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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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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这位孝惠章皇太后是康熙的嫡母,前朝顺治帝有名无实的皇后。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太后过世得早,孝庄太皇太后二十七年也薨逝了,康熙的母系只这孝惠皇太后一位。康熙又是极重孝道的人,虽非亲生,对太后敬极孝极。
太后抱恙,雨晴于礼仍要携甄然前去请安参见。到慈宁宫门口,见勤贵人来自有宫人前去禀报。一行人被太后身边的问萍姑姑带到前厅等候。问萍说太后风疾好转,方才早起梳洗。总有一盏茶功夫,甄然、雨晴终于被召入了正厅。
太后高坐在正殿的软塌上,刚梳理过的发鬓藏着零星白发,绾着清爽的高髻,配饰不过简单一支凤凰花猫眼石点翠。面相富态,耳佩东珠,衬得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已年近花甲。
左右侍奉了一圈宫人,昨晚的玉菱,侍立在太后右手旁,看起来颇得太后喜爱。
甄然跟着雨晴依制行礼,心下悄悄打鼓。
给雨晴看过座,太后不急不缓,问道:“勤贵人身子可好?皇帝的孩子最重要。可不能出差错。”
“回太后的话,贫妾每日都由汪太医看脉,也按时服药养胎,太医都报无虞。贫妾定当牢记太后教诲,尽心为皇上延绵子嗣。不知太后的风疾如何了?今日贫妾携刚入宫的妹妹来问安,是否有碍太后养病了?”雨晴小心应付着。
太后眼帘微敛,握着桂枝簪花的手轻轻一抬,身边的问萍会意,回道:“回勤贵人,太后昨夜发了汗,今日早起感觉大好了。午后会传张太医问诊。”
闻言,雨晴连连点头,起身作福:“恭喜太后凤体痊愈,”甄然见状也在身后附和,“愿太后凤体安康,福寿延绵。”
“起来吧,都起来吧。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些礼数何必和哀家较真。这个便是你妹子吧,过来,让哀家瞧瞧。”说着一招手,把甄然拉到身边,不动声色打量着。
“可是叫雨然?今年多大了?”
被太后拉着,甄然也不知要不要跪下回话,有些尴尬地低头说:“回太后的话,雨然今年十三。”
太后闻言朝着身边的玉菱,笑道:“玉丫头,雨然倒比你还少两岁。”说罢仍拉着甄然的手,继而吩咐雨晴道:“勤贵人,玉丫头贪玩。我瞧着雨然和她年岁还相近。我做主,留雨然在我宫里陪陪玉菱。你身子要紧,丫头们手脚重,却也不能日日束着。你且放心回宫去。晚膳的时候,问萍自会送雨然回永和宫,如何?”
雨晴露出一瞬的难色,甄然含笑和她对视片刻。太后定夺,思虑周到,如何违得了。雨晴终只能笑着应了,退出殿去。
雨晴渐行渐远,慈宁宫便只甄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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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来陪哀家用膳。”
雨晴一走,问萍便扶着太后起身,往里间暖阁吩咐布菜。
玉菱踱到甄然身边,和甄然垂首而立,悄声对甄然道:“害怕了?”说罢眉毛一挑朝太后身边走去。
太后的早膳有专人伺候,一众人各有职责,侍奉左右。甄然站到玉菱身后,琢磨着用膳的规矩。玉菱为太后用湿毛巾匀面擦手后,兀自在太后身边坐下。
甄然见势想要坐到玉菱下首。刚踱过去要坐下,却被太后大声斥住:“大胆!宫里的规矩可曾学好?”
甄然心下大呼不妙,急忙跪下,慌张求饶道:“臣女失仪,不知为何惹太后如此生气。臣女微贱,太后莫要为臣女动怒。”
太后垂着眼,声音里威严更盛:“即知自己微贱,怎胆敢和哀家同桌用膳?玉格格是哀家从小带到大的心头肉,和哀家亲近也罢。你个才进宫第一天的丫头犊子,竟敢这样妄为?”
