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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过去 ...

  •   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那张温暖的巨大手掌。
      “你醒了啊。”范宁递上药的同时别过了视线,“没有发烧,不过还是吃两颗药预防下比较好。”
      我接过药和水杯,扯动嘴角,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谢谢!”
      “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范宁拍拍手掌,有些尴尬地从床边的坐凳上立起,“东西我放在这里了。”他指指床头柜上的蓝色糖罐。
      刚刚下过雨,而且不是场小雨,我嗅着额前的湿发,头阵阵刺痛,那的确不是一场小雨。“可不可以帮我再请一周的假?”
      范宁点点头,“没问题。”他踏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失笑,“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恐怕是最没有说服力的。”
      他尴尬地一笑,再没多话,直奔出房门。
      “哐当”的一声门响伴随着仿佛琴弦绷断的声音,我躺回床上,混身酸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仰望着悬在天花板上的白色琉璃灯,安安“喵”地一声跳上床,在我枕边蜷起身子,“你又有怎样的过去呢?”我托起它的下巴,安安“喵喵”地应和着,眯起眼,享受地蹭磨着我的指间。
      “过去。”我头一次发现原来它是一个这么值得捉摸的字眼,我一再拒绝着却反复沉溺其中的字眼。

      收到方妍的三封Email,一周未查信箱换来的最大的意外。一封打招呼,一封责备我没有回信,最后一封告诉我三日后她将离开这里,机场、班次、时刻一一列在了信里,还特意在信尾注明李杰因为太忙不会前来送机。“想在机场见到你,顶着同一张脸的人。”也许她真的相信“这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三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的说法,所以她关注起了这张脸,写信给这张脸,邀请起这张脸。可惜我并不相信那样的说法,这世上不会有平白无故的存在,也不会有平白无故的相似。

      诺大的候机厅里不见空旷,我踏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滑动着步子。时间、地点、事件分毫不差,与方妍信中提到的唯一不符的是,在送行的一群人中我望见了那双熟悉的眼,镶嵌在那张略显孩子气的脸庞上的那双明亮的眼。我斜倚在石柱的一侧,交叉着双臂,遥望着那群人。我想我是想见她一面的,为了那张相似的脸也好,又或是为了所谓的“过去”也罢,我并不讨厌那张脸,虽然我也未曾喜欢过镜中的那张脸。
      一如常见的送别,或拥抱,或挥手,只可惜少了眼泪携来的悲伤感,于是乎,使眼前的一幕变得实在太不够煽情。方妍目光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许她对我的兴趣远胜于我的想象。而我大概最不能想象的是对一位和自己长相如此相似的人产生毫无怀疑的兴趣,所以,我是我,她是她。
      目送方妍消失在检票口之后,无趣地在来往的人流中穿插着身子时,忽然有人拾起了我的手。伴随着回身那刻映入眼帘的那袭笔挺的西装所带来的惊愕感的是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记忆里有着无数亲密到无法再亲密的碰触,却从未有人像这样牵起过我的手,今日此刻第一个牵起我的手的人竟是郑伟。
      “还好没有认错人,没想到你会来,方妍通知你了?”今天他的心情似乎大好。
      “嗯。”我愣愣地应了一声。
      “怎么?是我,让你失望了吗?”他语气里透着不满,脸上却仍然挂着笑意,“李杰先走了哦,不过应该还没走多远…”似乎意识到什么,随着他紧锁起的眉,我的左手被高高举起,“你的戒子呢?”
      我收回手掌,淡淡一笑,“大概是在什么地方掉了吧。”
      “掉了?”郑伟一愣之后,双眼迅速随着嘴角漾起的浅笑化作了缝,“是吗?总算掉了么?”他盯着我的眼,意味深长地一叹,“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我默然地点点头,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指间,那枚戒子被我丢进了糖罐,重新埋回了湖边的大树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范宁这样对我说,所以我选择了物归原主。浅浅地挂起嘴角,扬起头时,穿过人墙投射过来的视线,让我止不住加深了嘴角的弧线,郑伟没有说错,他的确没有走远,不过他也同样没有走近。

      “李杰不用陪方妍一起回去吗?”我一路数着街边的路灯,这是第二十一根了吧。
      “老爷子把公司里的事都丢给他了,他哪脱得了身,况且方妍也快毕业了,也不急着这几天。”
      “嗯。”第二十四根,我默数着。
      “你的戒子呢?真的丢了?”郑伟把话题转回我的身上。
      “真的丢了。”我单手托腮,“因为有人跟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所以我想试试看。”第二十七根。
      “有个人?”郑伟一字一顿。
      “怎么?”我斜睨着他,“吃醋了吗?”
      郑伟打了个哈欠,“我哪敢,吃你的醋,不就注定要做好吃一辈子的准备。”
      “是吗?”第三十五根,我将视线锁定在划过和灯柱上,“那你愿意为我吃一辈子的醋吗?”
      车内一阵沉默,直到我数到第四十三根灯柱,“这算什么?引诱我吗?”
      “算是吧。”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第五十根时郑伟开口了,“今天是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
      “停车!”我大嚷,那是第五十一根灯柱。
      “怎么了,不舒服?”郑伟将车靠上了路边,我直直地冲下了车,险些和刚好驶过的自行车撞个正着。
      “喂,你没事吧?”郑伟从另一侧冲了过来,我没有理会,只是沿着眼前的路快步地迈动着步子。
      “喂,你应我一声好不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郑伟从后面跟了上来,想止住我一直前冲的步子,却被我奋力甩开了。“是因为戒子吗?不想丢的话就捡回来,又没有人强迫你这么做!”他一路吼着,快步奔到我面前,撑住了我的肩,他的力气不小,“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拜托你说出来好不好!”
      我瞪着他一脸凝重的神情,脱力地靠上了身后的灯柱,这是第几根呢?我不记得了。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该哭的时候就哭,该笑的时候就笑,你身边并不是没有让你任性的对象!”
      我头倚上灯柱,仰视着头顶那片天,没有太阳也没有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郑伟伸手抚上我的脸,瞳孔在我的视线里一分分地放大,“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我已经爱上你了吧。”

