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妖女的血·歃血 ...
-
妖女的血·歃血
一个黄衫的女子在一扇虚掩的门扉前站定——“毓秀斋”,那匾额上这样写着。
解下腰间佩剑,她这才举步推门而入。
“夫人。”她跪下,对着一排书架行礼。
“进来吧。”一个轻缓的女声从后面飘来,并不是璎珞敲冰那么清朗悦耳,却也还柔和。
黄衫女子依言走去,在房间最后才见到一个黑衣女郎,连忙行礼。
其实那黑衣女子衣饰甚为平常,玄色的长裙,银色的长发,只是那绾发的簪子似乎有些价值,是质地很不错的碧玉制成。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还是极为朴素的,甚至叫人觉得超出了一个王者的限度,因为她并没有穿王者常用的紫色。这是叫属下奇怪的,可是他们就是不敢说。
黑衣的女郎把手中的书小心地插回架子,回过身来,淡淡地一点头:“凤舞,起来,什么事情要值得你一大早跑到毓秀斋来?”
“夫人……凤舞不知这当讲不当讲……”平日爽朗的女剑士居然也有这种窘迫的时候,竟然就只是跪着,不肯起来。
“凤师父您当年可不这样。”一语出口,凤舞听得已经不敢动,只是一句“臣惶恐”。
“你若要讲,就痛快一些吧,无罪就是。”流年夫人似乎是觉出刚才一时的失言,只是一面往外走,一面淡淡地应许着。
走到书斋角落,有三把椅子,一张朴素的小桌,桌上一壶清水。
流年夫人缓缓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指着身边空着的另一把椅子示意凤舞坐下。
“夫人……”凤舞抿了抿嘴唇,“夫人您最近气色好像……”
“噢?凤舞,你什么时候学了蝶渊的一手医术啊?”
“回陛下,陛下明察秋毫,臣不敢隐瞒,蝶渊也在门外。”凤舞慌张跪下。
“参见陛下。”一个银灰长袍的女子一闪身,已经翩若惊鸿地出现在面前,也跪下请安。
“各位倒是奇怪,刚才在大殿上议事,你们也没上奏,敢情这时候等着我呢?”
“臣等不敢。”两人听着她语气冷淡,脸色都苍白了几分,却还是稳住了声音。
“都起来吧。”流年夫人语声柔和了几分,淡淡抬手示意,“有什么事情就坦白地告诉我吧。”
“夫人,”蝶渊开口,却没有什么迟疑,“我觉得夫人近日气色仿佛不是那么好,夫人也知道,在下略通医道,因此想冒昧请求替夫人切一切脉。”
“蝶渊,不是我信不过你,但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还是清楚的。当年先帝医术精湛,跟我说过,我这寒毒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就这么样子养着些也就没事了,瞧瞧我,如今事情都不怎么操心,都让苏雅和你们几位代劳,心中已经是过意不去,这治病的事情也就不用麻烦你了。”流年夫人语气虽然淡淡的,却叫人没办法反驳。
“臣……”凤舞看着身边脸色有些苍白的蝶渊,竟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对了,臣带来一件东西给夫人。”蝶渊凌空一划,手中出现一只水晶的酒杯,杯中盛着的液体血红,微微黏稠。
“这是?”流年夫人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淡淡问道。
“臣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制的血液,纯度应该是可以的……”
流年夫人眉头轻蹙:“你倒是费心了,只是我不饮人血之事,别人就是不知,那么你们总是知道的,何必呢?”
“夫人,臣知道您法力高深,可是这样子毕竟力量是不够的啊,您身子又不好,天天练那高深的功夫来维持,怕是太辛苦了……若是哪一天有个三长两短,那属下们可怎么办?”
“罢了。”流年夫人神色显得似乎有些倦怠,“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起身,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来,收在袖中,飘然离开。
“闺中少妇不知愁,秋日独倚望江楼。不逢萧史休回首,动离忧,韶华不为少年留。起来慵整纤纤手,杨柳烟叹古今愁。醉赏明月几时有?又中秋,试问故人曾到否?”
