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饥饿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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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感
我饿到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家伙挣扎着爬到我身边，将瓶中的最后一口鲜血灌进我嘴里。
我从没尝过如此美妙的东西，甚至比初拥还要好。但快感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汹涌的饥渴绝望。
“现在我们扯平了。”里奥躺在我身旁喘着粗气说，“和你一起等死已经够倒霉了，我可不想死之前还欠你人情。”
我本想嘲笑他几句，但喉咙里干痒难耐，我只好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最终和仇敌相拥而亡，这结局简直是我整个可笑人生的绝佳写照。
“嘿，”他的声音沙哑不堪显然连发声都困难，我不明白他为何仍然不肯闭上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你那时候好像打断了我的腿。”
先知预言的长昼突然降临，我在流浪血族聚集的地下小酒馆里听说了艾伯特家族遭到血洗的消息。在场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正大口饮酒的里奥，虽然只是艾伯特的隔代血裔，但他的确也是那树敌无数的庞大家族的一员。
但身为焦点的家伙却似乎毫无所觉，兀自仰起头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紧接着那些尚未获得满足的目光便转而落在我身上。我不耐烦的撇撇嘴。
我们两个家族有血海深仇。尽管那些著名的仇怨结下时我和里奥还不曾出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的家族战争里冲锋陷阵。我和里奥相识几十年交手上千次，几乎从没说过话，如果不是因为长昼时期所有血族都必须遵守和平协定，我们恐怕永远不会有机会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可实际上我们都是隔代，对于家族首领并没有太深的忠诚和眷恋，而之所以会热衷于互相复仇，大概也不过是因为这漫长的时光实在索然无味。
眼下仇敌几近灭族，我理应觉得高兴，然而我心中一片空白，正如我空空如也的胃袋。幸灾乐祸的沉寂声中他忽然开口。
“嘿！托马斯家的伙计，你叫什么来着？罗比？”
我们各自占据酒馆一隅，但是那么远的距离，我仍然能看清他绿如苹果的瞳孔。
“罗伊。”
我听见我的声音自作主张的答道。
地窖里弥漫着潮湿腐坏的气息，我和里奥躺在被尽数吸干的老鼠尸体中间，心里很清楚我们很快就会变成和它们一样。
我的身体沉重如石块，所有力气仅能用来维持头脑清醒，在饥饿和恐惧的双重煎熬中等待，等待黑暗降临，抑或死神垂青。无论哪种结果都足以让我大声欢呼，我只希望它该死的赶紧到来。
此时此刻前死敌的陪伴居然成了唯一的慰藉。早在我们联手从被猎魔人包围的酒馆里逃脱的时候，同生共死的旅途便已无法逆转。而知道有人共患难总会叫人产生错觉，仿佛难忍的痛苦也变得能够被分担。
“如果这次死不了，我请你喝酒。”
这是里奥还能张开嘴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他当然不知道我早在还是人类时便戒了酒。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的处境居然已大不相同，空气干燥而沉静，床单上留有劣质洗涤剂的味道。进入休眠状态的躯体无法控制眼睑，但血族的锐利天赋仍然令我清晰的感觉到躺在身侧的里奥，以及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一个有心跳的，流动着汩汩热血的人类。
关于猎魔人用酷刑折磨血族俘虏的传闻瞬间涌入我的脑海，不久前我还以为在饥饿和绝望中等死是最糟糕的，而现在看来我显然低估了我见鬼的人生。
我数着他心跳的节拍，暗自揣测他会用什么手段作为开场白。银钉圣水死人血，我猜同样头脑清醒□□沉睡的里奥一定正在心里大骂出声。然而直到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那个人类仍然毫无动作。我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时快时慢，悠闲得仿佛真的只是在读书一般。最终他叹息一声，自言自语的说：
“第三十六天。你们难道在长昼结束时才会醒来？那可真是漫长的日子。”
这世上果真存在愚蠢到会收留垂死血族，并用自己的血液维持其生命的人类。我花了整整两个月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他的血甜到发腻，足够任何血族为之疯狂。而我和里奥如死尸般一动不动，每隔几天就能享受到送到唇边的盛宴。我们像童话里的公主等待黑夜亲吻，而他就是那个默默守护不求回报的善良仙女。
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力气，我一定会扑上去咬断这蠢货的脖子。
我的转变者在给我初拥后的第十七天就死了。彼时托马斯家族正面临绝境，唯一能施予援手的是强大冷漠的纯血威尔。我们那年轻的一家之主卑微的跪在他脚下，而这黑发黑眼的男人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布兰登。”
忠诚的顽固的为了他的主人可以付出一切的布兰登。我不负责任的转变者。
于是我看见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倾下身来温柔的吻在不知所措的族长额上。
“别担心，威尔会对我很好的。”
他的银灰长发披散如雨落。
人类很喜欢坐在我们身旁读书，有时会轻声叹息，有时会自言自语，有时会对我们说话。
“我昨天做了个梦。”
他总是以此开始，仿佛孤独到连梦境都无人可诉。
“有个被迫沉睡了很久的人终于醒过来，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兄弟。”
千篇一律的晦涩难懂毫无意义，我真想出声表露我的鄙夷。但我不愿承认的是，我的确每天都在期待他的出现，我可以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为了他的血，只是因为不能动不能说甚至眼睛也睁不开的日子太过寂寞。而再多借口也无法动摇结果，日复一日，他的血液早已流过我和里奥的每寸皮肤，就像围墙下的蔷薇慢慢伸长藤蔓。
