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策藏同人》渔游

2、江南故交

　　封城八岁那年认识了叶行云。
　　记不清是什么日子道士拎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到自己面前，得意道：“你看为师，又收了个徒弟！”
　　封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约莫五岁的小孩，厌烦地转过了头。
　　道士道：“这小孩是藏剑山庄的二少爷，自小底子薄，他爹娘才交付于我，你是师兄，往后多顾着他些。”
　　小孩怯怯地从道士身后走出，抬头看着封城笑了笑，划拉几下手，讨好般朝自己的便宜师兄扑去。
　　封城闪了个身，小孩“趴”地摔在了地上。
　　道士：“……”
　　小孩：“！！！”而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封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所以叶行云这样的小孩真是又令人讨厌又让人不屑。
　　叶行云那时才五岁，每日跟着道士师傅吃着野菜白粥，日日嘴里戚淡无味，刚来时的圆滚滚的身材便渐渐瘪了下去。
　　封城不喜欢他，他也不敢向那个冷冰冰的师兄撒娇，鼓着嘴忍耐下去。
　　故作老成的封城觉得这个小师弟真是愚蠢极了，果然是大家里的小少爷，才会这样乖巧到了蠢笨的地步，天天跟着自己，看着自己烤野鸡吃肉，明明馋得直吞口水，却从不开口要，就拿那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瞧着，真是可笑，这样可怜的瞧着，自己就会给他么？
　　“师兄？”叶行云终究忍不住，小声地问。
　　“嗯？”
　　“师兄，常常不和我们吃饭……”
　　“嗯。”
　　叶行云可怜巴巴地盯着封城手里的烤鸡，欲言又止，小脸涨的通红，难以启齿心里的渴望，摸摸肚子无助地低下头看着靴尖。
　　毕竟是小孩子，封城难得地软了心，叹口气揽过这个愚蠢的小师弟，用力揉着他的头道：“别跟着道士吃饭，以后和师兄一起吃饭。”
　　叶行云倏然抬头，眼里满满的受宠若惊。
　　封城突然觉得这小师弟也并非那么讨厌，蠢笨的有些可爱，递给他一只鸡腿。
　　叶行云犹豫地接过道：“可是师傅……说，修道之人，不可沾染荤腥啊。”可是他还是拼命将鸡腿往嘴里塞，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封城拍拍他的背，嗤笑道：“吃慢点，道士让我十二岁投天策，又不当道士，守什么清规。”
　　“那…那…那我以后还是会回到藏剑，我是不是，是不是也不用守清规！”小孩的眼睛闪闪发亮，让封城微微有些晃神。
　　师兄弟的感情似乎一夜之间变好了，封城还是那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却会在叶行云扑过来时抱住他，有时候换着花样给他烤东西吃。小尾巴叶行云乐呵呵地跟在师兄身后，跟不上脚程时便磕磕绊绊跑过去拽住封城衣角，那时封城便会停下脚步，揉揉师弟毛茸茸的脑袋，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个果子，硬着嗓子道：“吃。”
　　“师兄师兄，你看师傅教的剑招我会了！”
　　“师兄师兄，今天我来打猎吧！”
　　“师兄！我自己采到了铜矿！”
　　似乎，只要发生了什么新鲜的事情都会迫不及待地和师兄分享啊！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师兄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呀！小师弟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幸福地想。
　　封城每每都会露出鄙夷的神色，拎起小师弟放在自己肩膀上带他去山巅看云海悟道。
　　“道士又去晴昼海了，每天都是我们两个练功，你别到处乱爬，被狼叼走了师兄可不管你。”
　　小师弟双脚跨开坐在师兄肩上，下颌抵住封城脑袋，舒适地打起了小呼噜：“和师兄，一起……”

　　小时候的时光总是能够让人回忆出许多温情，封城在浴桶里轻笑出声。那团肉包子似的粘人小师弟与如今俊逸出尘知书达理的藏剑二少面容相叠，眉目之中依稀有个曾经熟悉的感觉。
　　只是世事 变迁，这么多年没见师弟，封城一个武人，和那江南水乡生长出来的世家少爷交谈，总是会无措而不知如何开口。
　　“师兄。”叶行云敲了敲门，“给你送衣服。”

　　“哦，进来罢。”

　　叶行云踌躇了了会，推门而入。

　　此时封城早已裹着块白布出了浴桶，朝师弟微微颔首。叶行云怔愣地看着封城常年征战而得的健美胸膛，上面横着一道长长的伤疤，模样狰狞可怕。他看着师兄刚毅的侧脸，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师兄，这伤……当时怕是深可见骨吧。”

