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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妖女的血·泣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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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还是紫萱发现了昏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的她,而当听到那熟悉的足音飘然而来,她只是觉得真的没事了,可是她也真的累了。她只是把手搭在紫萱的肩上,任凭紫萱把自己抱了回去,那个时候,她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苍白而瘦弱,甚至叫紫萱怀疑自己手臂之间抱着的,究竟是否不过一缕空气。
紫萱抱她进了房间,服侍她躺下,似乎想尽力压制自己的慌张,却仍然脸色苍白,而且手足无措,但是这个虚弱的王者却禁止了自己的侍女想去找苏雅的举动,她只是淡淡地吩咐着调配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液体,又要紫萱把她平日服用的药加了量,一剂一剂地喝下去。
喝了药,她的脸色虽然没有了那死灰样的颜色,却还是没有一点血色,整个脸庞就像是大理石的雕像一样,凹凸分明,清癯苍白。这种显然虚弱的样子已经叫紫萱心烦意乱了,可是黑衣的王者却好像还算轻松,甚至从第二天起就每天恢复了到大殿去议事的惯例,不管紫萱如何哀求或是告诫,她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每一天从流年殿回来,她都是嘴唇发青,手也有些发抖,于是像疯了一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喝很多的药,大多是药性甚为猛烈的东西。然后孤身在内室休息很久,并且不许自己的侍女进去帮忙。
她的眼睛依然看不清楚,却没有叫紫萱知道。于是每次去大殿都只是拄着长剑当作手杖,慢慢地走,苏雅等一干女子知道些许情况,又知道这位年轻的女帝性子清傲,又刻意要瞒了族人,于是常常轮流来扶着她,口中却依然谈论些其他的事情。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再一次变得凶险,只是这一次,她神志相当清醒。
“灵晰,可以帮我打造一枚戒指么?银的?”
“陛下想要什么样式?”
“跟我银冠上的花纹相配就好。”
取了戒指,她缓缓地抚摸着冰冷的戒面,毫不犹豫地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有一天下朝,她问过莫雅筠,她的预感究竟是为什么,红衣女祭司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了眼神的游离。
“不要说了,我知道。这是‘天劫’,吸血鬼一族的预言里将在千年来到的‘天劫’。我们是受到诅咒的种族……据说第一位女帝,江素幽,因为受到所爱伤害而逆天而行,求与天齐寿,想要惩尽天下负心却遭来上苍怨怒,决意要叫我族人受尽苦楚……每代女帝都用各种方式延缓着这个预言,只是……徒劳了而已……听说前代婉帝据说有过‘天祭’……可笑啊,难道这种让自己变得更血腥的方式会让上苍不再震怒么?”
她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但是,她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戴上面纱,就像她每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的掩藏了自己的容貌。
转身去向碧云阁,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葛先生。”她点头示意。窗前的白衣男子回身,冷冷地问道:“你可是姓水?”
她一愣,凄然一笑,摸着墙坐到一把椅子上,这才淡淡地回答:“不是。”
“那么你可认识黎月雪?当年江湖上的‘琴魂剑’?”
“如果妾身还算明白,那么那位小姐是叫做郁柳颜的吧。”她交叉在宽大的袍服后面的双手不禁绞在了一起,可是语气上依旧平静得听不出一点波澜。
“那么说你见过?”
她依旧是淡淡地:“妾身没有那个荣幸……我眼睛早就瞎了。”
“噢?”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
“但是我确实认识的……”她脸不改色,“她当年据说是被人毁了容,妾身虽然没见到,却知道她且被人下了毒。”
他似乎离她近了些。她却依然只是低着头。
“究竟怎么回事?” 葛凌云的气息忽然变得有些乱。
“我怜惜她一手琴技,于是过血给她,好换了容颜,做了吸血鬼,这样才不至于……谁知道她性子刚烈,对我讲是她生平最恨吸血鬼一族,就是死了也不肯偷生……”她忽然心头有些酸楚,但还是极力掩饰,语气里就是一丝怜悯也不见的样子,“于是,这女孩子做了吸血鬼,却枯朽而死……”
“不可能。”葛凌云压低了嗓音,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了,绝望而痛苦一时间充满了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你自报过姓名。”
“什么时候?”他紧追不舍。
“牢狱之间。”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救我?后来又为什么会晕倒?”
为什么救你?因为我知道是你……为什么晕倒,你可知道,我已经赔上性命?
