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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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太后
待最后一位宫女缓步离开寝房，并随手将门带上后。她收敛起方才的嬉笑，也没有了话语的试探，沉下老脸，双目炯炯地瞪视韩若夜。
“我们殷氏前后侍奉了三代帝王，就死于沙场为国捐躯的孩子便有十二位之多，可以说殷氏有现在的显赫地位，完全是靠殷氏儿郎的血汗换来的。今日的殷氏更是掌握了东木一半的兵力，正所谓功高慑主，殷氏的军功其实已经把这个家族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一旦我们有个闪失那可就会使殷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们自己也会死得粉身碎骨。
裕王是东木唯一的异姓王爷，早在六年前，当今王上便起了裁撤洪昌兵权的心思，只是后来你嫁给了他加上与南火战事又起，才把这个事情耽搁了。可是这次，洪昌战死，燕云关一役虽不算败了，但也未获得全胜，赏罚暂且不论。殷桀年纪尚幼，又无军功在身尚不能承袭爵位，当今王上定是会趁现在殷氏无人主持大局之际，裁撤殷氏军权，到时朋党外戚便会乘机轮番打压。他们心狠手辣怕是不会给殷氏以喘息之际，真到那个时候殷氏一族可就危在旦夕了。”
老太后边说着边打量着韩若夜的神情，发现她除了不时地会有牙齿轻咬下嘴唇之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波澜，心中不免疑惑重重。
“你们姐弟与殷氏的利益现在是休戚相关的，你又在洪昌身边多年，深得他的真传，你看这事该如何解决？”
韩若夜没有回答，她低着头垂着目，贝齿不断地咬着下唇，不发丁点声响。
泰和宫中寂静无声，唯有青烟袅袅萦绕。
半晌，韩若夜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此事虽然棘手，却也好办。”
“怎讲？”老太后诧异地看着她。
“治大国如烹小鲜，凡是都不能急功近利，横冲蛮干，应且行且看，因势利导……这番话是父王常挂在口中的。由此可知父王裁撤兵权定不会贸然夺回殷氏兵权，瞬息间将殷氏众部官员一撸到底。这样对国不利，容易造成兵变。更何况说句托大的话，西南边境不稳，他还要仰仗殷氏为其冲锋陷阵。
所以父王现在最有可能做的是趁桀儿还未能承袭爵位，无力调派军队之际，以辅助幼主为名，安插心腹以代行裕王之职，然后逐步瓦解殷氏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力，最终达到解除殷氏军权于无形中的目的。”
老太后听她的分析不住点头，满是皱纹额头也逐渐平复，“那按照你的说法，会派什么人来呢？”
若夜抿了抿嘴，眼波流转，“现在还不好说，因为在那之前还隔着一件攸关殷氏存亡的大事，殷氏要过了这一关，父王才有可能派人来。”
老太后不解地盯着她，思索了片刻，顿有所悟“哦——”她将原本因激动而向前倾的身子缩了回来，继续雍容地靠回床榻上。“虽在深宫，但也有耳闻，听说兵部从今年开春到现在的军饷还没给殷氏发放。”
“正是此事。”韩若夜点头，伸手将滑落在旁的垫枕拿起重新为老太后垫上，“按惯例，兵部若因军饷吃紧，殷氏部族便会从自家产业中抽钱先行垫付军饷，确保战时粮草的及时供给。但户部在殷氏部族出钱半年内必须将所欠殷氏款项拨入兵部，并由兵部归还给殷氏。今年打了小半年的仗，开支是四百万两都是由殷氏先垫出去的。这两年灾害连连，殷氏产业也大不如前了，这四百万两着实动了殷氏的根基，若是户部再拖着不拨银子，这样拖也是要把殷氏拖垮了。”
“这——”老太后政治上长袖善舞，勾心斗角极是能手，但在钱银上却不甚了解。她茫然地看向韩若夜，虽然上述的话她不甚明了，但大致意思却已知道，她闭起眼，双手平放于薄毯上，轻弹着许久不曾说话。
一炷香的功夫。
老太后睁开眼，眼神沉静，坐正身体，她面带肃穆地看向坐于床畔的韩若夜，“若夜，你和昭宏与我们殷氏是同气连枝。你今日若能助殷氏度过难关，那么他日殷氏一族必定令你得偿所愿。”声音不算洪亮，却掷地有声。后有东木野史曾记载此番谈话，评价此话是拉开了东木末代王权之争的帷幕。
韩若夜闻言，肃然起敬，她忙站起身形，整顿衣衫，一躬到底，“若夜当鞠躬尽瘁。”
“嗯。”老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却在她身上不停移转，神情若有所思。
抬腿迈出泰和宫的门槛之后，韩若夜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眯着眼望着高高在上的宫匾，上面用篆体描金的写着“泰和宫”三字，黑漆金字，醒目端庄。