素手皓腕,她思虑半晌,提笔写下这几行诗句,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夫人,您歇歇吧,都三个时辰了。来喝点药……奴婢反反复复温了好几趟了。”
“怎么,觉得挺烦闷不是?”流年夫人只是抬手把那张素笺在烛台上引着了,紫萱看多了她这般情状,但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大。流年夫人依旧不抬头,待素笺化作纸灰,这才淡淡回应道:“萱儿,把这药倒了去吧,你也知道,这反反复复的,药效早散了。”
“奴婢知罪……”
“有什么罪不罪的,起来吧。”她终于抬头,把一旁摊开的书合起来,“我去练功,你自己歇歇。”
……
一个时辰刚过,一袭黑衣忽然飘忽而至。守在房里的紫萱一惊,慌忙迎上前去:“夫人,今日回来倒早啊……平日不是两个时辰么……”
流年夫人脸色惨白,平素修长有力的手,不停地发抖,好不容易才颤巍巍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这才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额头虚汗涔涔。
“夫人,夫人……”紫萱一看也慌了神,可是怎么叫,流年夫人也不答话,只是拧着眉头,显然极为痛苦。
就这样,她似乎是在积攒说话的力气,几次嘴唇都在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就是低低地发出了几声刻意压抑的呻吟。
“萱儿,帮我熬一碗参汤去,这和当年的状况很像……然后去叫莫雅筠、蝶渊和苏雅三位过来……”她忽然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声音很低,眼睛也还是闭着。
“夫人,刚才祭司大人来了,我已经让莫大人传讯叫二位过来,应该马上就来。”
“陛下!”两个女声忽然在门口响起。
“二位大人来得正好,快,快来看看夫人的状况……”紫萱赶紧招呼二人进来。
“陛下。”两人又跪下。
流年夫人只是虚弱地一抬手,两人起身,走过来,心焦之下竟然省了其他的繁文缛节,直接开始诊脉。
“夫人这次似乎是真气走岔,这法术本来就高深,祭司大人可能了解一些……”蝶渊正说着,苏雅忽然插嘴:“但是夫人似乎殚心竭虑,因此法力耗损比较狠,以至于……这要好好调理,臣等法力低微,耗的时间要长些,请夫人责罚……但是一个月之中,不要再练功了……”
“紫萱,晚上不必掌灯等我了。”刚刚喝完药的黑衣王者脸色还是有些惨白,整个人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是已经侧身站在衣柜前,一边吩咐,一边整理着斗篷的褶子。
“夫人,您玉体欠安,又不能动用法术……要不要凤大人一起去?”
“不用,真气我慢慢调理就是,其实不过是因为我最近只是身子不太好,大概是觉得血气不足……这宫里的药我一直喝着,也没见好,这到外面买点红枣桂圆之类,听说人家拿这些东西熬汤来喝,大概是有些效用的……”
“夫人,这人间的东西,还是不要轻易试用……”
“知道,这种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的。”流年夫人带了点严厉的口吻,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确实不是平常的君臣或者主仆应该有的。
她一个人在这街市上慢慢走着,天气阴沉,没有太阳,这倒正合了她的心意,作为吸血鬼,就算法力再高,也不喜欢顶着太阳出门,搞不好法力会折损得很厉害,更何况她刚刚如此凶险。何必呢?她拉了拉斗篷,长长的黑衣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一张面容也藏得很深,幽幽的暗影衬得她更冷也更高傲。
叫卖声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白衣男子匆匆而过。
她忽然觉得那个背影很熟悉。
可是,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不知怎么搞的,对那再朴素不过的白衣,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不要做梦了。她低声地告诉自己。
这一切都早就离她而去,想抓,却又抓不住,就像指尖的流沙,让她无法身临其境,却还有那清晰的疼痛感,让她觉得,如此真实。
她离开这个尘世,已经多久了?
耳边,似乎还有童年的笑语,却在深处响起了大殿上恭敬而生疏的奏报。
陛下,陛下,究竟是谁站在宫殿的玉阶下,仰望,天威?
是她的所谓臣下,还是这个身为王者的她?
“夫人,您看看什么?这扇面可是如今最流行的样子……”
她略略抬起头,苍白而修长的手指夹住了紫竹的扇骨,轻轻一错,展开了扇面,白绢上是一个宫装的仕女,满头珠翠,裙衫应当价值不菲,也甚为庄重,可是偏生那仕女眉眼间作出柔媚的样子,秋波暗送。她只是轻轻蹙一蹙眉,把扇子拿得离自己远了些。扇面上还有那么一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笔力并不雄健,显然是女子手笔。
她自是明白这诗句的意思,可是觉得在这样搔首弄姿的画面上,却实在叫她不舒服,为什么这女子偏生要用色相来勾引男人?难道这世间的女子竟然不明白“以色事君短,以才事君久”的道理?