凌云……她无奈地在心中叹息。
“黎姑娘临死,跟我提起过你的名字……”她的语气却渐渐变冷了,渐渐恢复了一个王者的威严,“说你是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她的未婚夫。”
她只觉得心头仿佛要流出血来。
“那么……她尸骨何处?”葛凌云显然声音也有些不稳。
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坚定了:“她死了,化作飞灰。
忽然话锋一转,她蓦地抬头:“葛先生,你也是知书达理的人,不要说你这条命是本王救回来的,就算是仅仅以我吸血鬼女帝之尊,总该称一声‘夫人’吧?你就这样对本王‘你’来‘你’去的,就不怕被我属下听见,活活分了你的尸么?”她只是刻意抬起手来,手上血红的戒指冷冷地闪了一道红光,甚为妖冶,而且冷漠。
他怎会知道,这条命,是怎样抢回来的?
“凌云冒昧。”葛凌云言语之中依然冷淡,显然以为她说的不过是那夜从芳雨、凝碧两个女子手下救下命来之事。
“我姓易,宫中称流年夫人。”她的声音只是一颤,随即却像是结了冰。
郁柳颜,易流年,何人想起,忆流年?
她摸索着走过去,掩上门扉,忽然凄然一笑。
她起身,葛凌云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
葛凌云蓦然抽开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
斗篷从她的肩头轻盈滑落,如同鸿毛,甚至没有风的声音。他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只见她拔下簪子,一头长发流泻而下,是极为纯净的银白,而且明亮。可是在她单薄的玄色背影上,却是那么的忧郁而苍凉。
权倾天下,她为什么会显得如此悲伤?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解下了长长的面纱,展现的虽然是绝世容颜,却冷若冰霜。惨白而冰冷的肌肤,毫无血色的面容,她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冷艳。她的眉梢和眼角都没有了丝毫的喜怒,紫色的眸子,目光却涣散而空洞。
“葛先生,”她的眼神空洞,却居然让他觉得好像有穿透人心的力量。薄唇轻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到了极致,“我展露容颜,只是为了叫你知道,我,不是,黎月雪。”
“夫人。” 一个清朗的女子声音。
“紫萱?”她秀眉一拧,转眼已经披上了斗篷。
“夫人咱们走吧。”紫萱的手扶住了她。
翌日晚间,他一个人琢磨着那日那黑衣王者的话,却听到身后一个似乎有些耳熟的声音,“葛先生。”
“你……啊,小娘子是?”
“先生可不要这样折杀奴婢,奴婢是夫人的侍女,贱姓林。”
“你叫林紫萱?”
“先生好记性,婢子确是。”
“你找我什么事?”
“您难道相信我们夫人说的话么?”紫萱微微一笑,眼神中说不出的精明。
“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紫萱依旧笑着,自顾自坐下,斟了一杯茶,“来,先生坐。”
“你们陛下嫁过人?”他坐下,单刀直入。
“先生何出此言?”
“她右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先生好眼力。”紫萱冷冷一笑,“不过我们夫人的名节可不容你玷污!”
“怎么回事?”他作势抬手,一阵掌风带到。
“先生性子也真暴烈。”紫萱淡淡一抬手,五指一拢,已经把风化解在手中,“您以为您这两下子真能威胁到我么?不要忘了,是你有求于我。”
“是。”葛凌云点点头,但是语气仍然不落下风,不给她回避的机会,“你们陛下手上的戒指作何解释?”
紫萱眼中狡黠的光芒一闪:“她是我们前代清帝陛下的义女。”
“清帝?”
“是,我们水夫人。”她只是简短地回答着,忽略了葛凌云想要追问的眼神,随即避开了这个话题,“夫人当年来的时候也就是七岁吧,跟着几位大人学习剑术还有诗词歌赋,后来她及笄那年,不知道怎么的,就悄悄离开了……”紫萱卖了个关子,拿起茶杯来,自顾自品了几口,看身边的白衣男子强忍着的怒意,这才说下去,“后来大概有五年,她再回来的时候……清帝退位,她便就执掌我们族人了……”
“我问你的是那枚戒指。”葛凌云冷冷地一句。
“噢……”紫萱的语调之间似乎是恍然大悟,“夫人仿佛是有个青梅竹马的郎君的样子,”话锋忽然一转,紫萱的语气里多了点奇怪的幸灾乐祸,“你来了之后,夫人很是古怪,那天非要用真气把你的毒逼出来。其实……”
“我中了毒?是她解救的?”葛凌云剑眉一轩。
“那难不成你以为是你自己好的?那可是血毒,天下间最凶险的毒药!”紫萱顿了顿,皱起眉头来,自言自语道,“叫芳雨那个小丫头将功赎罪,直接过血给你不就成了……明明自己一条命都被你害死一半了,还强行动用真气……”
“她现在怎么样?”葛凌云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既然确定这个女子不是水夫人,那么……
“病入膏肓,功夫都快废了……愣是撑着,就好像这样我就不知道了……”她的语气有些怪异,不大像奴婢对主子,更加不像臣民对君主。但是葛凌云却没怎么在意,只是脸上如罩寒霜,沉吟半晌,这才又开了口:“林姑娘,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么?”