　　“嗯，和蛮子打的时候，砍了个南蛮刀兵，师兄没注意那厮没断气，冷不防被砍了。”封城轻描淡写说了说，将手伸进叶行云为他展开的衣袍里，他没有将伤疤视为将士英勇的标记，也没有对此流露太多痛苦，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淤痕。

　　反倒是身为师弟的叶二少看了，心里生出担忧，他在江南水乡吟诗作画时他的师兄在沙场浴血奋战，他在名剑大会大出风头的时候，他的师兄在戍关孤独寂寞，他皱了皱眉，思及安禄山一事，竟然有些不愿意封城再去冒险。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师兄弟相互给对方穿衣的年幼时光，化解了封城说不清的不安。

　　“师兄，你这次来是不是长住一番，李统领之事，我藏剑山庄定会尽力。”

　　封城按住为自己系上衣带的师弟的手，微微低头定定地看着他道：“非是李统领之事，是大唐之事，师弟。”

　　叶行云眼色略略一黯，“嗯”了一声便抽手离开。

　　封城太熟悉这种表情，小时候叶行云闹别扭时便是这般沉默委屈。

　　“怎么了？生气了？师兄不会说话。”

　　“不是，没有，师兄刚到杭州，今日安顿好，明日我领你四处逛逛。”叶行云僵硬地给封城穿好衣服便退后了一步。

　　“果是不高兴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封城皱眉，伸出手正准备摸摸师弟的头，倏然想起记忆里的师弟已经长大了，伸到一半有缩了回来道：“知道你不喜欢为国捐躯这些话，可师兄是天策将士，一朝执枪大唐魂，永不叛我天策门。杀敌，征战，早已经不是喜欢去做，而是必须去做。师弟，师兄和你不一样。”

　　“我知道的，师兄。”叶行云淡淡说了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封城无言，只得目送叶行云走远，在桌边坐了会，又闲不住地背着手走出门外看着江南庭院风景。桃花千多万多层叠开放，绵延出一片美丽粉色，几日前自己和众兄弟还在浴血奋战，血泪部分，战鼓隆隆似乎仍在耳侧回响，今日看来好似一场悲壮如歌的梦。

　　封城深深叹了口气。

　　何去何从。

　　看到封城的时候，那些被叶二少可以埋藏的依恋又轰轰烈烈盛开。他的师兄回来了。

　　他想起那个星辰绚烂的夜晚，小小的自己坐在师兄肩头在山巅看着远方美丽的光芒。师兄说他要浪迹天下，走过每一座山巅，老了以后回到龙门，回到他的风沙之城。那时的自己被这梦想迷醉，朝着远方大声喊自己也要跟着师兄一起，虽然招来师兄鄙夷的嗤笑。

　　可是有一天，一身银光铠甲的男人要来带走师兄，那是自己第一次大哭大喊，也是唯一一次。

　　站在万花谷的山巅，望去是一片绮丽的色彩，李承恩立在道士师傅和一个万花旁边，面上波澜不惊。

　　他说：“要有很久见不到了，让师兄弟说说话吧。”

　　道士微微皱眉，也是第一次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牵绊太多并非……”万花伸手止住了师傅的话。

　　师兄领着自己走向悬崖边。

　　“师兄要走了，你跟着那个臭道士要学着机灵点，别被他欺负了去。”

　　“师兄，你……一定要走么？学本事，学本事来我们藏剑也可以啊。”

　　封城没有看他，极目眺望远方，他看不懂师兄眼里的东西，只是蓦然觉得十二岁的师兄离自己太远。

　　“狼，总要回到狼该呆的地方。师弟，入天策府是我唯一的路。”

　　“不，不是的！你说过要走遍名山大川的。”

　　封城沉默很久才道：“师弟，以后师兄不会呆在你身边了，你要明白很多事情不会让你如意，你希望的事情和真正去做的往往背道而驰。师兄很小很小的时候不懂师兄的爹在固执什么，抛下了妻儿上战场。后来，师兄的娘死了，他带着师兄到了他的战场，让我看着他厮杀看着他征战，师兄躲在废墟里发抖，害怕地想闭眼，却又怕错过父亲的胜利。谁知最后竟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的面前，他至死也是骄傲地微笑，师兄不懂，师兄想懂，所以师兄要走这条路，不是喜欢，只是为了一份明白。”

　　小小的叶行云眼角还有些泪，他怔然点头，心头弥漫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