随手放下扇子,她微微颔首向那小贩道谢,却看到了那小贩目瞪口呆的神色。
她知道,大概又是她所谓惊为天人的“美貌”惹下的祸端。
可是心里却殊无欢愉。
“这位夫人,试试看这根钗么?”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殷勤地递过一支银质的发钗,凤凰的纹饰,相当漂亮。她握在手中,温和而润泽。
她放下银钗,忽然转向刚才那卖扇子的小贩,“有笔么?”她低低地询问。
“夫人要……?”那小贩的舌头都似乎打了卷,结结巴巴地问。
“我给这位姐姐写一首诗。”语气里依旧淡淡的。
翻找了半晌,一支羊毫终于递到了她的手里。
展开一卷宣纸,她轻叹了一口气,手上却没有停止,依旧运笔如风。
推给那中年妇女,那女子忽然怯生生地开口道:“奴家……不识字的……”
“那么……罢了。” 她略一抬头,却看见那扇子上的女子依旧空洞地微笑着,微微冷笑,又添上几句,复搁笔,转身而去。
那纸上写着这样的词句
——“霜天晓角声声慢,帘外小重山。青玉案上,醉花阴里,一剪梅残。 离亭燕引昭君怨,只盼相见欢。何言花犯,武陵春尽,独望江南。”
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题诗……又为什么离开。
这词牌应是《眼儿媚》。
她添上的那行字又是什么?
眼儿媚,眼儿媚,良人已去,秋波如水,又可送谁。
她明白,她没有资格说什么“以色事君短,以才事君久”,因为她,是吸血鬼一族的女帝,在这魔道之中,地位尊崇。虽然每日事务繁杂,但是衣食无忧,万民景仰,是不可能理解寻常女子的苦衷的。就算她谦逊和蔼,有翻云覆雨的权力却罕用,可是这权力毕竟是她意念之间,真真实实地存在的,说一不二。
她心中苦笑。
权力,这个词叫她心寒。
都说,变成吸血鬼的人,容颜永远停留在被化为吸血鬼的那一刻,终生不会再改变。这更何况是她,拥有最尊贵的血统,最无上的权势。
六年了,六年了。人生究竟有几度春秋?她不到八岁,父母双亡,前代清帝养育了她七年,却让她心中对于这位恩师的印象,毁在了她十五岁生辰的那无意的一眼之中。然后她离开,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了五年,隐身各处偷窥着人间的武学,却也看到这红尘滚滚的无奈。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插手那许多不公,妄想给这世界一个公道吧?
可是她还是败了。
她看不透的,永远是心,人心,帝王心。
遭到暗算,她那一刻,只想快些解脱。
却回到了,另一个命运的枷锁之中。
不错,如今的她,是永生的。
可是就算永生,她也是一个怪物,一个按照人们常理来讲,必须靠别人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不老容颜的怪物。
她怀念那些平凡的日子。
“对不起。”一个温和的男子嗓音。
她抬起头,却发现自己面前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是她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子么?她想要抬头,却又不敢,只是退后了两步,微微躬身。
“是我不好。”她微微一低头,银白的发丝不经意从兜帽中滑落。抬起手,理了理鬓发,她匆匆离去,实在不想多生事端。
拐进一条小巷子,她这才停下脚步——看来,没有易容就出宫确实是危险的,她刚才……不知是不是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那个男人?她躬身的时候,只要一念,就可以把那个男子干掉的……前代清帝立下过规矩,所有吸血鬼,不能在让人类知道,或者有可能猜出,自己吸血鬼的身份之后还能活在这个世上!
杀,杀无赦。
可她没有。
为什么?
她不知道。
抬头,看天。
天边的火烧云,如同泼墨般染透这漫天云霞,凄绝也艳绝,说不出地辉煌,也说不出地无奈。她知道,这个时候,日月交界,她的族人们大多就会出来寻觅“猎物”了,又是一场鲜血与亡灵的盛宴……
其实她对手下的约束,在这方面,还是有一些的,就比如这个捕猎的时间,前代一直没有任何限制,可是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些自恃法力高强的家伙,整日整夜四处游荡,成为那个本来就动乱的年代里不间断出现的各种恐怖传言的主角。
“夫人,现在人间正乱着呢,我们可以不用怎么杀戮就获得足够的能力……”
“‘不怎么杀戮’,你看,你还是承认我们对人类有‘杀戮’的行为吧?凤舞,不要这样,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前生也是一个女人啊……”
“陛下明察秋毫,臣不敢隐瞒。”
“人世间本来就战乱,也许这种死亡的鲜血的诱惑确实是不小,可是何必要给那些惴惴不安的生灵更多的痛苦呢?”
“可是,如果不这样,属下们都会枯朽而死。”
“……凤舞,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替文华领主求情来了……七位都让你带话来了吧?”
那一夜,她写下手谕,与七位领主约法三章,要求七部的吸血鬼,如果捕食,只能在黄昏,也就是戌时,外出;夜半,也就是子时,回到领地。而如果有其他事务需要处理,必须提前申请,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不受此限,只是各部这种情况的汇总,要定期上交,进行核查。
她几乎是挣扎着停止了回忆。
为什么要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她背对着道路,抬起手,布下一个结界,把自己的存在感收敛了起来。
他刚才看到的那个黑衣女子究竟是谁?
