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猫儿

41、回不去了

　　回电台返工已是一周之后的事了。一周未归，之前我经手的节目不少已有人接了手，介于频繁换人手可能影响节目的收听率，我倒是难得地进入了一段闲置期。“你就当是放放假。”范宁这样安慰我。我并不是一个工作狂，也没多少野心，只是觉得这个假期来得实在不是时候，空闲的时间一多，发呆的时间便不免会增加，而能回想起的事似乎都不能算得上是快乐的事。“你应该是个不幸的人。”也许被白晓晓说中了，虽然我并不是一个能清楚分辨不幸与幸福的人。
　　“想什么呢？”范宁端着咖啡，拍拍正对着餐桌发呆的我，然后在对面坐下。
　　“在想怎么打发这个假期。”我有些无力地靠上椅子。
　　“啊啊啊，年青人真好啊，随时都这么有干劲。”
　　“你也不能算是个老人吧。”
　　范宁沉下睑，盯着我的眼，摆出一副辛酸的模样，“你是不可能了解的。”
　　我扬扬手掌，“是是是，我不了解，亲爱的知心哥哥。”
　　范宁满意地一笑，“说起知心哥哥，那天你问的那个宋平，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是么？”我提不起兴趣，“又是抢了你哪位女友，让你记恨上一辈子的事么？”
　　范宁翻翻白眼，“不好意思，据我所知，只有女人找上他，倒没见他为着哪个女人争风吃醋的。”
　　“哦，还真是个自信的男人。”我转过视线，投向餐厅那窄窄的正方形窗户。宋平的风流史我早已没兴趣知道，也没有力气知道。“说说他吧，我想知道。”那晚我说了句傻话。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个蛮有魅力的男人。”范宁有些不甘心地嘀咕着，我浅笑，他的下一句却让我有些笑不出来。
　　“…我想起来大四他毕业那年，他在公园里埋了点东西。”
　　“公园？”
　　“蓝汀公园。就是里面有个蛮大的湖那个公园。”
　　“是啊，蛮大的湖。”我轻哼了一声，不自觉地又挂起了嘴角，“然后呢？”
　　范宁略带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说来也巧，那天刚好是他们学校授学位典礼，我有个朋友和他同级，邀我去照相。本来顺道也想去探望下他，但逛遍了整个学校都没找到人，电话也打不通。后来回去经过公园的时候刚好看到他进去。”他狡黠地一笑，“本想上去打声招呼，却看到他竟然神神秘秘地在埋东西。”他停下来，颇为得意地扬扬眉头。
　　我皱眉，“他埋了什么？”
　　范宁不慌不忙地饮了口手上的咖啡，翻翻手掌，“不知道啊，只是看到他埋了件东西而已。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神神秘秘的，说不定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裂开嘴，颇为兴奋地眨着眼。
　　我垂下眼，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么？在那滩湖边埋东西，我茫然，我认识的那个平，原来不仅会对着湖发呆而已。觉得嘴角一阵刺痛时，才发现下嘴唇一直被咬在齿下，怕是已破了皮。对面的范宁神色怪异，他只是盯着我，却并没有说什么。
　　“我们去把它挖出来吧。”我提议。
　　“嗯？”
　　“他埋的东西。”
　　“不好吧。”范宁皱起眉，看看左腕上的表，“而且2点，我有节目。”
　　“那你告诉我具体位置！”
　　范宁狐疑地盯着我，没有答话。
　　“难道你不好奇他埋了什么？不好奇的话，你也不会对我说这么多了吧。”我目光游离，避开对面定定的视线，微皱起了眉。
　　范宁凑近，截去了我的视线，“你和宋平究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身子后仰，靠上椅背，嘴角上翘，什么关系是吗？我也想知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那些时时回响在耳边的种种，此刻竟如此的遥远。——我希罕啊！我真的很感谢，她将你生下来——我再次靠上餐桌，手肘支上桌面，手指插进发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湖西的围墙向左数的第二棵树下向东的一面。”范宁离开时丢下了这句话和只饮去了1/4的咖啡。

