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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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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烦了在街上拖着脚步走着。
空荡的街,躲避着雨滴的人们早已逃得不见踪影。孟烦了清晰地听着自己拖沓而孤单的脚步声,漫无目的地逛着。
是的,没有目的。
他只是想躲开那些让他无法理清的事情,躲开那个让他乱了心跳的人。
一团巨大的黑云从远处翻滚而来,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天地间瞬时备好诡异的乌黑盖得密不透气。
豆子般的雨点接连不断的打在孟凡聊的身上,顷刻间便湿了个通透。
孟烦了眨眨眼睛,怔怔地看了眼天空,转而又缓缓的扫过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经溜达到了禅达最荒僻的地方,周围除了一间破败的庙,别无其他。
被一个响雷催促着,孟烦了推开了破旧的庙门,潮湿霉败的气息迎面盖过来。庙里,是令孟烦了想要却步的晦暗,只有供桌上的残烛还零星的闪着微弱的光。
孟烦了小心翼翼地寻了个角落坐下。
小太爷今儿个真是踩到狗屎了。孟烦了瞪着眼想。
轰隆隆。外面的雷声好似低吼着驶过的坦克,雨势更加大了,阴风透过无法完全关紧的庙门阴森地吹进来。孟烦了不禁瑟缩了一下,顺手抚平手臂上立起的小疙瘩。
老天却好似有意和孟烦了作对——微弱的烛火在一阵阴风过后,“噗!”的一声灭掉了。晦暗中唯一的光源消失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压盖了过来,一点点压迫着孟烦了脆弱的神经。
“不要……不要过来……”孟烦了失神地喃喃自语,无边的黑暗仿佛化成了地府的恶鬼,带着诡笑,残忍的逼近孟烦了。
又是这种窒息的感觉。孟烦了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惨白的闪电劈过,映出了庙里神像怒瞪的赤色双目和足下所踩小鬼的狰狞模样。
孟烦了挣扎着想出去,双腿却如同废掉一样不听使唤,绝望和恐惧从他每个毛孔钻进来,纠缠着脉络,融进了骨血。
而黑暗却毫不留情的,愈发浓重。
孟烦了战栗着,战栗着。直至眼前终于一片黑暗。
8
龙文章前脚刚迈进收容站,后脚就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张立宪撞了个踉跄。
“死瘸子在哪?”
“你说烦啦?”龙文章假装深思地摇头晃脑,“从早晨出去见他相好就没再回来过啦!”
“他平常会去哪里?”顾不上看龙文章那带了挑衅意味的涎笑,张立宪一心只想马上找到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家伙。
龙文章懒洋洋地抠抠耳朵。“南边的黑市,北边的迷龙家,东边的河岸,西边的相好家……除了师部精英那儿,整个禅达城他哪儿不去呀?怎么张营长突然关心起烦啦来了?”龙文章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莫不是……”
张立宪生生地将顶到嘴边的“与你何干”吞了回去,再次生硬地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龙文章也不答话,嘴角叼着笑地看着他,眼睛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张立宪,张立宪被这搜查似的目光搞得浑身不舒服,却仍是不肯屈服地梗着脖子瞪回去。
龙文章蓦地扔过来一个东西,张立宪下意识接住,在手心里翻弄着看了看,原来是一盒有些发潮的火柴,磷面软塌塌的,不知被划过多少回。
“孟烦了和我们一样。”龙文章突然开口:“他和我们都是半截子的人,不过我们的那一半是被这炮火炸没的,而他的那一半,是被他自己生生地变成了毒药,支持着那仅存的一半活下来。”沉吟半响,龙文章叹息般的说道:“我打碎了他用来封住自己的瓶子,却抢不走他的毒药。”他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盯著张立宪:“得有个人能让孟烦了学会不再依靠毒药活着……得有个人能把他的另外一半灵魂也弥补完整。”
张立宪垂下眼眸,许久不语,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那盒变形的火柴。
龙文章顿了片刻,又换上了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不过这小瘸子啊,确实不好养活,嘴皮子阴损不说,还怕黑。这天这么阴沉,这小子不会又躲在那儿犯他那怕黑的毛病吧?”
龙文章的话音儿还没落,就看到刚才还犹豫不决的张立宪已然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急切的背影。
“唉……”这帮龟儿子哟,竟让老子操心。”龙文章极尽夸张之势地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晃进了他的收容站。
9
龙文章说对了。
当张立宪终于在那间残破的庙里找到孟烦了时,孟烦了已经昏过去了,他维持着瑟缩的姿势团在角落里,如同一只受尽惊吓的小猫。
不可否置的,张立宪心里痛了一下,不禁暗暗责怪自己来得太晚。
“孟烦了,醒醒。”不敢大声吓到了他,张立宪只能轻声的一遍又一遍呼唤着。“醒醒,我来了。”
紧闭着双眼的孟烦了兀地张开了眼,对上张立宪,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惊恐。“不要!别过来!……走啊!”孟烦了一边胡乱的挥舞着手臂,一边惊惧地退缩着,完全认不出张立宪的样子。
“别怕,是我!我是张立宪!”
