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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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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之珩遗憾地慢腾腾地起来,坐到一边:“没干什么。”
我连忙站起来,整理微乱的衣服,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来人,脸上绯红。只是懊悔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了,不知道会被想成什么样子。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是在干什么?像什么样子?嗯?”声音越发严厉。
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动,那人忽然对我道:“你出去。”
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我咬着牙,头也不抬地走了出去。关上门地一瞬我跑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打转,跑到走廊末端的拐角我靠墙坐到地上,终于哭了起来。那样威严的声音,语气中压抑着不屑与不齿,是讨厌,是看不起,甚至是憎恶恶心。那个人也是这样的语气,也是这样不齿。我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们却都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起我?
回想着刚刚那个人的语气,回想着从小到大那个人的眼神、语气,心一阵阵痉挛。没用吗,还是没用吗?只有殷涯还是不够?还有青果他们也是不够吗?我手掌抵住心口,为什么这里还是会痛,为什么想到那个人就会痛?不过是一句相似的语气,就能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这一辈子都不能放下吗?
一种绝望的窒息袭来,夏成蹊,你真是没用。我自嘲地笑了。
一个身影忽然到了我身边,他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你还好吧?”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一个画面闪过,是上次和顾亦珩一起的中年男人,依旧像那时一样,眉眼间都是温润怜惜。
他见我不动,也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方米色的手帕:“把眼泪擦了。”
我没有动,他和陆之珩是一起的,他也不会是好人。
他叹气,伸手为我擦掉眼泪:“小珩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被我的表情逗笑了:“怎么,认定我会帮亦珩?这你就错了,我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何况小珩的个性,我是知道的。孩子,你受委屈了。”
他疼惜的语气让我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心里一酸,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抽噎道:“他……为什么要欺负我?我不过就是……泼了他一杯酒嘛……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起我?”
他笑:“哪里有人看不起你?我大哥他训儿子从来不让其他人在场,你看,我不是都被赶出来了?”
我抬起头看他:“你是陆之珩的二叔?刚刚是他爸爸?”
“如假包换。”他笑了,嘴角有浅浅的笑纹,更显儒雅。
我低头:“你们一点儿都不像,他就是个混蛋。”
他点头:“挺中肯的。”
“真希望他爸爸狠狠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我说。
陆奕铭也笑了:“嗯,最好狠狠地揍他一顿。”
我脑中闪过无数画面,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立刻叫道:“不要!”声音又急又高,像是尖叫。
他皱眉看着我,我忙低下头,隐藏我的情绪。我这样子,他会讨厌的吧?
他却沉默了会儿,伸手拍拍我的肩:“我大哥他说话从来都很严肃,你不用在意,他不是针对你,他自己的儿子他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
“你去工作吧,我不会让小珩再为难你的。”
我点头,抬头看着他,诚恳的道谢:“谢谢你。”
他淡淡一笑,拍了下我的肩膀,然后走了。
我也跟着要走,刚一站起来忽然一阵头昏眼花,我急忙扶住墙,头和腿却很沉,眼前一阵恍惚栽倒在地上,然后眼前一片黑暗,耳膜里是自己急促轰响的心跳声,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暗逐渐被金星代替,慢慢地我恢复过来,坐在地上静了会儿,最好慢慢挣扎着起来。伸手一摸额头,一头的冷汗,衣服都湿了。我喘口气,忽然想到奶奶,那次昏厥她抱着我到床上,给我兑糖水,熬鸡汤,逼着我吃下一堆补品。心中的疼痛渐渐被温暖代替,深吸几口气,我嘴角重新扬起淡淡的笑,只要有人疼着,就好了。
那之后的一个礼拜陆之珩都没有再来,我想应该是陆奕铭警告过他的,他真的是个好人,跟陆之珩完全不一样的好人。
一个礼拜后我又见到陆之珩,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行五人除了他还有四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人,言语间大概知道也是哪家的贵公子们,他们找了个大包厢,我和一一姐被叫过去服务。我心中有些惴惴,然而想到一一姐也在,心中的不安又少了。陆之珩看到我没有说什么,人坐在最里面的沙发上,仰着似乎有些疲惫,他左边坐着个男子,不时低头跟他说些什么,他偶尔回答两句,估计关系比较好。坐在最外面的一个人细长脸,高鼻大嘴,长相不敢恭维,但是他身上的一种气势让我害怕,颜色严厉,目光有些阴鹜,看人有些寒,他跟那个人有些像,所以让我很怕,我侧着身子稍躲在一一姐身后,腿都有些软。
“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先出去,有需要我们会叫你。”坐中间的一个人对我们说。
客人这样开口了,我们自然要答应,我更是求之不得地出去了。
我和一一姐也不敢走远,就在包厢外一米处候着。
我想起那个细长脸的人,心中的恐惧一层胜一层,问道:“一一姐,最外面的那个人,就是长脸的那个,是谁?”