　　天色泛白却也微微透着点灰，大概是因为左上角挂着几片沉沉的黑云的缘故，像是悬在伸手可触的地方，掠过树稍，在那枝头撕裂。这是十月底中午一点一刻时我头顶的模样，透着寒冷与诡异的仲秋时节。
　　湖西围墙向左数的第二棵树，我立在树下，仰望着这样的天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问题时，我已置身树下，仰望天空的同时，脚尖试探性地戳着这块泥士地。
　　已经立在这里许久了却还在为断地寻找着理由，是否显得晚了些，我苦笑着蹲下身体，拾起树枝，开始做起令自己也惊讶的挖掘功夫。
　　今日的运气超乎寻常的好，挖了不足尺许，便已听到了与金属撞击的声音，颇为费力地将那个小小的糖罐从泛着潮的土里拖出时，我开始怀疑所谓的运气。我大概不应该是如此走运的人才是，或者来之前该买2张彩票，顺便带走这好得该死的运气。
　　但此刻将一切推给运气似乎也已嫌晚了些，所以我打开了糖罐，并不费力。空荡荡的罐里散放着的只不过是几张透黄的照片，难怪运气这么好，原来不是财运，我挂起了嘴角。
　　拾起盒中的照片，迎着光，眯起了眼。照片上无一例外的都是这滩湖和立在这湖边专心做画的男孩。大概是偷拍的缘故，拍到的男孩或是侧面或是背面，拍得完整的倒是那幅还未完成的画。天是蓝的，湖是碧的，树是翠的，落日是火红的……
　　迎面袭来的足球在我意识到时已近在鼻前，反射性地扬手一掌拍开，手中的照片却在瞬间跌落了一地。我蹲下身子开始拾掇散了一地的照片，有水滴钻进了脖子，天边的那块云已经沉得支持不住了吧，我仰头，有水滴进眼睛里，瞬间滑开。
　　“对不起！”知道闯了祸的孩子们奔过来帮我拾起这一地的照片。
　　“大哥哥，你没事吧？”一个孩子递上照片时，眼神中流出不解与关切，“哪里撞疼了吗？”
　　我笑着摇摇头，垂下视线时只见水珠一滴滴在手中的照片表面浸润开去。

　　“你在做什么？！”巨大的手掌透过来的力道，仿佛要将我整个举起般地将我从地上拉起，“不是刚刚出院吗？又想进去一次？！”
　　雨水拍打着眼睑，沉沉的，我努力看清眼前人的脸。
　　“这是？”他俯身拾起我脚下的照片，再抬眼打量我的时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人是我！”我指着他手上的照片，指尖颤抖着，然后张口狂笑，雨水钻进嘴里，有盐的味道。“哈哈哈，照片上的人是我哦，那个人是我！”我握紧了他的手腕，“看到了吗？那个是十年前的我，还会把天看作蓝色，太阳看作红色的我，那个人是我哦！”
　　“梁秋！”他扶上了我的肩。我一掌把他推开，直直地退后2步，伸出左手手掌，“你不是问我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我挂起嘴角，指着指间的戒子，“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是他给我的！明白了吗？明白了吗！这不是拒绝女人的借口，这是他给我的！但是他死了！明白吗？他说会让我幸福，他却死了，是死了！”我苦笑，对面的人一阵沉默，“回去吧，你会感冒的。”
　　“回去？”我盯着他的眼，又止不住一阵狂笑，“哈哈，回去，回哪去？我有地方回得去吗？妈妈选择了妹妹，爸爸宁愿死也不要我，孤儿院的人对我虽客气却没有一个会把我当亲人看待，就连他，不也一样，说什么爱我，希罕我，到头来还不是丢下我一个人！我连一个家都没有，怎么回去，你告诉我，我怎么回去！”
　　我揪起他的前襟时，“哇”地一声呕了出来，然后没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