“总之,受过吸血鬼一族的鲜血,你就会变成我们的同类。”紫萱看似答非所问,眼神里的光芒却更凌厉。
“变成吸血鬼?”
“是,你从此不朽。”紫萱点头,葛凌云却暗自摇头。
月雪,如果你死了,我要不朽何用?
但是,那个黑衣王者……她说的,是真的么?
“你刚才说过,你们陛下有……”
“未婚夫。”紫萱快人快语,“对。”
“他也是吸血鬼?”葛凌云问着,真心希望他的预感是错的,可是,紫萱在静默之后,冷冷地说出了他最担心的答案
——“不,是人类。”
难道,真的是她?
“对了,这是她昨天晚上就寝之前写的,咳得很厉害,居然都忘了把它给烧了。”紫萱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叠起的宣纸,按在桌子上。
葛凌云神情凝重,似乎一时还没意识到,紫萱看着,心满意足地笑了,“我这要出去,改天再过来,先生,小女子告退。”
林紫萱的衣裙已经消失在门后,他颤抖着展开那张薄薄的宣纸。字迹隽秀挺拔,但是却溅上了几滴……冰蓝的鲜血。
如同梅花,在洁白的雪地里,寂寞而孤独地绽放。
那作的是一首《点绛唇·感怀》。
他站起来,低低地念着:“暗哑枯涩,天籁无语黯伤心……独自凭栏,锁眉低自吟……”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以女帝之尊,为什么会这样?
但他没有想得更多,只是继续念下阕,“彩笺无至,何语慰痴颦。掩罗巾。愁容难尽,念君曾殷勤。”
她究竟是谁?
紫萱又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这对主仆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这是一个骗局?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晚。
那么,他明天一定要知道真相。
手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夜已深,宫中长明灯依旧不灭。这实在是因为众吸血鬼正外出捕食的缘故。可是她呢?
她如今总是推说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紫萱也就放心下来,出宫去了。
这玄灵轩中,只剩她孑然一身,伴孤灯冷影。
她却不觉得如何,只是心中空荡荡的,胸中也空荡荡的。
她已经用最后一点气力封住自己的经脉,如今病得太过严重,估计是早就深入骨髓了。为什么作为吸血鬼女帝,继承了那样高深的法术,却会有这么羸弱的身体?
她无从思考。
其实,她已经知道答案。
她已经得到了验证。
在她几乎废掉自己功夫之后,非常奇怪的是,每一天她去大殿议事回来的时辰之后,都会有彻骨的寒意和着剧痛来造访,几乎搞得她完全虚脱。她不打算让紫萱再担心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只能阻止她过来服侍,她自己在内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眼神有些散,扶着走到案几前,扫过那张瑶琴,忽然心中一动。许久没有抚琴了,真的,缠绵病榻这些日子了。
她淡淡地用一柄拂尘拂了拂,琴上其实并未蒙尘。于是她黑衣一摆坐在案前。轻轻拨弄两声,却有些皱眉——音已经有些不准了。她慢慢调着,待到差不多时,蓦然朱唇轻启,低低吟唱起来:“水调歌头燕山亭,亭外喜迁莺……风波踏莎行……鹊桥仙舞,花畔柳梢青……”她以前一直想写了这首《醉花阴》,却只写了上片,就无从着手,这许多年了,忽然想起,她却没有再停顿,仿佛自然而然就得了这样的奇迹,只是,唱出的却是悲哀的……
“月上瓜洲如梦令,令郎御街行。妾若诉衷情。霜天晓角,何处雨霖铃?”
缘分尽,且醉花阴,血如墨,黯魂追去。
唇边的鲜血缓缓渗出。
再抬头,目光散淡的紫眸忽然闪现出冷酷而决绝的光芒。
“紫萱,”清晨的阳光洒在她消瘦的身影上,又是清减不少。她坐在案几前,招呼着,“药煎好了么?”