白衣的刀客一个人走着,心里却总抛不开那个影像。
他看到了她的背影,他试图看到她的容颜——只是,没有成功。
他心里想着,手指却在摩挲冰冷的刀锋。
十岁那年,养父母双双身亡,那个带走妹妹的紫衣女,那个举止奇怪的“水姨”,一个似乎位高权重的女子。
对,他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气息,阴暗,冰冷,妖冶,傲然。
而且,虽然今天那个黑衣女子全身严严实实,他却在她题诗的时候,发现了黑衣下苍白修长看似瘦弱纤细却隐含高深法力的手。她抬起的是右手,可是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的左手上有他无意间看到过的东西——一枚血红色的戒指。
他师父的戒指。
他师父。
他知道,她们大概是同路人。
很小的时候,他自己似乎就有一种奇怪的敏感,能够觉察到身边人不同的气息。而“水姨”、他师父和今天这个黑衣女子,有着同样的气息,阴暗,冰冷。只是今天这个黑衣女子,似乎没有那么妖冶而傲然的压迫感。
那是魔的气息,魔族的女子气息,那种妖冶。只是,他没有见过更多的魔族,没有办法确定得更详细而已。
他的师父,也是一个魔族。
他的师父,是一个自称渊舞的女子。
他依然记得他见到她的第一天。
阴云密布,雪青色长袍的女子伸出手,拦住他,一把抽过他怀中抱着的刀。
“跟我走,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那个面纱后的声音比天气更冷。
在一间整洁素雅的房子里,那个女子端坐屏风之后:“我知道,你叫葛凌云,你的养父母黎氏为人所害,你想要查明真相……而我,能够传授你一身武功,让你,在查明真相之后,手刃凶手。”
他拜了下去。
他的师父,一身雪青衣衫,一道轻纱遮面,永远没让他看见她的面容。
并且,从此她不再说话。每个月她都来,只是舞起那把寒光闪闪的龙吟刀,刀起舞,黄叶飒飒,他看见过她左手上那枚戒指,每一次都看到。
每一次,都是她把招式舞一遍给他看,写下心法诀窍,然后飘然而去。
他就这样,跟着这个谜一样的女子,学了七年。可是,她在第七年的一个日子里,不再回来。她只是,失约了一次,也许,从此她就毁了这个约定。
……
他发现那个黑衣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心中暗叫不妙,他脸上却依然是平静的,只是默默收束心神,四处探寻那种气息。
走到一条小巷之中,那种气息又一次飘来,只是淡得多了。他四顾之下,却没有看见那一身黑衣——她应该是隐匿起了自己的存在感吧,不过他很确定,她就站在附近,一直没有移动。
为什么?
他很快有了答案。
身后,那种阴冷的气息再次出现,却少了几分高华之气。
并行而来的两个女子。
他用尽心神才听见这新来的两个魔族女子的极低的语声。显然,窃听不是他的长项。
“芳姐姐,咱们还是回去吧……今天收获也不小了……”
“可是你就愿意损失这个机会吗?前面那位公子大概是很不错的货色呢……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血的味道一定……”
“‘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这更叫人害怕……我总觉得不妥……姐姐,更何况子时就要到了……”
“怕灵晰和玲珑那两个老家伙啊,凝碧你倒是真听话!亏你还说得出口!没错,她们两个老是找我麻烦!我女红不够好是怎么的……子时不到,就是陛下来了也没用!”
“别……别这样……你……要不你自己去,总之我不管……”
“行吧,你这个胆小鬼!”
语声停顿,他收束了心神,身后的两个魔族女子已经近了。
趁着这两个不速之客还没有进一步行动,他决定略略理清一下思路。推测了一下,他认为那个就隐藏在附近的黑衣女应该是这两个女子的上司,至少也比她们的地位要高。而这两个魔族女子,正在计划的事情似乎是……
血?她们是吸血鬼?
心中一惊。
但是她们似乎要在子时之前回去,不然会受到“灵晰”“玲珑”的责罚,而且她们还提到了“陛下”——那会是谁?
