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倾巢而出》程旭恩

6、 第六章 “东边的文化吃亏”

　　清理我的房间，这是一有正式的客人要来家访时，我家唯一需要做的环境改善，是我妈每每对我发出的提示与指令，因为对我妈来说，我房间实在乱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而且对她来说这永远是个谜：一个姑娘家，这屋子怎么能乱到这个样？这是随谁呢？差点上升到你不是我生的高度。
　　我妈曾经有心帮我收拾房间，被我拒绝了。因为，劳驾她老人家收拾房间，那么我就不可以毫不在意，随心所欲地把它弄乱，失去了我祸乱的自由，总得记挂着这是妈的劳动果实，一定要珍惜。拜托，当我凌晨三点下班到家，困得连床都爬不上去的时候，难道还让我的脑子里念着这条敬母守则嘛。再有啊，房间再乱，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原始状况，在我眼里，还是乱得有条理，有依可循，而如果经我妈双手一收拾后，我定是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可以想见我大清早赶去上班，分妙 必争的时刻，高喊：“妈，我的内裤在哪儿？胸罩也不见了。你是不是瞅着它们性感，就拿到你房据为己有了。”我跟我妈有时也没正经的。
　　我的房间的凌乱状况与我工作年头的增长成正比。刚上班时，我的屋子清洁，办公桌也清洁。但逐渐地，我领悟到，办公桌的清洁不是件好事。领导们是不会以为你工作又卖力又高效，把活干完了，而总是以为你没什么活干似的。所以，那后来，活压得你来清洁整理办公桌的时间都没有。总结就是，有活没活，办公桌都要保持铺张混乱的局面，以示你日理万机。
　　我清洁的家庭环境造就我的清洁本质，渐渐地就淹埋在我凌乱的办公桌下。而我又把办公室的凌乱状态带回了我的小屋。我妈最初发现我那乱七八糟的屋子状态，大吃一惊。
　　“小南，你的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是不是小偷进来翻过了。”我妈喊道。
　　我对她的反应也挺吃惊的，她想象力还挺丰富呢。
　　“嗯，也许吧，不过，我猜是家贼干的。”我是想给她个暗示，让她自悟出来。
　　“怎么会出家贼呢？不可能。”她居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那个‘家贼’就是我，我是那个‘小偷’，是我自己把屋子搞成这么乱的。”
　　我妈痛心不已，她一生爱清洁。于是，又一次谆谆教导我，
　　“姑娘家一定要保持清洁。在我年青的那个年代，没有洗衣机，没有吸尘器，没有洗洁精，没有百洁布，没有上下排水道，没有热水加热器，居住条件十分简陋，但我还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对，妈，您还有一样没有，您没有一份IT工作。而我偏偏有了这一样。干上了IT，就得与清洁再见。妈，您难道看不见我每天早出晚归是多辛苦吗？我哪有时间收拾房间啊。”
　　“我知道你工作忙，但是，你也不能住在这么乱的屋子里，简直……简直就像狗窝。”妈挣扎着把那狗窝两个字说出来，以为多么地刺痛我的自尊，而我枉然轻松一笑。
　　“妈，您可是说得太恰到好处了。我就像条狗一样天天卖命，住狗窝不是正对了身份。”
　　我妈对我没有办法，我坚持不让她收拾我的房间，而我的工作还是那么忙，所以，她只能允许乱七八糟在我房落地生根。
　　我开始整理我的房间，其实，我的屋子是乱而不脏。整理，也就是物体位置的调动。比如，摊在地上的脏衣服，把它们收藏到洗衣篮子里。散在地上的CD、 杂志转移到书架上。堆在写字台上的几个水杯，送到厨房去。每次清理完，我都觉得我的屋子一下子大了一些，因为一进屋，宽敞的空地，让你不愁哪里可以落脚。
　　傍晚时分，小琦和她的外教到我们家了，手里拎着大包小裹，买的是去东北滑雪穿的东西，鸭绒服，鸭绒裤，加厚的帽子，围巾和手套。外教，乔治，只大小妹几岁而已，小伙子看上去精神，帅气。小说里描写外国人常用金发碧眼这个词，但生活中，我凡胎肉眼见过的那些老外，很少有符合这个标准的。就像这个乔治，头发非金黄色，而是棕褐色。眼睛也不是湛蓝的，而是灰色，像猫的眼睛，目光炯炯。鼻粱高高，还长了一个阿兰德龙的下巴，方形的下巴瞌，中间带个凹陷。小妹那边笑容满面，乐得像个开花馒头似的。
　　英语我早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能说简单的问候语：“乔治，你好，很高兴见到你。”而他那边则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同样的问候。说完这句问候语，就没有下文了，我的英语和他的汉语也就到此为止了，彼此之间彻底没话了。剩下的，只能是我，我妈，还有乔治，三人之间礼貌又带点尴尬地微笑。我们语塞，而小妹叽哩呱啦用汉英双语发连珠炮。领乔治参观我们的家。在我屋子前，她停顿下来，