一一姐没有回答我,低头在想着些什么。
我又叫了她好几声,但她都没听到,一直低头想事。
一一姐最近都有些魂不守舍,似乎在烦恼着什么,问她她只说没事,但又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有些担心,推了推她,她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皱眉:“一一姐,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很烦恼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眼神一闪,脸却稍稍侧了过去,低声道:“没事,可能是上班太累了。”
“从前也没见你这么累,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我或许帮不了什么忙,但多一个人想主意总是好的。”
她回头看我,有些迟疑挣扎,动了动嘴唇:“我……”
她的电话忽然响了,她看了一眼立刻走到一边接了起来。不一会儿她挂了电话慌张地走了过来:“我爸病情突然加重进了医院了,我得立刻赶回去,弟弟说情况不乐观。”
我见她脸色惨白,手都抖着,忙握住她的手:“你快去跟经理请假,这里有我。不用太难过,会没事的。”
她点头又摇头,神色凄惶,似乎心中对父亲的病并不乐观,我心中咯噔一响,知道这次或许真的病得严重,紧了紧她的手,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她眼眶一红,也来不及说什么,匆忙地跑向办公室请假。
我靠在墙壁上,心忽高忽低,万分不安宁,但愿她父亲不要有事,尽管他不那么爱一一姐,但若真的有事,一一姐,她肯定很伤心。
还来不及多想,一阵喧哗从包厢里传来。先是激烈的争吵,旁边的人不停地劝说,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争吵声越来越大,争吵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阵混乱的响声,里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我心一下子缩成一团,所有神经都绷紧了。想逃,但是脚已经不听使唤,不由自主蹲下来紧紧抱着自己,紧闭着眼睛,仿佛又看到那个人,他的拳头和脚,还有他的皮带,破碎的玻璃酒瓶,墙上开出一片红色的花,滴血的手掌···我的胃一阵阵痉挛,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可是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玻璃碎的声音,桌子凳子砸坏的声音,还有人痛哼的声音,一声声像是尖针刺向我的耳膜,我感到呼吸开始为难,浑身抖了起来。怎么办,一定要通知经理,不能让他们这么打下去,我深吸口气忍住胃里的痉挛站起来,敲开隔壁的门,让里面的人去通知经理。脚软得不成样子,我撑住墙壁,不一会儿经理就来了,他看到我站在外面有些生气地说:“怎么还在外面,不进去劝架,这里面的人哪一个出事都不是你我能担得了的。”说完推开门进去了,我也在一瞬间看到了里面的情景,实在乱得不得了,到处都是碎片,隐隐还有殷红的血迹,我心一颤,胃里翻腾起来,经理见我还没动冲我没好气的吼:“还不进来拦着,你在干什么?”我愣了下,竭力忍着不适拖着步子走了进去,短短几步的距离汗水却湿了一身,走到门口时,我已经恍惚极了,他们的争吵,打斗声,其他人的劝阻声都离我渐渐远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这时后面赶来的婷婷和保安一下子涌了进来,我猝不及防脚下又没劲一下子被撞到人堆里,恰好那个细长脸的人正操起啤酒瓶砸向陆之珩,我忽然地闯入正为他挡下了那只酒瓶,我后背一痛,记忆一下子回来了,疼痛蔓延到心口,侧头看到细长脸愠怒的眼神,他骂骂咧咧我却听不到他说什么,只觉得嗡的一声,什么倒了,所有的黑暗疯狂地涌向我,我惧怕地缩成一团,手脚开始抽搐,恶心不断最后忍不住干呕起来,整个人躺在地上颤栗抖动,婷婷尖叫了一声:“小蹊!”然后周围静了下来,有人围了过来,模糊中我看到细长脸也走进了,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我惊恐地看着他,不停后退,控制不住地呻吟一声,精神开始涣散。
“夏成蹊!”不知道,那是谁发出的声响。我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些黑暗,即便不会想起,可是面对相同的画面时,我依然会害怕到晕倒。夏成蹊,你这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给你的阴暗,从此它都是个毒瘤在你心中扎根,伺机发作,成为你永远的心病……不及想完,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越水?灰白的墙,白炽灯不太明亮却也晃眼的灯光,还有,那潮湿的总是生满青苔的房间,和常年润湿的被褥。
“赔钱货,还不快去做饭!”腐朽的门被猛地推开,门口站着的是那个人。依然是带着岁月流逝后沉淀的倦顿与市侩,眉目疮痍,眼神中不灭的是那份厌恶、鄙夷。
果然是在越水,为什么会在越水?