      我站在家门外一米见方的凉台上,数着由青色栏杆和墙面的缝隙间忙碌进出的蚂蚁们。邻居家同岁的男孩敲响了房门,带来了最新一期的连环画册,我们翻也蜡笔,并排坐在黑色小木桌并开始给连环画上的人物上色,红的,绿的,黄的……我喜欢用上尽量多的颜色,即使纸上的人儿已成了大花脸。“小秋。”妈妈着着洁白的护士服,立在门框处,冲我露出甜甜的微笑。我伸出手去,握住我的却是一张厚厚的大掌,那是爸爸的手掌,柔软而温暖的手掌。我被轻巧地搂进了他的胳膊里,他盯着我的脸,细细地端详着,两行眼泪不知从何时顺着眼角滑过脸颊,我慌乱地伸出小小的手掌胡乱地搽抹着那两行似乎永远止不住的泪水,“爸爸,不哭;爸爸,不哭……”
      “爸爸,不哭……”我轻轻地重复着,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刺裸裸地倚在郑伟怀里。我试着从他的臂腕里脱出,但就这轻微的挪动,很快惊醒了原本还发出均匀呼吸的人儿。“嗯?你醒了?”挂在嘴角的依旧是那丝浅笑。
      我从他怀里挣了出来,靠上了一侧的落地窗,轻轻地揭起窗帘的一角,“噼啪”的声音和从窗缝里透进来气息昭示着此刻外面正飘着雨。
      “在下雨啊。”
      “嗯。”郑伟从身后环住了我,低声喃喃,“…春光乍泄了哦…”
      我笑,“你打招呼的方式还是一点没有变。”
      “也不过是对你而已。”他撒娇似地环得更紧了,趁势在我脖间哈了口气,我不自觉地歪起了头。
      “小时候,家里有一堵空白的墙,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每次,爸爸都会在那堵墙上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影逗我开心。有兔子、猫、狗、羊、鸟…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神奇,觉得爸爸是无所不能的。我很喜欢听他班里的同学到家里聊起他在学校里的种种,因为考试的形式和教导主任大吵大闹,为了一个不相识的贪困生掏出了半年的生计,父亲对我而言像是个传奇,对小时候的我来说,真的像个传奇。”我用手指轻敲着眼前的玻璃,发出琤琤的声音。“可事实是,他懦弱、迂腐、固执、不懂变通,不识随波逐流…所以,我告诉自己,将来绝对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我真的有这么告诉自己。”郑伟转到我身侧,注视着由玻璃窗映下的两张脸。“我恨他,可怜他,嘲笑他,但是,我也羡慕他…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是我永远都办不到的。我没有他的勇气,我无法选择死亡,虽然我也不觉得这世界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我无法,无法像他那样毅然地选择死亡…”
      “这世间真没有事值得你留恋吗?”郑伟盯着映在窗上的我的眼,打断了我的话。“真的差到一点也不值得你留恋吗?我不认为活着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如果说死亡需要勇气,那选择活下去更需要,你是知道的。”他抚上我的肩,凝视着我的眼,“你父亲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们都不过是选择了用各自欣赏的方式来完成人生,没有谁能模仿谁,没有谁能代替谁,你父亲没有权利责备你现在的生活,你同样没有权利去批评他的,更重要的是,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无论你怎样怨恨也好,都已经无法改变。还有,”他挂起了嘴角,“我对你说过无数次了,如果你觉得难过、痛苦,那就哭出来,说出来,无论对谁也好,但不要折磨自己。”他微微一顿,“你真的想折磨人的话,我希望你选择我而不是你自己。”
      我盯着他似戏谑又似凝重的模样,同样轻轻挂起了嘴角,“果然是律师的关系吗?说教起来也比常人多一套。”
      郑伟似伤神地微微一叹,“也是你才让我这么费神。”
      我抚上他的脸,“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爱上你的。’”
      郑伟的脸渐渐贴近,声音灌在耳边,“你只会说煞风景的话吗?”下一刻已堵上了我的嘴,重新将我按回了床上。“讨厌的话你可以拒绝。”他抬起头,对上我的眼。
      擦过他的耳,由浅色窗帘外渗进的光已渐渐能映亮视线,我将脸埋进他的发间,“你不知道的吗?我不会跟讨厌的人上第二次床,更不会和他缠绵到天亮。”
      “那你和李杰上过几次床呢?”瞬间的僵硬感在由左肩引发迅速扩散至全身的撕裂感的掩盖下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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