　　“二姐，我可以吗？”冲我挤了挤眼睛。怕我给她丢人现眼不是。
　　“对二姐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啊。”我推开了我的房门。见我房屋整洁，她放心了。
　　语言不通，也有其优越性，起码对乔治来说。你想，通常准姑爷登门见岳母，都要尽力讨岳母欢心，言谈举止不能有疏忽，灵活巧妙应答岳母的提问。但现在隔着语言这座山，什么都别想问了。而且，就算乔治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也可以归咎于他是外国人，对我们的国情不了解。乔治要做的很简单，就是笑容可掬，而他从一进我们家门，就已经把微笑持久地挂在了脸上。
　　妈和我开始摆放饭菜。反正不能交流，那沏茶聊天的环节就省了，开吃吧。第一次来我们家，乔治两手空空，也没带点礼物意思意思。语言不同，也没法挑理。再有，就是套用那条堵住你嘴巴的通用原则：东西方文化不同。所以呀，什么都别挑。我妈做了我们家待客最高级别的菜肴，以文火煲了几个小时的莲藕猪骨汤，姜葱龙虾，荷兰豆炒虾仁，糖醋鲩鱼，腰果鸡丁，和凉拌笋丝。你看，这文化不同，造成的可是我们东边的文化“吃亏”呀，多大的成本和工夫投入啊。不过，也无妨，起码让我这个东边的人跟着他西边的人同借我们东边文化的光儿。
　　乔治眼见这么多佳肴，连声说谢谢。小妹对他的关爱时刻体现，忙不迭地为他碗里夹菜，很快，碗里装不下了，又给乔治添个碟子。瞧她那积极劲，生怕我和我妈都吃光似的，恨不得把我们娘俩赶下饭桌，这个小没良心儿的。这还闲不够，我妈居然也跟着凑热闹，也给乔治夹菜。
　　“妈，不用你给他夹菜。其实，在西方，人们吃饭时，都是各吃各的，不互相夹来夹去的。”小妹半犹豫半小心地说，“你想，你的筷子从你的嘴里进出，然后再夹了菜给人家吃，那不是让人家吃你口水嘛。”听她这么一说，我妈举在半空中在乔治的碟子上方的筷子定格了，不知所措。表情也很不自然。乔治虽然听不懂，但这空气间流动的气氛变化，他还是感觉到了。举起盘子，接过我妈夹给他的菜，又是谢谢。
　　“小琦，等我们要是有机会出国吃西餐的话，也会拿起刀叉来，吃自己的独食。但现在咱们是在中国，吃中餐。要是说到卫生呀，口水呀，我就不信美国的牛排没被苍蝇亲过，美国餐馆的厨房里没蟑螂。沾点咱妈的口水算什么呀，咱妈没有传染病，倒有洁癖。而且，这饭菜都是咱妈忙了一下午亲手做的，说不定里边早就混进了妈的喷嚏呢。”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是无中生有，借题发挥，想恶心恶心小琦。我虽然乐呵呵地说，但语气里透着酸性。我就是为我妈不值，我妈最近有些感冒，忙碌了一下午，像迎接VIP似的精心准备，现在居然还被挑剔起来。小琦要是懂事，体谅点我妈，也不会这么不挑时候地给我妈立规矩。
　　“噢，我的脚。”乔治叫了起来。
　　“噢，对不起，我踩错了。”我妈马上道歉，又白了我一眼。多么诚实的母亲啊，道歉，还要道出真正的原因。我们都哈哈笑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这比我妈踩我脚的效果好多了。
　　“乔治，我刚才是问小琦，我们玮城有不少西餐馆，可能你一定都去了不少，我想和我妈去吃西餐，但不知道哪家正宗。”我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过火了，于是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乔治，以免他心生疑虑或者感到尴尬。
　　“其实，我来了玮城以后，只吃过几次麦当劳，肯德基，垃圾食物而已。我都是吃中餐，因为中餐太好吃了，中国菜是天下最好吃的菜。”他竖起了大拇指。谁知他是客套还是真心，反正听了都让人舒服。我妈更是乐了，以为就是夸她呢。马上又鼓动小琦给乔治多夹菜，她是记住小琦的话了，不用自己的筷子给乔治夹菜了。至于小琦怎么就可以用她的筷子给乔治夹菜，那两人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乔治最慷慨的就是谢谢多多，但谢来谢去，走的时候也没说请我们吃顿饭什么的，或者变出点什么礼物表示表示，口惠而实不至，虚也。这就不像我姐夫，嘴上不怎么说，但是出钱，出力，什么事都给你办到。明天，姐姐来时，我得好好表扬一下姐夫。我姐本来今天要过来，但考虑到小琦的外教第一次来我们家，如果我们全家都现身，弄得像大陪审团似的，乔治会不自在，所以，姐姐改在星期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