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倾巢而出》程旭恩

3、第三章 母女换角

　　我妈不知道我今天会早家，依我猜想她会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回来，恰恰早我正常下班到家时间的一小步，然后心安理得地让我误认为她全天在家对我翘首以待。其实我都已经忘了我准时下班的时间了，只记得上班是八点半，因为我自从进了君威公司，就没有准时下班过。你看，上班要早到，至少要准时；下班想早走是万万不能，而且在公司明文列出的下班时间上，至少后推一小时，那才叫准时下班。这上下班的准则正好是互相对立的。我正常下班应该是五点，这还是在母亲的提醒下记住的。当初以为她念念不忘我下班时间，是盼我、关心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别有用心，掌握住我的日常时刻表，就可以灵活安排她的恋爱活动。
　　我忽然觉得我和母亲的角色互换了似的。想想小时候，我和姐姐淘气，总爱跑出去玩，然后估算着爸妈快回来了，就赶紧回家。等爸妈到家一看，我们是两个静心学习的乖女儿。而我们的功课总是做到很晚，爸妈夸奖着我们，带点美中不足的味道，孩子学习挺用功的，就是慢了点。
　　当然，我们的这种伎俩终究是会被揭穿的。邻居间的聊家常，互通有无，什么大事小情都会众所周知。而且，爸妈当年也有下班早的时候，就像我今天这样，在这里守株待兔。老妈是把我和姐姐孩童时的故伎重演了。所不同的是，当年爸妈发现被我和姐姐蒙骗后，把我们狠狠地训斥了，而今天，我要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正好五点，猜想妈还不会现在回来，看他俩那相依的样子，定是难舍难分。我拿起电话，拨了姐姐家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姐姐的声音怎么淡淡的。
　　“姐，是我。”
　　“噢，小南啊。”还是淡淡的。
　　“最近忙什么呢，都不给妈和我来个电话。”
　　“是吗？我很长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没有吧？嗯，反正也没什么事。你还那么忙？妈还好吧？”依旧淡淡的声音。
　　“妈很好。我们刚做完了一个大项目，当然，按照我们小公司的标准来讲，所以，我们今天提前下班。”
　　“是呀。那你应该好好休息，你太累了，小南。”
　　奇怪，姐姐今天听上去好像心不在焉似的，而且语气间没有了平时暖暖的温度，几乎是降温到了冷淡的程度。
　　“姐，你怎么样？你好吗？”
　　“我？挺好的。每天还不是一样。”
　　“是嘛。”姐姐的语气不是令人信服，但我没再多想，“姐，那我跟你说件事。”我故作神秘。
　　“什么事？！”
　　隔着电话，我好像都看见了姐姐眉头拧紧，神态严峻的样子。这跟平时总稳稳当当的姐姐不大一样，但我的兴致在于尽快揭露谜底，炫一把。
　　“我告诉你，妈有男朋友了！”
　　于是，我简捷地把今天下午的所见告诉了姐姐。
　　“其实，妈是找老伴儿，还是独身一人，我都不反对，只要她高兴就好。既然她现在不想告诉我们，那我们就等她想说的时候再给她意见吧。”咦，怎么听了我的新闻，她的反应倒不那么强烈啦，难道这新闻还不够爆炸吗？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呢。“小南，不能跟你讲了，敬泽的绘画班就要结束了，我得去接他。”
　　羡慕姐姐啊，大学毕业两年后就嫁给了姐夫那样的模范丈夫，生了个乖儿子，过起了悠闲的少奶奶生活。姐夫是个生意人，为人能干且憨厚朴实。当年部队转业后，他去了深圳炒房地产，获取了他的第一桶金。姐夫说，那房价飞升之快，令人难以置信。买了没多久的房子，连几栋几门还没记清楚呢，转手一卖，就赚了一大笔。那买块空地皮也是，还没捉摸出想干点什么呢，那买主已经找上门来了。开始姐夫这么说，把我们都逗笑了。我们的笑声鼓舞了他对此事反复诉说的劲头。要不说姐夫这个人还挺单纯的，就没意识到，再有趣的笑话，重复多了，也都枯燥无味了。最后我姐终于开口了，
　　“我说你这人就是根本记不住门牌号那伙的，咱家以前在安平路的房子，住了两年了，我看你到搬走时还记不清是哪栋哪号呢。”
　　“我记不住家门号，那我是怎么回家的呀？难道是你好心天天去鞋厂接我呀。”姐夫在城南的郊区有一家制鞋厂，他们家也就跟着从北区移到了南区，为的是姐夫每天不用跑那么远的路，饱受塞车的困扰。
　　“难道你忘了，那时你雇司机来着，是大王他每天接送你。”
　　“噢……大王。”姐夫颇为意味深长地说，不知是回想起了昔日的老员工，还是忆起了自己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的。
　　五点十五分，再给小妹打个电话。否则，若是让她从姐姐嘴里得知这个秘密，而不是直接从我嘴里吐出来，她定又埋怨我不跟她贴心了，什么事都不想着她了，令她只能获得二手消息。