她的脸上漾起一抹笑容，不是惯有的疏离淡漠的浅笑，而是舒心畅然的微笑，洁白的牙齿稍稍露于红唇之外，在阳光的照耀发出自然的光泽。
* * *
马车离开王宫后，缓缓地行驶上大道，两边各有一个队骑兵护卫。车内韩若夜随性地倚在榻上，抚着才刚散开的长发，身边的茶几上各种装饰头发的钗环钿饰堆了一桌。她饶有兴致的将手指插入青丝间，食指随意的勾起一缕乌丝，缠绕在修长白皙的指尖，然后曲起食指放于唇边，轻轻一吹，指尖的长发便又散了开去。接着她又卷起一缕放于唇边，周而反复颇有点乐此不疲。
玉枝支着脸，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疑惑地开口，“王妃，您从泰和宫出来心情就格外的好，难道王太后赏你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啦？”自己主子从老王爷过世至今，天天心事重重，愁云惨淡的怎么这一去了老太后那里，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呢。
韩若夜松开纠缠在发间的手，慢慢将凌乱的发丝拢平，“一个多时辰的长跪，算不算是价值连城的赏赐呢？”她的口吻如话家常般平和。
“什么！王妃你这么薄的身体怎么受得起啊，这哪里是赏啊，明明是罚嘛！”玉枝心疼地叫起来，怪不得刚才一上马车主子就赶着让自己找软枕，安置她躺下，原来被罚跪了一个多时辰，按照她们主子的体质能自己走出泰和宫都不容易。“王妃为他们殷家的事情，忙前忙后，一点好都没捞到，最后还要被老太后这么编派！”玉枝嘴里嘟嘟囔囔，手已轻轻按在了若夜平放的腿上，不忍心地按捏着。
“嘶——”被玉枝指尖触及的地方一阵酸麻，韩若夜看着自己侍女赌气鼓起的两腮不竟觉得好笑，“若我连这点苦都受不起，还能做殷氏的当家主母吗？”
“主母是主母，和跪与不跪的有什么关系！”
“老太后虽身居宫中，但毕竟历经殷氏三代，在家族中有着绝对的威望。她需要的殷氏主母，应是一个绝对顺从于她，能通过操纵她来使殷氏获得最大利益的人，而这样的人若连长跪都不愿意，又怎么能希冀她办成其他事呢？”
“那这也太狠了点吧！哪有这么折腾人的人。”玉枝报着不平。
韩若夜笑得淡然。
“王妃就为这开心吗？”玉枝总觉得不值得。
“算是吧。”韩若夜颔首，利用为殷氏解决军饷和裁撤军权两大危机作为条件，交换殷氏家族政治上对五王子的支持，也算是个双赢的结局吧。
玉枝瞅了瞅自己主子，发现她眼神游移，明显思绪已不知飘到了哪里，也不好再问，万般不甘地将自己一堆疑问埋入肚中。许久，她估摸着快到了，撩开帘子确认了下，然后自腰间取出把象牙梳子，上前给尚在神游的主子梳理披散的长发。
“就扎成两个小辫便成了，横竖今天是不见外人了。”刚才还在恍惚的韩若夜不知何时回了神，蹙着眉盯着桌上一堆饰物。
“知道了。”大大咧咧的玉枝也知她并不喜欢这些零碎，便挑了两个同花样的发带出来，在发根给她缠上。“王妃，你这头发没头几年好了，毛糙了。”今日主子心情好，玉枝说话也少了往日的拘谨。
“嗯，西南沙场风大日毒的，这头发又娇贵受不住。”韩若夜抚上一边已经梳好的小辫，摩挲着，“再毛糙不好打理的话，索性剪了算了。”
“那怎么行，您这头发打小就留的，就这么剪了多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这几年在边关我看很多婆娘为了下地干活爽利，不都是把头发剪短了盘着，看着就舒服也不热。”
“那能一样嘛！”玉枝被主子这话噎得无语，寻思了半天，才说道，“您是多金贵的人，能跟一般的村妇比吗？更何况，展爷最喜欢的不就是你这头齐腰的长发，像当初还在央淑宫的时候，他天天拽着不放，还天天吵着要给你编小辫。您现在这一开心就喜欢捣弄头发的习惯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所以我说呀这头发是绝对不能剪的，您说呢？”
半天未曾听到回答，玉枝发现韩若夜的身体竟有些僵硬，自她发间抬起头来发现方才眸中的欢愉消失殆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暗暗低下头重重抽了下自己嘴。
“王妃，我错了。”
韩若夜笑得哑然，她摇了摇头，阖上眼身体向后倒去，完全陷入背后软枕之中。
许久，寂静的车内传来一声轻叹，韩若夜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睛，形容疏离，声如冷泉，“玉枝，看见拴马石旁的那朵花了吗？绚丽的绽放，却终逃不开凋谢的结局，这便是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太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