“这位公子爷……”一个湖色长裙的身影翩然而来,娇媚的嗓音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谁知那女子立刻伸手勾住了他的腰,他一个颤栗,可是话语还算镇定:“这位小姐,可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除了眼前,奴家上哪里去找跟公子爷一样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啊……”白色的面纱,仍然挡不住魔族寒冷的气息。
“小姐,请您自重。”他说着,就势想要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居然没有成功——其实倒不是他连这一点力量都没有,只是他刚刚发现他轻视了她的道行,她的手很瘦,但是绝对有力。
他怕引起那个黑衣女的怀疑,于是不再挣扎。他相信,如果她确实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她一定会出手!好,就这样吧,以身犯险,如果能得到这个面对她的机会,也是值得了……他会的,他一定会的。他决定,只要她出手,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手刃水氏这个妖女。
“难道你娘亲没有告诉过你这人世间是有鬼的么?一个孤身男子,怎么可以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还在街上呆到这么晚……”她的嗓音绝对不算魅惑,但是却有一种妖媚。
那个白衣的男子,为什么就是不肯挣脱出来呢?
我不信他不能。
为什么?你在引诱我么?
子时马上就要过了。
芳雨和凝碧这两个小丫头真不想活了么?
芳雨!你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么?
他感觉到那个黑衣女仍然在旁边,一动不动,难道她没认出自己?
“在下葛……”他决定直截了当地让暗处的黑衣女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话还没说完,那湖衫女子忽然一把扯下面纱,面纱下美艳的面容扭曲出无穷的欲望,眸子里妖鬼般的金光再也无法掩饰,声音立刻一变,那惨白的唇间阴惨惨地吐出几个字来,“不管你是谁,受死吧……”
一串咒文缓缓而来,他几乎要沉入那种死亡的梦境里去,可是还是挣扎着,用最后的理智挣扎。
他不理解!那个黑衣女为什么现在仍然能够坐视不管!难道她也要受那个“子时”的禁令么?可是现在子时还没过么?若是待到过了,她是不是也要走呢?若是已经过了,她为什么仍然还在!为什么?真的是他错了么?她不是水夫人?
那妖女的面容挨得他好近……白森森的獠牙一闪,他感觉到那种死亡的阴暗气息混合着鲜血的腥甜向他袭来,他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好像都在上涌,可是她抱得这么紧,他完全无法挣脱!
他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居然放弃了刚才的机会!
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皮肤上,可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保持着最后的神志。
忽然,一阵劲风劈空而来!
他忽然觉得那种辖制一下子减弱了,那吸血鬼瞬间脸色大变,就仿佛那道风里有什么可怕的物质的一样,她的手剧烈地一抽搐将他放开,他应变奇速,立刻一个鹞子翻身,这才站稳脚跟。
凝神看,那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吸血鬼正伏倒在地,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衣衫也狼狈不堪,可就是不敢整理,只是不住颤抖。另一个吸血鬼也跪在身后,单薄的肩膀不住颤栗。
他抬手立刻点了几处穴道,把颈间的伤口止住了血,可是看自己的手指之间,那染上的血隐隐发黑,显然是有毒的。他正在思索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忽然注意到那两个吸血鬼跪着的面前,立着一个高而瘦的身影,一身玄衣,背对着众人。
“芳雨,凝碧。”一个女中音,正是那黑衣女的嗓音,却不是在刚才那一次擦肩而过时的温婉顺从,虽然那声音很年轻,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而且也不是王者惯用的疾言令色,甚至那声音里还能听出些温和的语气,却肃穆而严肃,隐隐之中有着不怒自威的力量。
“陛下万福金安……”那个叫凝碧的女子颤抖着回答,可是那另一个却只是发抖,不敢答话。
什么?她就是那个所谓的“陛下”?她居然是吸血鬼一族的女王?或者……女帝吗?
“芳雨。”那个声音冷若霜冰。
来人忽然一转身,丝毫不掩饰那及腰的银白长发——他禁不住心中暗喜,他见过,她几乎可以确定她真的是水夫人!水夫人的长发就是这种明净而诡异的银白!
那黑衣王者忽然周身腾起凛冽的寒风,可是屹立风中的她不仅衣衫纹丝不动,竟然银白的长发也没有丝毫飞扬。这风却直吹得那伏地的吸血鬼衣衫猎猎,一头长发在风里飞扬出诡异的舞步……可是,这风似乎并没有伤害到他!其实他哪里知道,如果那寒风要是伤他,他的命早就不保了,可是他却是不知道的,看着那黑衣女子在狂风之中兀自岿然不动,显然法力奇高。
黑衣王者伸出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凌空一划,随即回身,一道银白的锁链已经像蛇一样爬上了两个吸血鬼的身体,把她们看似不是很紧地绑在了锁链的范围之内。
他看着那黑衣王者是背对着自己,而且行动之间似乎就要离去,他怎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当即看准方位,一扬手,袖中十几枚暗器激射而出!他猜出黎氏夫妇死因之后,便日日夜夜在想这要杀死这万恶的水夫人,因此在跟师父学打暗器时自然极其用心,后来师父不告而别,他自己用心揣摩,这方法自是演练过多少次的,绝无失手之理。
孰知那黑衣女子竟然头也不回,直接抬手接了那十几枚暗器,手法娴熟便和师父无异。他心中惊讶,可是手上却不停,紧接着就抽刀向那女子砍去!