　　“咦，小琦，居然听到你的人声啦。我本来是准备好了对着留言独声朗诵的。”
　　“二姐，你就是牢骚多，接不接你电话，你都有埋怨。”
　　“这还算埋怨，那你的埋怨不就是海量啦。”
　　“看，又是埋怨吧。”
　　“好了，好了，不斗嘴了。你的考试怎么样？”
　　“那么回事呗。不好也不差，中间瞎打晃。周五考完最后一科，就完事大吉了。”
　　我妹上大学三年级，怎么才上大三，因为她才二十一岁，小我九岁，小我大姐十二岁。年龄差这么大，不用说，她是个意外产物。那年，我妈年方三十六，和我爸两人一时疏忽，就造了一条小命。爸的意思是让妈做人流，但我妈犹犹豫豫，就是不去做。因为她盼儿子的心情实在是太殷切了，分明是益于言表，就是我的名字，汪南，望男也。我的名字成了她此情此志的终生见证，也一辈子提醒我，我不是我妈的意中孩儿，当然汪琦也辜负了妈的渴望。还是大姐汪涵好，没有肩负我和小妹这样的阳性重任。第一胎，是男是女，父母都欢喜，而那时还没有计划生育这条政策，所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生儿子。
　　妈怀小琦时，一口咬定这回一定是个男孩，因为妊娠反应跟怀我姐和我时截然不同。我爸被她说动了，毕竟他也想要儿子。汪家只有我爸一个男孩，生个儿子，就可以传宗接代了。待小孩成了人形，B超显示是女孩时，堕胎已经太晚。此事虽然没使我爸受到上级的批评，但一时在厂里传得沸沸扬扬。当时计划生育推行正严，职工超生都要受罚挨批的，而我爸，身为车间主任，居然明目张胆地添了个第三胎。想我爸一生廉洁奉公，不行贿不受贿。但此事却比行贿受贿影响还大，因为那行贿受贿是在暗里，而超生是在明处，多个孩子，不是可以关门关窗就可以关得住的。为此，我爸觉得多年树立的正派形象被抹了黑，心里窝火了好久。不过，时过境迁，后来我爸妈是最疼爱小琦的。
　　“那考完试就赶快回家吧，妈总念叨你，你都三个星期没回来了。”
　　“可能还得等些天吧，因为我要去东北滑雪。”
　　“去东北滑雪，你不是一直怕冷，从不愿意去东北吗？是谁煽动了你的热情？跟谁去呀？男的女的？”
　　“姐，你看你，一天老往那方面想，男的女的的。”
　　“错，我不是想男的女的，我只是想男的。你姐我都三十了，还是小姑独处，想男的不正常吗？”
　　“正常，正常，就是怕你呀男友还是虚空无形中，你却患上了虚空无形相思病。我会抽空回家看看的，顺便拿点旅游用的东西什么的。”
　　她这是在说倒装句，实质是回家拿她旅行用的行装，顺便瞧瞧而己。准是跟男友去，否则那么怕冷的她，怎么会在这最冷的时候急着去东北。难道她也和妈一样在搞地下情？
　　“我们一共五个人，两女两男，加我们外教。因为他要回美国，所以我们把日期定在了这个周日。”
　　原来如此，似乎合理。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因为你还在考试中。”
　　“好，那你就别告诉我。让我这两天千猜万想，浮想联翩，寻思着到底是什么事，而无心看书。”
　　“好，那就告诉你吧。妈有男朋友了。”
　　我又把下午的情景粗枝大叶地描了一遍。
　　“那很好啊。难得妈看得开，还浪漫起来了。”小琦幸喜地说，“姐，那咱们就把妈嫁出去，让她有个人在身边照顾她，是互相照顾。”
　　“嗯，我怎么听着你这让母亲出嫁，好像是把她托付给了保姆似的，然后你可以脱去做女儿的尽孝之责。”
　　“你少胡说八道。儿女再怎么尽孝，能代替了伴侣的位置嘛。再说了，你天天守在妈身边，是谁照顾谁多。当然，我知道你是工作太忙，而妈也是自愿做家务的。”
　　牙尖嘴利，给她说中了，我无话可说。
　　五点四十五，妈依照我预算的时间回来了。和母亲互换角色的体验真好。想当年，我爸妈待守我和姐姐要落网的心情一定很爽吧，不，他们是生气，觉得爽的是现在盘腿端坐在沙发上的我。我妈一进客厅，见我正在那里看电视，十分意外。
　　“小南，你怎么在家？这才几点你就回来了，是哪里不舒服？”
　　可怜吧，连我妈都以为，我只有疾病缠身，才能偷得片刻闲，我命该劳累。
　　“不是，妈。我们今天做完了个项目，所以老板让我们早下班。”
　　“是嘛，是应该让你们喘口气了，瞧这几个月把你累的，你老板呀，真缺乏人情味。我去后街公园练太极拳去了，没想到都这么晚了。”
　　心虚吧，我都没问她去哪儿。
　　“咦，那我刚才从那儿经过，怎么没看见你呢？我看见刘婶，还有王奶在那儿练。”
　　她瞎说，我也瞎说，将她一局。
　　“可不是，我也没看见你呀。”她还顺杆上爬，然后一转舵，“饿了吧。冰箱里有虾和鳝鱼，你都好久没好好吃晚饭了，今天妈给你做好吃的。”话还没说尽，我妈就一头扎进厨房了，还把门关上了。
　　拳拳爱女心加美食佳肴来搪塞，不想坦白就算了吧。老妈，我是多么尊重你的隐私，不像当年你和爸逼供我和我姐那样，毫不留情面。五分钟后，厨房之内传来了锅碗瓢盆的清脆交接声，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大炮轰鸣也是催眠曲，五分钟后，我合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