可惜满心惶恐的孟烦了早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他仍沉浸在自己恐惧的世界里。“好黑……不要!”
张立宪心中一动,赶忙四下寻找,一番搜索后,张立宪发现了供桌上的几截蜡烛,用龙文章给的火柴勉强点燃,蜡烛发出的微光倒也驱散了这片黑暗。、
小心地将一盏蜡烛端到孟烦了身边,张立宪将不断挣扎的孟烦了强行按进怀里。
“别怕,别怕……”张立宪一下又一下用手指的梳理着孟烦了湿尽的发根,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孟烦了。“我来了,有我陪着你,别怕……”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却仍是抖得像筛糠一样,脸色苍白一片,嘴唇也被自己咬出了点点血痕。张立宪低下头轻轻含住孟烦了的嘴唇,一点点舔掉上面的血迹。
“我在你身边,我在……”温柔的吻安抚的落在孟烦了的额头,鼻尖,脸颊。孟烦了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渐渐有了神采。他将视线转移到张立宪的脸上,努力的辨认着。
暖色的烛光将张立宪的轮廓映得格外柔和,孟烦了终于完全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看到孟烦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眼神,张立宪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二人的姿势太过暧昧,才想放开手,却见孟烦了伸出了手回抱住自己,小猫一样把头埋在张立宪的肩头。
顿时,张立宪听到了自己胸膛里面有力的咚咚声。欣喜,犹豫。张立宪不敢再动作,生怕惊动了怀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过了半晌,孟烦了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我见你逃了,自然要找你。”
“你才是逃!”看来孟烦了对某个字很敏感,反抗的声音立刻传来。“我只是想要想点儿事罢了。”
“什么事。”
孟烦了不做声,张立宪等了许久,终于失去了耐心,把他从怀里挖出来。“说啊,什么事。”张立宪扣着孟烦了的脖颈,强迫他对视自己的眼睛。
“小太爷忘了!”稍微恢复了些活气的孟烦了又开始别扭。
好,你还躲!张立宪按住不断挣吧的人,定定地注视着他。“你忘了没关系。我有事要对你说。”
10
孟烦了徒然安静下来,却仍别过头,躲避着张立宪的视线。
“孟烦了,你总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张立宪语气里夹了怒气,但更多的是无奈,“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这样。”
“哟……感情您还记着第一面儿呐……”孟烦了不安分地动动身子,撇了撇嘴。“我倒是记得您第一次出场就跟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
“听我说!”好不容易捡起思绪的张立宪有些懊恼,“其实……直到上南天门前,我都对你,么啥子好感。”偷偷望一眼孟烦了,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意外的样子,仍旧带着七分莫名三分随意的看着自己。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也许是从南天门上下来吧……你一在我面前晃我就觉得别扭,但是你不在,我就,就心烦意乱!啥子心情都没有了!”张立宪郁闷地抓抓头发,“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个人在身边。平日,你总是说关你什么事,可是你心里明明就是在乎得不得了……”
“所以呢。”孟烦了低垂着头,面容模糊在一片烛影下。
“你不该这么口是心非的活下去,你该有个像样的人生。”张立宪看着孟烦了,眼底充满真挚。
“呵,呵呵……”孟烦了突然低声轻笑了起来,再抬起头,眼睛里已经凝聚了冷意。“感情您来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我是怎么活啊,那小太爷告诉您,我还真不劳您操心!小太爷活得好的呢!”推开张立宪环在肩旁的手臂,孟烦了站起来。“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张立宪急了,也一同站起,实话终于被逼了出来。“我是喜欢你!”
“喜欢?”孟烦了一滞,随即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这就更扯了,您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就得在一块儿,而您跟小醉在一块儿才是登对的,才是天造地设的。我就求求您别再来腻歪我了,行么?”
“可你明明也想要的。”张立宪阐述事实般地低声说道。
“甭管我想不想要。”孟烦了没有转身。“你和我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您是那天上的星星,我们就是那水沟里映出的影儿,看着挺像,实际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们没那缘分同命。”语气里突然夹杂了难以发现的落寞,“况且小太爷也习惯活在黑暗里了。”
烛光的亮色加浓,孟烦了偏过头,看到张立宪拿着烛台看着自己。
“……”
“你说已经习惯了黑暗是么。”张立宪眼底复杂的情绪让人无法看清,他将嘴唇凑近烛焰,用力一吹,天地间霎时漆黑一片。
“你干什么!”孟烦了惶然地转身,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既然习惯黑暗,为什么还这么渴望光!”