“夫人可以喝了。”紫萱恭恭敬敬地呈上药盏,她接过来,“我今天头疼,身子又不太好,给我传令下去,叫大家有什么事情先找筠祭司。”
“是。”
“你去吧,跟筠祭司去,回来报给我。”
紫萱退下。
过了一刻,一道冷风忽然穿堂而来,她微微垂下睫毛,一柄薄而冰凉的利刃已经架在了她颈间。
“葛先生在碧云阁住得还习惯么?”依旧是淡漠的语气,她只是双手扶住了案几。
“说!这张瑶琴你从何得来!”葛凌云的声音冷锐如冰凌。
“看来先生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她却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好,黎姑娘遗赠于我。”
“月雪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葛凌云眼神一闪,随即恢复了平静。
“又什么事情?”她淡淡蹙眉,心念一闪,心意已决。
“这琴上有血。”葛凌云左手依旧持刀,右手却向琴身一扫,一道血雾腾起。他叹了一口气,“你心知肚明,这琴身和琴弦上,浸透过殷红的血!喷溅而出……那是何人之血?你说啊,是谁的……”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发抖,她的手却一瞬间扣上了他的刀锋:“葛先生,左一刀右一刀地干什么?难道您便从来没要挟过人么?”
“而且,”葛凌云再次开口,声音稳定了不少,“这琴弦上浸过的可不止人类的血红鲜血,还有你们魔族特有的冰蓝色,这又是什么缘故?”
“月雪和你是何关联?”她的手已经从刀上收回。
“我未婚妻。”葛凌云扬了扬头,却没有注意到那一刻她的脸上那种快意混合着痛苦的奇特表情。
“我说过,”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黎姑娘是失血过多。我见到她时,除了换血,回天乏术。”
“我不信——因为那是你的血!”葛凌云手上忽然加了力道,这三个字虽然说得慢,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我的血,哪个我的血?
她在心中凄凉一笑。
——那么,凌云……不要怪我狠心。
“没有血,何来骊歌?”她语气淡漠,神色却诡异了几分,微微牵了牵嘴角,“听说先生妙于音律,善于吹箫,不知妾身可否有这等荣幸,得聆如此仙乐?”她竟然似乎丝毫不把那柄切金断玉的宝刀架在自己的颈间。
葛凌云也没想到她竟然否认,而且淡漠至此,一时自己的手又有些发抖,刀光在她冰冷的素颜上闪得诡异,却丝毫也映不进她紫罗兰色的眸子。
她舒展了一下极其苍白瘦削的手指,如玉的纤指衬着檀色的琴身,抚过晶莹的冰弦,流淌出颤抖而悠长的琴音。
她只是仿佛物我两忘一般,合着双目,头微微一扬,双手缓缓按节揉弦,他却站在身边,脸色苍白地架住她颈间的刀。
那是何其深沉悲凉的琴音。
一曲音绝,他的刀已经收回了身侧:“夫人琴音中绝无杀伐之音,断然是心如止水之人,不似伤我妻者……凌云冒昧。”葛凌云拱手一揖道了歉,神色间却森然殊无笑意。
“知道先生是违心之语。”她那似乎看透灵魂的声音又开口了,修长的手指交叉,她忽然淡淡一笑,对身后的白衣男子说道:“葛先生,妾身不才,但是人间女子,水性杨花,金石之盟,何胜烟花?你那黎姑娘,我见时早已破了贞节,臂上的守宫砂也消了,她留给我一首《木兰花》,呵呵,你想听么?”她音调怪异,冷笑之下更然人觉得寒意逼人,葛凌云只觉得说不出的气愤,虽然估量着打不赢这个妖女,却还是一扬刀,青光一闪。谁知道她丝毫也没理会,只是偏着脸调了调琴弦,然后开口唱道:“秋日景胜人易懒,日高方起理妆颜。蛾眉倦画轻移目,悠然公子慢挑帘……”她声音原本冷冷的,现下却忽然带了几分妖冶放荡,似乎是故意羞辱他似的,“巧笑娇兮眉浅弯,斜枕新欢宿醉眠……鸳鸯梦醒倚窗畔……”忽然一根琴弦生生断裂,她却只是一扬头,冷冷一笑,挑衅似地问道,“你可知这最后一句是什么?”
“先郎不过,梦云烟!”她忽然神情大变,声音说不出的凄厉!
那一句,有着说不出的苦,说不出的恨,却也有着多少疯狂的决绝!
只是,他不会知道的。
葛凌云脸色煞白,她却忽然起身,从腰间摘下一件东西。“葛先生,我也十分伤心于黎姑娘之死……但是她那等□□女子,死了也是该的,您不必挂怀……”她的声音与刚才判若两人,只是淡淡的,却仿佛有气无力似的。她推过那件东西——是她腰间的一块玉佩,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玉的玉佩,透雕龙凤的图案,极为精致,而繁复的云纹,则缠绕出一个“颜”字。“这是妾身,吸血鬼女帝颜的令符。您拿着,不仅我的族人,天下便也再没有魔道敢于与先生纠缠……”
“我不收此物。”葛凌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下一股火起,竟一刀下去,把那块玉佩劈得粉碎!
