拿，而我则负责张牙咧嘴作痛苦状，这些套路都是我们从小就玩惯演惯的了，小艾在旁边看着我们扭打成一团，抿着嘴儿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