甄然百口莫辩,她知道玉菱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没想到反击来得这样雷厉。甄然俯首哀道:“臣女礼数不周。求太后责罚。”
“按制该送去慎刑司领罚,你好歹是奉旨入宫,但去哀家宫里的思过堂面壁吧。”
“臣女领罚。臣女恭谢皇太后教导。”甄然牢牢跪地谢恩。一年老的公公引她起身退下。转身之际,甄然瞥见玉菱幸灾乐祸的神情,苦苦一叹,遂跟公公往思过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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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堂在慈宁宫的偏僻角落,甄然跟着公公迂回绕过花园才到。这屋子只一进一出一间,采光幽暗,正中悬着“思过堂”一行牌匾,底下是一位四方椅和茶几,东墙立一套书橱,前置桌椅,文房四宝还俱全。
甄然立在牌匾之下,宫人拿来蒲团,放在殿中,对甄然呵道:“姑娘,跪吧。”眼见甄然老实跪下,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关门落锁。
孝惠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出生蒙古草原,还在现代读过史书,甄然就知她不喜汉化。太后亲自抚养的五阿哥胤褀便从不背汉书。甄然没曾想到是,太后对待后宫亦是亲满蒙而疏汉旗。思过堂幽森,甄然心内凄楚。却不像方才眼见姐姐远去时那样害怕,面壁思过而已。玉菱明刀明枪,只立威恫慑,却不着要害,甄然已视为万幸。此刻,甄然唯愿永和宫的姐姐勤贵人不要为自己太过担心,切莫动了胎气。
念及雨晴,甄然便想起头上的玉钗,伸手簪下,拿到眼前细看。整一枚都由一块上等通透的玉胚打造,钗头的祥云雕得极其雅致,此时倒成了甄然仅可赏玩之物。红螺寺时,甄然大约知道胤禛的心思。却不知他用心至此,竟假雨晴之手赠钗。略紧了紧手里的钗,甄然想这次必要说清才好。
攥着钗子,不知跪了多久,甄然本就腹中空空,此时竟有些眩晕。想自己单独被锁着,无人看守,就侧身躺下,不知不觉昏昏睡去。地上湿气重,甄然睡着一会又被冻醒。愕然环视四周,此时天光熹微,甄然猜测许已到了傍晚,便挺直脊背起身想跪,奈何脚早已麻了,端坐上去直感一阵刺骨的疼。
甄然呲牙咧嘴一阵,忽又哈哈笑了,这便是飞来横祸吧!只是还嫌手下留情了呢。想到《海燕》那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甄然笑得愈发肆无忌惮。
是啊,吾心自比天高,情固比金坚,死亦何惧,生亦何哀呢?
如此想来,甄然竟颇觉欣慰。
身后的门却突然开了。
“跪了一天,竟还笑得出来?”玉菱说着走到甄然跟前蹲下。
和甄然比肩,玉菱细细打量甄然。眼前的女子一如昨夜清丽。在暗室罚跪半日,脸上竟毫无胆怯、悲戚。玉菱狠是纳罕。
甄然看向她,笑道:“我悟出了道理,高兴。想没有白白跪了。”
眼前说话的陈雨然,不卑不亢,不恼怒也不害怕。玉菱顿觉她与余人不同,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地在雨然身边席地而坐。好奇问她:“你悟出什么了?”
甄然摇摇头,故作神秘道:“不可说。”
玉菱有些着急,唬甄然道:“看来,你跪得还不够。”
“够不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时候放我走了。”屋里没别人,甄然大胆地和玉菱说话。
甄然被自己刁难,受了罚,竟还如此自在。玉菱难以置信,问道:“你就不怕我再到太后面前告你一状,再罚你什么?”
“今日面壁,格格当真还嫌不够,日后自会有作弄我的法子。我怕有什么用?”甄然转过头去,不再看玉菱。
闻言,玉菱撇嘴微微一笑,倏而起身,向甄然伸手道:“起来吧,我告了太后来放你的。现在才过申时。”
甄然毫不客气拉了玉菱的手,却如何都没法站起来。玉菱知她吃力,主动搂过她的腰,从背后扶住她。甄然勉强起身,刚站稳,腿一软,摊坐到了四方椅上,疼得张牙舞爪。酸痛感持续许久,甄然迟迟不敢动腿。
玉菱见甄然神色狰狞,拍掌笑道:“如今也见到别人这样疼了!你不知道,你那样子多好笑!”
“哦?看来你也面壁过不成?”
玉菱闻言哼了一声,不屑道:“你才跪了一天,我却面壁过十日!还挨过板子。你这点,算什么?”
看着玉菱,甄然也笑了:“堂堂郭络罗玉菱格格也有那样落魄的时候!可放眼大清国,谁能这样待你?”
“谁?呵呵,你看看这宫里大小主子,论位分谁不能罚我?”玉菱的语气愈发森冷。
“可是有太后、皇上宠爱你,宜妃护着你,任谁敢呢?”甄然认真问道。
“当真犯了错,他们个个都会罚我。我任性、发脾气,就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容忍我到何等地步,这些所谓的荣宠和喜爱到底是真情还是巧意!”玉菱滔滔不绝,直觉甄然与众不同的真实可靠。甄然不同公主、格格,出身虽低微,与自己的处境却有几分相似。此时不觉,玉菱与她道出了大半心里的苦涩。
甄然瞧着玉菱不过十五的女孩儿,人前趾高气昂从不会委曲求全,谁知她心里竟藏了这样冷冽的哀伤。不自主过去握住玉菱的手。
玉菱转眼,幽幽望着甄然道:“最后我明白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个紫禁城就是亦真亦假。我不过小小一枚。”说完,向甄然做了个拈棋子的手势。
夕阳撒到玉菱的侧脸,两把头上俏皮的玛瑙点翠熠熠,却掩不住她眼眸里的沧桑。这样的画面如浮雕,刻在甄然心头,任她此后漫漫一生都无法忘怀。
出神了好一会,甄然放开玉菱的手,轻笑道:“棋子又如何,他们下棋,我们便过我们的日子。人人都会身不由己,但是有一点,自己却能轻易掌握。”
玉菱闻言,眼里透着光,向往地看着甄然,急切问道:“什么?”
“那便是我们自己的态度。”
闻言,玉菱高兴地笑了:“雨然,我果然没看错你。”旋即欢快拉起甄然的手,“走吧,随我去老佛爷跟前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