“死丫头发什么呆,做饭去!”见我发怔,他一巴掌拍到我背上。火辣辣的疼,那么熟悉的疼痛。
“喂,我爸给我买的糖放哪儿的?”小翼跑来厨房,趾高气扬的问我。我知道,这个弟弟总是喜欢在我面前表现他多受父亲宠爱。他从不说爸爸,而是,我的爸爸,像是宣布主权一样。
“我不知道,不过你不要吃太多的糖,对牙不好。”我不想与他计较,夏翼,明明就是爸爸全部的希冀,我能跟他争什么呢?争谁做的活儿更多?争谁最常被他打?我好歹有自知之明。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来这幅口吻教训我,我想吃什么你只能给我。说,糖在哪里?是不是你藏起来了?”他小嘴撅得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爸爸给你买的什么糖我不知道,甚至什么时候买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藏起来呢?”
“我自己找,不用你管。”说完他都搬来小凳子,站在上面一个个打开储物柜。
“你别找了,小心从上面摔下来。”
“呸——”他转过头一口唾沫吐在我脸上,“滚,要你管,你是谁啊,敢管我!”
“我是你姐姐!”我不希望变成这样,你总是她的孩子,我们都是她的孩子,她已经不在这里,为什么就连我们也要这样相处?
“姐姐?你是我家的保姆,我爸什么时候承认你是他女儿的了?他不承认,我也不会当你是姐姐。你最好少管我的事,我——”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脚踩偏,整个人从凳子上倒了下来。
我大骇,伸手想要接住他,却来不及。他摔在地上,头磕到了碗柜的柜脚,登时鲜血从他额角落下,染红了半边脸,哇的一声,他大哭起来。我想上前捂住他的伤口,他却一把推开我。
“翼儿,翼儿,怎么了翼儿?”他闻声赶到,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他眼中是满满的心痛与怜惜,那是从不会用在我身上的感情。
“姐姐,是姐姐···我想帮她拿碗,却被她一把从凳子上推了下来···呜···爸爸,好痛,我好痛···”
“不是,不是的,爸···”我惊诧于夏翼的话,急忙解释。
“滚!”他抱起小翼经过我身边,一脚狠狠踢向我的背,“回来才跟你算账。”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走了。
这一脚我猝不及防,被踹得往后跌退好几步,直直撞上了墙,只觉得一阵恶痛从头上传到心里,头晕目眩,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到脸上,腥气扑鼻而来。我抬头,看到墙上开出的殷红的花,小小的洒成一团,一滴从正中滑下,在墙上拖出一个长长的,长长的痕迹,那么刺眼。红色充满了整个视线,我努力揉揉眼睛,驱除那些红雾。很快,红色又掩埋了一切。终于,我捂住眼睛,蹲了下来。
那天晚上,自然是一顿打,身上的青痕和血痕又多了几道。那是多大?7岁?还是8岁?不记得了,我记得的只是那朵泅开的红花,那道鲜红的直线,和那天晚上几乎不能起床的打。
一片迷雾,像是挥不去的恐惧。
皮带一鞭一鞭的抽在我身上,很多伤口都沁出血来,可是他的手却没有停,耳边充斥他不断的咒骂,然后是落到身上的脚和拳头,好像还有撞到硬物上的锐痛,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晕了过去。换来的是半个月的不能伸直的背,不敢抬起头。
那又是几岁?10岁?还是12岁?
心痛得几乎要呻吟出来,不,不要看不要想。夏成蹊,不要看不要想。我使劲摇头,捂住眼睛。即便是曾经的经历,可是,这样的苦痛还要重新经历一遍,是不是也太残忍了?
“啪——”一记耳光扇到脸上,我看到爸爸怒气冲冲的脸,“赔钱货你敢偷钱,你个小贱人,跟你妈妈一个样,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个赔钱货?”说完扑上来就要打我。
“爸,不要,我不会了,钱我已经补回去了,我以后不会了。”我一边退一边解释。蓦地看见他的手,一手是皮带,另一边是啤酒瓶,我腿一酸几乎要跌坐在地上。眼中出现的被皮带抽出的血痕,还有碎了一地的玻璃屑和流血的手,那些落在身上的道道伤痕。
“爸——不要打我,我会听话,我做饭,照顾弟弟,不要,爸——”我几乎要昏厥,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了,可他却依然来到面前,操起了手中的东西,口中是我听不清的骂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光刺入眼睛,我眯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