刀,竟然砍中了她的肩头!
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反弹出来,将他手中的刀,震飞了。
他胸中气血翻腾,只是觉得浑身力气都要被抽走似的,似乎再难站住。他却还是硬撑着,不肯倒下。
“陛下!”被锁链锁住的两个女子惊呼。
她抬起手,擦去嘴边触目惊心的血迹,惨白地一笑:“把他给我带走……”
伸手,她抽回二女身上的锁链,二女还没来得及躬身谢恩,却见她们的黑衣王者,颓然倒下。
“陛下,陛下!”凝碧慌了神,抱着她的身子,不住摇晃。
“带我回去……你们好好善待那位白衣公子……”黑衣的王者脸色惨白,一缕缕鲜血从嘴角渗出,滴落在凝碧的衣袖上,甚为妖冶……
“陛下!”“夫人!”“夫人!”……
朦朦胧胧中,她听见无数声音在焦急地呼唤着。
她感觉到血液在汩汩地往外流,可是身体里的血液却似乎又在一寸寸地冷下去,一分分地凝结起来。
慌乱的女子们在为她止血。
她多么想叫她们停下来 ……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力气……
救我有什么用……让我死了吧……上苍啊……这一次让我如愿以偿吧……
血似乎止住了,可是全身却好像凌迟一样地疼痛,这是为什么?这就是死亡吗……
一双冰冷的手在为她诊脉,又是另一双手……
她被人扶起来,冰冷的药水挨上了她的唇,她不想张口,却无法进行任何的抗议,只能任凭那冰冷苦涩的液体缓缓地灌入了她的喉咙。
……
她仍然昏迷着,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游离,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一是没有丝毫气力,二也许是因为她还不想……
“苏大人,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紫萱的声音嘶哑而焦急。
“林姑娘,陛下的状况似乎真的很不好……七日前陛下真气走岔,我就说这一阵子都尽量是不要用法术的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那天晚上陛下就似乎强行施用了法术……还不是一次……结果又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胸口上的伤似是人间的兵器造成的……祭司大人,您能不能准在下一件事情?”
“你说。”红衣女祭司的声音沉稳掩不住心力的疲惫。
“要不要让蝶大人先去看看芳雨和凝碧那两个丫头和她们押回来的那个凡人?”
“蝶渊!”
“在。”
“你们这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
……
她觉得浑身就像火烧一样滚烫……
为什么忽然冷了?为什么好像是千年的玄冰一样冷……
全身上下的疼痛就像是附骨之蛆,时时刻刻在折磨着她残存的每一分神志……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要死了么……我真的可以解脱了么……
“祭司大人。”蝶渊的声音。
“蝶渊,你说。”
“牢里那个凡间的男人据说叫葛凌云,他承认是自己出手伤害了咱们陛下……”
“他!这凡人好大的胆子!我!”凤舞手中的长剑铮然一声。
“凤舞!”莫雅筠警告道。
“属下知罪。”
“凤舞,你也不用这样,我看那男人也活不长了,当时中了芳雨的毒……”
“噢?又是芳雨这个小丫头?”莫雅筠似乎有些兴致。
“大人也知道?”
“那是,以前我还老跟灵晰说起她呢。芳雨这丫头总喜欢什么都独享,结果就落下个用毒的癖好,这习惯太要命。不过这次倒是好了……”女祭司似乎有嘲讽的口气。
“是,苏雅姐姐你是医士出身,最清楚了……他应该这两天就会毒发身亡……”蝶渊叹了口气,淡淡说着。
葛凌云,葛凌云!
凌云……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真的,是你……
“陛下,陛下!”
“紫萱,怎么回事?”