他冷冷抛下话来,这就转身离去,谁知那女子忽然提高了声调,叫了一声“接着吧”,忽然素手一挥,将一卷物事掷在他怀里。
回头时,那一身黑衣却已经消失在帘幕之后。
他心中怀疑这女子诡计,于是也不敢用手触碰,抽出那把“龙吟”,用刀锋把有些泛黄的纸页缓缓挑开。
竟然,是一份曲谱。
不是她的字,那字迹更刚毅更老练,笔画也更重。
《骊歌行》。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颜色冰蓝,竟然似乎是用魔族鲜血写成。
——愿,与君合奏。
“夫人,我刚才看到那位葛凌云先生气愤愤地出宫去了!”从女祭司那里回来的紫萱进了玄灵轩就自顾自地说,可是却没见到流年夫人的身影,就推门进了内室,“夫人,夫人,您还好么?”她竟然看到年轻的王者伏在床上,剧烈地颤抖。她探手去摸,竟然感觉到一种湿润的液体,抬手,冰蓝色的血!
天哪,她在流血!
“萱儿,你不用管我……”脸色煞白的流年夫人推开她,手上已经没了一点力道,“你出去……”
“不!不!夫人!我叫苏雅大人来!”
“不行!”流年夫人忽然一下坐起来,扬起左手,声音虽然不大,却极其威严,“我以女帝的身份警告你,给我出去!”
“好……”紫萱颤抖着跪下。
她仿佛一下子没了力气,重新倒回枕头上,勉强地笑道:“我一会儿就没事了……”
过了约摸一盏茶时分,疼痛已经开始一丝一丝地缓缓抽离了,她这才勉强起身,走到外面来。
“夫人!”
“没什么,大概不吸血的吸血鬼终究是活不长久的,我又没有办法修炼到‘忘情’……”她坐在扶手椅里,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紫萱准备各种药材。
“忘情?”紫萱手中一顿。
“是。”
“为什么呢?是对那位……”
“紫萱,这是你该知道的么?”她的手轻轻叩击着扶手,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你会唱曲么?”
“奴婢……”紫萱的眼中不经意闪过狡黠的光芒,“但是夫人才高八斗,听说琴抚得是很好的……”
“……那好,我弹一曲给你听也好……”她淡淡一笑。
“夫人,您不宜劳碌。”
她只是叹了一口气:“把琴给我抱过来。”
紫萱刚想执行这项命令,她忽然站起身来,站得太急,差一点又跌坐回去,她却又挣扎着站了起来:“扶我过去。”
坐在琴前,她低吟道:“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虽说字正腔圆,语音清越,但是正是这样,听不出丝毫悲凉。
紫萱的脸色渐渐松弛缓和。
依旧抚着琴,她缓缓说道:“这是当年水夫人教给我的,《葛生》。不过我又想起一首五名的古诗来了,萱儿你要不要听?”
不等紫萱回答,她音调一转,已经自然而然地唱起来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日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演戏演得心力交瘁,如今支开了正好要外出捕食的紫萱,她又独自坐在琴前。
紫萱,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她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抬手拨弄了几声。
其实,我们只不过是心照不宣吧?林姑娘。
“满庭芳草,数飞红,可叹桂枝香淡……”
这首《念奴娇》据说是许多年前水夫人作的,她有一日见到,想要学,问苏雅,苏雅不答,但是莫雅筠却告诉她,那时候水夫人还是个女祭司……
她去问水夫人,水夫人却蓦然间变了脸色,当着她就把那张词谱撕了个粉碎。
但是,那词,她如今虽记不完整,却还能大概填出,不过是一首戏联的词牌,不是如何难的。
“满庭芳草,数飞红,可叹桂枝香淡……蝶恋花语,忆往昔,犹记清曲玉管……洞仙歌舞,西江月色,几度相见欢?沁园春意,一笑木兰花慢……”
她依旧唱着——只是,发觉其中的伤感。
“而今徒忆旧游,冷月青玉案,倾杯几许……南浦菊残,小重山,举首回望江南……昨日思情,梦断高阳台,唯昭君怨……而今心死,空对鹧鸪天寒。”
而今心死,空对鹧鸪天寒。
她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凌云,凌云,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楚?
我怎能连累你,叫人家说,你爱上的是个魔道妖女?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么?真的么?
你,必须离开。
那么,我只能让你,走得更加决绝。
她忽然睁开紫罗兰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