“别逼我!”孟烦了压抑着不让自己颤抖。“不要逼我。”
“听我说,孟烦了。”张立宪凑近孟烦了的耳旁,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了些安心的作用。“你怕黑,我帮你赶走它。”
“不能的,你不能……”孟烦了失神地喃喃道。
“我可以,就像你在南天门上,改变了我。我曾经也以为,没有人能改变我的生活方式,我的信仰。如果改,就是死路一条。可就在我快要死的时候,你告诉了我另外一条路在哪里。”张立宪深吸了一口气,“相信我,相信我……”
张立宪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自己的左手与孟烦了的扣在一起,右手臂从胸前搂过孟烦了。
这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姿势,张立宪的手臂很有力,牢牢地将孟烦了锁在怀里。孟烦了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张立宪的胸膛,他可以清晰地听到身后那人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咚。孟烦了熟悉这个节奏,模糊中,他忆起在某次黑暗中,也是这种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抚平着自己的不安,让自己安心。
“孟烦了。”张立宪的声线低沉,“跟我走吧。”
“去哪……”孟烦了无意识地应答着。
“回四川。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回北平。”
孟烦了沉默着,他不知如何回应这如同誓言一般的许诺。
“我可以向师座申请,真的。”生怕孟烦了不相信,张立宪紧张地抓紧了孟烦了的手。
“不必了……”孟烦了苦苦地开口,“你要怎么向你的师座开口说要离开,而且是去北平做一个护城兵?况且这兵荒马乱的,到哪里,不都是个漂泊不定么。”
“那……你等我,不,是我们一起!我们一起等战争过去,然后,回到家乡,安定下来……”
还是老样子啊。孟烦了在心底感叹的同时又生出了些酸涩。这张立宪还是同从前一样,净爱憧憬些些虚妄不可信的美好未来。“那是不可能的……”
“够了死瘸子!!!”张立宪失去耐心地低吼,吓得孟烦了一哆嗦。“你没有权利否定!你没有权利否定现在!否定未来!否定你和我,我们!……你既然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外一条路,就必须陪我走下去!因为只有在一起,你和我才是完整的,你明不明白!?”
现在的张立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势却又让人无法抗拒的气息。孟烦了呐呐地开口:“没准小太爷根本没法儿陪你走下去呢,呵……小太爷独惯了,黑惯了,早就忘了怎么做个完整的人……”
张立宪渐渐地松开了手,紧固着孟烦了身躯的手臂也缓缓放下,一刹那间,孟烦了有些心慌。但下一秒,张立宪又站到了他的对面。张立宪有着一双即使在黑暗中也像凝聚了星光的眼睛,它晶亮地盯着孟烦了,一动不动,却含了千千万万的情愫。
孟烦了被这双眸子盯得想要退缩,而张立宪搭在他肩头的双手却让他无法躲避。两人就这么看着,看着,仿佛空气都静止了下来。
孟烦了一点点的由怯懦,犹豫,转向莫名其妙。心底本来不可抹去的情感被这透彻的目光盯得阵阵发凉。终于,在孟烦了濒临炸毛的前一秒,张立宪那双闪亮的眸子突然弯起,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川猴子你耍小太爷呢?!”孟烦了恨恨地拍走仍停留在肩上的手。
“没耍你噻。”张立宪笑得有点得意洋洋,“反正你也逃不掉了。”
“哎?”孟烦了莫名其妙地张大了嘴,“四川猴子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啊。你怕黑的毛病都已经被我治好了,这下你没理由逃了!”
怕黑……孟烦了一愣。是啊,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忽略了这惧人的漆黑。眼前再也不是压迫逼近的茫茫黑雾,而是带着笑意注视着自己的张立宪。
“喂!死瘸子,你可不能反悔啊!”张立宪深觉孟烦了一出神就要坏事儿,他紧张地把孟烦了抓紧怀里按住。
“不是……小太爷也没答应您什么呀……”口是心非的回答着,孟烦了却不得不承认,张立宪身上的温度很温暖,一旦靠近,所有的寒冷都能被驱散。他的笑也很暖,虽然总是学虞啸卿板着脸,偶尔流露出来的笑容也是阳光干净的。孟烦了珍惜这些温暖的东西,更……更喜欢给予这些温暖的那个人。
“我不管!你就得跟我在一起!”
“那也得容我想想啊……”
“又不是大姑娘出嫁噻,想么子喽。”
“张立宪你大爷!松手!”
“不松!松了你又要跑噻!”
“那也不能这么着回去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