“你们看……夫人她……”
“血泪……”苏雅倒抽一口冷气,立刻跪下了,“祭司大人,苏雅愚昧……”
“陛下……您听得到臣说话么?……”莫雅筠俯下身来,一手虚点黑衣王者毫无血色的额头,低低地问道。
“我……听得到……”黑衣王者忽然睁开了眼睛,嘶哑而虚弱的嗓音,却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莫雅筠连忙收回手来。
她睁开眼睛,却立刻发现了异状——眼前似乎有一道血色的薄雾,朦朦胧胧。但是她还是模糊地辨认出了床边侍立的一群下属,神情看不真切,大概都是憔悴不堪,不知几日几夜没有合眼了。紫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竟然顾不得君臣有别;苏雅还跪着,清凌凌两行珠泪滚落了下来;凤舞和蝶渊跪下,正祈祷什么;莫雅筠一下子松弛下来,竟然险些摔倒。
她心下不忍,于是勉强笑了笑,还想再说什么,却觉得浑身疼得仍然厉害,不禁眉头一紧。
“夫人,”苏雅站了起来,跟紫萱一起把她扶起来,在背后放上软枕,这才服侍她靠住。苏雅又诊了诊脉象,似乎皱着眉头。她低低地和莫雅筠交谈了几句,莫雅筠又坐过来,帮着一起诊,可是两个人的神情都显得越来越苍白而惶恐。
她把手挪了挪,又挪了挪。二女只好收回手去。
“算了,你们也别费工夫了……”紫萱端来一杯水,她慢慢喝下去,声音略微有力了一些,“不管你们诊断出了什么,把它都忘了,然后回去休息吧……”挥手,依然是无力的,但是那枚戒指的摄人光芒让她们不敢违抗。
“不管你们诊断出了什么,不管你们知道了什么,也不管你是谁,你必须把它忘记。回去休息。我以女帝的身份提醒你们。”她的话蓦然间变得强硬,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已经拧紧了秀眉,额头上渗出涔涔虚汗。她却还是咬着牙,淡淡吩咐道,“诸位,请立下誓言。”
紫萱微微一低头,看着她脸色煞白,于是又拿起碗来服侍她喝水,众女神色犹疑了一瞬,还是齐齐跪下。
“我莫雅筠……”“苏雅,”“凤舞,”“蝶渊。”
“立誓,对于今日之情景,决不泄漏半句。如若有违,天神共弃。”
“起来吧。”她显然已经很是劳累,紫萱轻轻握住她的手,按了按,她点点头,紫萱于是对着众女躬身行礼:“奴婢林紫萱恭送诸位大人。”
几个女子刚刚出去,塌上衰弱的黑衣王者已经几乎没了靠着软枕坐着的力气,软软地倒在床上。
“夫人!”紫萱低声惊呼。
“紫萱……你……你……想办法……尽快……一定要快……找……找一瓶冰泉的……冰泉的精魂……再要几滴……凤凰的眼泪……给我……给我调配一下……”
“夫人,药水我已经配好了,还掺了几滴凤凰的血液,应该能缓解您的伤势。”立刻端过一杯清澄的液体,紫萱柔声道。
听到“血”,她似乎皱了皱眉头,但是还是点点头,伸手想要接过药盏,但是两手还是不停地哆嗦,似乎这一点气力也没有了。紫萱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端给她,一匙一匙地喂她喝下去。
漱了口,她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萱儿,你去歇息吧……这么多天叫你劳累……我也想睡一会儿……”似乎明白侍女在担心什么,她补充道,“现下有凤凰泪这等灵药,我不会有事的……”
紫萱依言退下。
她只是凝聚心神,细心谛听,确定紫萱已经回偏房休息,她这才慢慢起身。其实这时候并不比刚才好到哪里去,她眼睛依旧看不清楚,又提不起一点真气,但是似乎是那碗掺了凤凰泪的药让她有了一点点力气,从床上下来,虽然脚步虚浮,但总算可以挪动,她于是挪到案几旁,从那张瑶琴下摸过久已不用的那把长剑,又探了探琴枕,打开一个暗格——当年她离开宫中之时,这些药丸以及一干私人的东西便跟着她一起出去的,放在这暗格之中。她回来之后也没有再放到案几内,只是这么搁着,现在倒是又有了用处。当年那透支精力的药粉她还有一些,虽然剂量不大,可是应该也行了,更何况她这次伤势凶险,也不想把自己折腾得更惨。
既然活过来,那么,就不要求死。
她咬着牙把剩下的药粉灌了进去。
披上一件斗篷,依旧把自己遮得严实,她缓缓离开。
“陛下万福金安……”一群值守这里的年轻女子纷纷伏下身向她请安。
她看不清楚,却听见自己惨然的嗓音在地牢空寂的四壁上回荡:“起来吧……那个凡人男子关在何处?”
