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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1章 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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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君把药放在一边的凳子上,然后小心地把莫言扶起来,把枕头塞在他的身后,使他可以靠在枕头上舒服地坐着,就如同在她生病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常做的一样。
涵君看着莫言一直沉默地看着自己完成这些动作,他的头发被放了下来,凌乱地散落在胸前,之前些微的汗水,纠结住了一些发丝,明明是虚弱的模样,却意外地干净清白。
“小竹你呀……”
“嗯?”
“你再这么盯着我看下去,那些药就要凉了。”莫言斜着嘴角望着涵君,脸上都是调侃的笑意。
“我哪有啊?”涵君一边低头掩饰自己的惊慌,一边抓起药碗,满满地舀了一勺,吹凉,喂给他,“我是在想,你这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怎么生起病来也这么虚弱啊?”
“这是会死人的疫病唉,我还活着你就该佩服我了。”莫言咽下那口药,逞强地大声了一些,又动了力气,于是又只好停下来大口喘气。
“你呀,身体不好就少说话,喝完药就好好休息。”言语间,又舀了一勺汤药给他。
“你说过你以前身体不好是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
“呃……”一出口,涵君才发现真是糟糕,自己那个时候是装睡的,怎么忘记了?
“那个时候你没睡着是吧?”
“哪……哪个时候啊?”
“你说呢?”涵君承认自己总是受不住这样了悟的狡黠目光,然后轻易地服输。
“那是因为我被星晨……我眼睛不能见光。我又不是自己愿意装睡的。而且你那个时候还……”
“我怎么了?恩?”涵君不得不再次确认,莫言挑着眼角的表情真的很迷人。
“你为……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啊?”慌乱间舀了勺药过去,却斜了方向。
莫言轻咳了一声,有些药汤从嘴角渗出来,涵君赶忙拿起手帕小心地擦拭。
“小竹,你知道吗?”
“什么?”又舀了满满一勺给他,涵君庆幸终于算是摆脱了刚刚的话题。
“我以前都很羡慕那些病人。”
“傻瓜,病人有什么好羡慕的?”涵君把碗斜着,把最后一勺药汤舀出来递给他。
“因为你总是很尽心地照顾病人,给他们最好的笑脸。喂他们药,为他们擦去嘴角的药汁,替他们盖好被子,为他们擦汗,那样细心,不顾自己安危的照顾他们。”
“这个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啊?”涵君把枕头放下,扶着莫言的肩,使他可以舒服地躺下来。“生病很难过吧?现在不羡慕了吧?”
“当然不羡慕啊,因为现在小竹在照顾我。”
“有我照顾有什么好的,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也不懂医护的常识。”
“因为照顾人的小竹很漂亮,我很喜欢……”
“啊咦?你说什么傻话呢?”
莫言笑了笑,闭起眼睛,扭动着身体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下,放任涵君一个人呆立在那里。
“如果小竹不叫涵竹叫涵君就好了……”莫言没有睁开眼睛,但是这样的话却让涵君紧张起来,她就像个刚刚被告白的初中女生,局促不安。可是她却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他其实自己就是涵君,她担心的是,这么晚才说,莫言会相信吗?
“如果我说我真的叫涵君呢?”莫言你会相信吗?
“别开玩笑了,不……好……笑……”莫言的声音慢慢减弱,直到响起平稳的呼吸声。
“说什么希望,其实你根本就不愿意承认吧?”背靠着走廊的柱子,涵君觉得很难过,“我一开始就在说谎,说谎就要承担说谎的后果,怎么可以怪别人呢?星晨啊,你要快点回来啊,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竹姐姐,我娘,我娘快不行了……”涵君刚要进去内堂,就被迎面而来的小女孩撞倒在地。一抬头,就看到趴在她身上的小女孩和女孩身后一脸焦急的看护人员。想必是这看护的人发现了问题,小女孩才急急跑出来的吧。
“没事,别怕,姐姐带你去找大夫。”
被涵君拉着跑的女孩子叫做小可,今年只有九岁,家里的大人一个个地死了,只剩下母亲和她相依为命,而现在她的母亲也病了。
大夫的居所,就在府邸的外面,搭了白色的帐篷,与医所分开。当初的考量是即使只有万一也不能让大夫生病。
这七天来,只有莫言和另一个照顾爷爷的女孩被感染,但是涵君也很清楚,大家根本没有办法支持很久,有些人已经病入膏肓,单凭他们根本就救不了。这几天也先后有病逝的人,而涵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尸体被烧掉。这一次,要轮到小可的母亲吗?那么小可要怎么办?
还好当时帐篷里有一个正在休息的大夫,还没来得及喝下手中的那杯茶,就被涵君她们拉着往内堂赶。到了内室的门口,涵君拦住了急着冲进去的小可:“你给我乖乖待在外面!”
“我要进去!”