假如不及时斩断，总有一天它会吞没整座高塔。
但我毫无办法。
布兰登一直等到家族的危机解除，在威尔要与他结下永恒誓约的前一日，他设下牢不可破的结界，独自走进八月的天光。
我们的主人哭喊到声嘶力竭，面无表情的威尔被封印刺的满身鲜血，他漂亮的兄弟冲上来抱住他的时候，布兰登转过头看着他说：
“我诅咒你永远孤独。”
这是我漫长人生中见过的最恶毒的诅咒，可惜当时却尚未知晓。
里奥身体里的血流一天比一天喧嚣，我听得到。
传说中如果长期吸食同一名人类的血液，你也许会开始迷恋他。没人知道这是否是真的，就像没人能证明它是假的。但我确信里奥没能抵御住那家伙温柔的嗓音和甜蜜的鲜血，以及无数无始无终的奇妙梦境。他逐渐苏醒的身体正在沸腾，长昼将尽，我猜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跳起来给这个愚蠢的人类初拥。为敌近百年，我比最亲密的朋友更了解他，假如他有朋友的话。
想要的就去拿，里奥从不犹豫。
可我只觉忧虑。每次喂食给我们的血量不多不少，刚刚好维持生命，他显然不是普通人类。他和他的碎梦一样神秘莫测，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血族没有梦。
人类的先知曾经说长昼会持续三年，我不知道时日，只是慢慢知道这家伙喜欢喝加奶的红茶，会弹糟糕的小夜曲，爱朗读蹩脚的诗集。我越来越了解他，尽管并不情愿。
不知多久以后的某天，人类在读了一段不知所云的诗歌后忽然啪的一声合上书页。
“黑夜即将来临，是道别的时候了。”
我好像听到了里奥焦急的嘶吼，然而实际上我们依旧如尸体般沉默无语。紧接着不远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粗暴的砸开了大门。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瞬间就认出了这声音，居然是那个立志要将血族赶尽杀绝的见鬼神父。我心底的不安如枯木般浮上水面，我听到人类平静的答道：
“我很清楚，至少比你以为的要清楚得多。乔什，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我要做什么都和你毫无关系。”
“好样的理查德，你打算这样报复我对吗？很好，好极了！”神父的嗓音扭曲着，犹如化为实体的有声愤怒，“那我现在杀掉他们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乔什！”
刀刃划破布料发出利落的声响，太熟悉的甜腻血腥味弥散开来。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乔什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和印象中残酷无情的神父判若两人，“你明明是……”
“乔什，”另一个声音打断他，语气中的妥协轻如叹息，“长昼将尽，我们该回家了。”
接下来的沉默中我猜不出发生了什么，我知道的只是他们随后便走出门去，再也没有回来。我和里奥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如死尸。
长昼过后生还的血族寥寥无几，有人发誓复仇，有人隐姓埋名。我沿着东方的海岸线在大陆上流浪，想着也许可以回到故乡。虽然我早就忘记了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孤身一人从不结伴，只有饥饿感如影随形，即使喝再多鲜血也毫无用处，就像尝过肉的野兽再也无法满足于其他食物。
我有时会想起我们一同苏醒的那晚，里奥绿焰般燃烧的眼眸。
再听到里奥的消息是大约五年以后。传闻说他多次独自闯入教会，几乎重伤致死，终于杀掉了神父乔什，从此踪迹全无。
我以为他已然得偿所愿，直到某天收到没有署名的信函。
房间里只有一张尺寸夸张的床，空气中凝结的淫靡气味令我忍不住皱眉。拉开猩红帷幔，我看见里奥怀里紧紧抱着的赤裸男人，面容苍白双眼紧闭，深色头发犹如枯叶缠绕。
我努力将目光从他遍布吻痕的皮肤上撕下来。
“你为什么还不转变他？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让他只感到痛苦？”
我口中说得刻薄，但心里明白里奥一定是遇到了问题，否则绝不会让我有机会见到他。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里奥并不看我，修长手指隐没在人类浓密的长发中。
“神父乔什的朋友，大概也是教会的人吧。”
“他是先知。”
这答案足够简明扼要，我却瞪大了眼睛不知该作何回应。预言了长昼的先知，神最宠爱的孩子。
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些梦的来源。
“可是他当时为什么要救我们？”
“他说他曾被一个难以解读的梦境困扰了很久，直到那天找到了和梦中一模一样的地窖。发现奄奄一息的我们时，他就明白了这是他的使命。”
我低头望着那张憔悴无辜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扼住他脆弱的脖颈。里奥兀自说下去：
“听他这么说我有点生气，但我觉得他可能是故意想激怒我，因为他以为我杀了乔什。他大概恨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转变他他就永远是我的了。”
“可是事情根本不对！不管让他喝下多少我的血都没有用，我没法给他初拥。”咬牙的动作让里奥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绝望，“不久前他对我说他梦到新的先知，是一个有美丽蓝眼睛的男孩。”
神在人世间的传声者只有一个，假如新的先知出现，那就意味着前任先知即将蒙神召唤。我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即使千百年来放任无数子民任血族宰割，但在我们以为能够肆无忌惮的占有一切的时候，他却微笑着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该死的混蛋。
里奥猛然抬起头，我看到那丛绿色的烈焰熄灭了，他说：
“罗伊，我该怎么办？”
我望着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布兰登在夕阳中转过头的样子。
END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饥饿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