“回陛下,请允许属下带路。”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婢云菀。”走过一段距离,只听那叫做云菀的女子停下了脚步,禀告道,“陛下,这里就是了。”
“你是谁?”一个冷漠的男子声音。毫无疑问,这个声音她是熟悉的,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如今,好啊,我没有问你,你却先发制人么?她这样想着,脸上大概浮现出淡漠的颜色,只听到那男子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
“先生可是贵姓葛?” 她站在那男子面前,语气冷淡而威严。
“不错,我确实是葛凌云。”虽然看似毫无波澜,却隐隐叫人觉得话中森然寒意。
“给我把门开了,把他放了。” 她觉得有些头晕,于是手中拄着长剑,借了一点力道。
听见一阵牢门的吱嘎声,她却又回头向身后道,“等一等,给葛先生端碗酒来,我这杯酒权当赔罪了。”
葛凌云身体也有些不适,更何况身上被几个吸血鬼女子用古古怪怪的手法点了穴道,于是只是神色肃穆地看看面前的王者——她依旧是那种装束,但是似乎整个人更加消瘦了,而且,眼神似乎有些涣散。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关心这妖女的状况,但是这念头就是生生冒了出来。
等待了一刻,脚步声响起,云菀的声音传来:“陛下。”酒杯已经递到了她手边。
她不接,只是轻轻一抬手:“你去,给葛先生。”
“葛先生,本王愚昧,误将先生掳掠至此,心中深为不安,如今这杯薄酒请先生一定喝下,权当一番赔罪,先生大人大量,望能海涵。”她拱手为礼,淡淡一扬眉,“请!”
葛凌云虽然觉得其中古怪,但是无奈这周围全是这妖女的手下,于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刚刚喝下,余香犹在,他却忽然发觉事情不妙,只感到一阵阵晕眩。
果然,酒里下了不知什么迷药,竟然如此立竿见影!
“陛下?”云菀低声问道。
“这是你该知道的么?”她脸色冷了几分,但是旋即只是冷冷一笑, “一刻之后这迷魂散的药性会发挥得更好……”她却又忽然抬手把那叫云菀的女子招到身边,低低地叮嘱道,“你把他带到碧云阁安置。办好了你自己在碧云阁守着。”
“奴婢遵命。”
她于是也不想多留,在身后一片“恭送陛下”之声之中,缓缓飘然离开了地牢。
白衣的男子依然昏迷不醒,苍白修长的手指却扣上了他的手腕。
黑衣王者只是略略一搭脉象,已经察觉所中的血毒不浅。
手中长剑凌空一划,手腕上一道殷红。
但是,我真的要这样么?
鲜血已经滴落,她却恍若未闻。
血,换血。这一定是能够解开这毒药的——她身负帝王之血,对于芳雨那丫头使的血毒毫不在意。
可是,所有接受了这血液的人,一定会成为魔族。
万劫不复。
水夫人,您害了我……我又如何可以重蹈覆辙?
可是,如今她的精力,维持自己尚且为难,更何况要施行法术,逼出血毒?
凌云……凌云……
你为何叫我如此为难……
你我……
她极缓慢地抬起手来,凌空画下一道咒符。
双手环胸,她指尖弥漫起紫色的光华……隐没在光华中的最后一个表情,是她献祭似的悲哀微笑。
只是,她依旧雾蒙蒙的视野里,没有看到那一袭熟悉的衣裙,一闪而过。
一黑衫,一白衣,那些光华如同云雾,缭绕盘旋。可是过了一会儿,光华缓缓凝聚成道道紫芒,缠绕在一起,她紧咬朱唇,修长的十指驾驭着那些紫芒,如同丝线般一缕缕渗入他全身的血脉,一道一道,她手上的戒指,光芒忽明忽暗,妖冶而诡异。
紫芒的那头缓缓腾了灰黑色的雾气,向着她的方向侵蚀,她拧着眉头,依旧不放手。
黑色的东西已经蔓延到她的指尖……她的手掌……那黑色的墨线又爬上了她的手臂……后面越来越多……就好像有生命的东西一样蠕动着……直到爬上她的脸颊……她的眉心黑气越聚越浓……脸色越来越暗淡……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可是她还是紧紧绞缠着手上的丝线,任凭那一道道墨线继续进入她的身体。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手上的光芒终于收敛,身前的白衣男子脸上的黑气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却脸色死灰,额上虚汗涔涔。
凌云,我终于把你从死神身边抢回来……
她唇间漾起一抹惨淡的微笑——她知道,他做得不够彻底……但是剩下那一点点余毒,份量很轻,应该是不会有大碍吧……
她平心静气地把那男子缓缓放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这才扶着长剑站起身来,走出去。
她淡淡地把血擦去了嘴角的血丝,胸中血毒的痛苦好像不算太难熬,虽然她如今丝毫不能动用真气,不过用些药物调理,应该也不会死得太快吧……
孤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瘦削的手紧紧握着当作拐杖的长剑,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辨。
她知道,刚才她施行法术的最后那一刻时候,药效就已经过了,她居然还撑着一直把毒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为何会这样?为什么没有更久一点?
……
她倒在玄灵轩门外,却再也没有力气挪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