“你以为你娘一直不让你近身照顾她是为了什么?接近病人的只能是身体健康的大人!”
“可是她是我娘啊……”虽然涵君总是招架不住小孩子的眼泪,但是这一次她的理智却很清醒。
“你想让你娘担心吗?”
那孩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一点点软化下去,乖乖地立在门口。
她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可以,请上天眷顾这个孩子吧!
涵君看着小可耷拉着头的样子,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已经不行了。”大夫对着涵君露出无奈的眼神,摇了摇头,门外的小可似乎看到了这些,急急地冲了进来,撞进了涵君的怀里。
那些哭声很尖锐地传进涵君的耳朵,几乎要冲破她的耳膜。
“大夫不再试试吗?还有星晨留下的药方,再拖几天就好了,不……不行吗?”
“已经拖了很久了,拖不下去了,那个药方的确有些效用,可是也拖不了那么久啊,这里的很多人都已经濒临边缘了,也拖不了几天,我们……”
大夫没有说下去,但是涵君多少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星晨再不回来,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现在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星晨带回来的药上,可是预定的时间到了,星晨却没有出现,有些人的心里面,已经不抱希望了,精神上的压力和身体本身的压力,都使得病情更快地恶化了。
而且,真的有那种药吗?如果没有要怎么办?
那个所谓的药仙,真的做得到吗?大家的希望,到底是在哪里?
从怀中的孩子身上,传来一阵阵的战栗,而她的母亲就这样在涵君的面前,停止了呼吸。现在自己抱着那个孩子,也许只是怕她会冲过去扑到她母亲的身上。涵君不得不质问:这样做的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小可的母亲很快就会被烧成灰烬,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你说会找药来的人,什么时候才到啊?”那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涵君被堵在了医所的门口。暮色中人群的背影被无限制地拉长,苍伤而凄凉。
开口的男子三四十岁,长时间的操劳的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暗黑的痕迹。他的两个孩子都死了,现在妻子也在病中。
“快了,快到了。”
“你昨天也是这句话,前天也是这句话,你叫我们怎么相信呢?”
“对呀,之前不是说六天吗?现在已经十天了。”开口的老人,儿子去当兵了,女儿之前也死了,五六十岁的年纪,满头都是白发,那些苍伤,只是看到,就令人悲伤。
“我见过那个去找药的人,还是个小伙子,很不可靠的样子。”这一句,听得涵君非常地不舒服,抬眼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当初客栈的那个女主人。
“我知道从这往药仙谷要经过胭脂城,搞不好他在胭脂城里舍不得回来了。”
“不会的,星晨他是很负责的人,他一定不会随便耽搁的。”
“那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我……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啊?”
“对呀,你说啊!”“说啊!”面对着质问,涵君却回答不了他们,只能任凭他们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那个胭脂城?是什么地方?
涵君心里有疑问,但是看着面前人的样子,好像那里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星晨你会在那里吗?如果不是,你又在哪里?
“大家请冷静一点!”
突然的声音响起,涵君回头,才看见倚在门口的莫言,散乱的发丝,敞开的衣领,只看得到虚弱。
“莫言,你怎么出来了?”涵君试着往莫言那边走,却被拉住了衣服。
“大家可以听我说吗?”
虽然虚弱,莫言的声音却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刚刚还在控诉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于是莫言接着说下去:“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希望?如果不等待,我们还可以做什么?”
人群寂静无声,曾几何时,有人告诉过涵君那样的事,如果不让人看清楚事情绝望的真相,人们就不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也是心理上的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我们等待,就还会有希望,如果我们放弃,就什么都没有了,连这十天的等待也白费了。”
涵君又开始在做无谓的分析,分析那些话里的意思。人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就是不愿意放弃已经做了一半的事情,因为他们对于已经失去的东西远比将要失去的东西要在乎得多。
“请你们相信我,也相信我的朋友,大家也看到了,我们没有必要骗大家,我们提供医药和食物,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好处,而且现在我自己,也在等着星晨带回来的希望。”
莫言慢慢虚弱的声音,让涵君感觉到他支撑身体的那种勉强。涵君的身体在不自觉的动作,只想快点过去扶住莫言,却听到“嘶……”的声响,拉扯之间,衣服哗啦啦地散开,大片的拖在地上。
几乎只是一瞬间,涵君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动作,忘记了伸手去捡起自己散落的衣角。
涵君听到黄昏中的马蹄声,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声撞在她的心上。她看见黄昏中,从夕阳的方向奔驰而来的一人一马,她看见那些光辉从那个人飞扬的发间刺眼地投来,让她想到了拯救公主的圣骑士,又或者,是美丽的阿波罗。
星晨收住马势,把手中的包裹递过来。
“这是药仙的药,先煎我上次开的药,煎好以后,加入这些粉末,每副一钱,不要多加,应该够用……”
涵君想上去,却没有接住那些药,几乎只差一步,她看着星晨在自己的面前,从马上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