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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长跪 ...

  •   第七章长跪
      月色如洗,展修明坐于灯下,拿着块上好的丝帕正在擦拭手中的玉笛。他身后的桌上青铜香炉正冒出袅袅青烟。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爷,今日四公主在广宁殿安置了。”何原抬头看了眼自己的主子,见他仍是目不转睛地擦着笛子,忙又低下头继续汇报,“今日四公主喝了好些酒,离席的时候走路都不甚稳健了。”
      “哦?”展修明挑了挑眉,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然后去哪了?”
      “她和五王子两人去了央淑宫,待了挺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四公主好像睡着了,是五王子抱着出来的。”
      “知道了。”展修明将丝帕放于桌上,修长的手指依次按在音孔之上。“白日里让你查她最近在喝的什么药,可曾查出来?”
      “查了,查了。”何原忙点头,“还是原先元太聪给留下的药,今日里还见玉枝给四公主煎了一副。”
      “还在喝那药!”展修明沉声喝道,他顿了顿然后又道,“让你去查元太聪现在的下落,可有消息了?”
      “有了。”何原忙擦擦汗,自家的主子平时一派温文而雅的儒家作风,但一碰上这四公主的事情却似变了个人似的,令人捉摸不透,“前阵子北水国传来消息,说他在都城开了个诊所,我已派人去把他请回来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何原应了声,然后躬身退下。
      待何原退出书房,展修明将玉笛放于嘴边,吹奏起来,悠悠的笛音时而寂寥,时而欢快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
      半晌,“爷。”何原在书房外唤道“太子爷来了。”
      “有请。”似早已料到,展修明缓缓放下玉笛,支于架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上皱褶,再抬起头时,脸上多了份书卷气,身上的冷硬寂寥却已荡然无存。
      “展兄,好雅兴啊。”韩昭德边打着招呼,边迈入了书房。
      “不知太子殿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展修明忙作揖施礼,绕开桌子迎了上来。
      待分宾主落座,小厮上了茶之后。
      韩昭德开口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日确有一事想讨展兄一个口信啊。”他笑咪咪地打量着对方。
      “哦?”展修明故作疑惑,沉声问道,“不知何事,需劳烦太子大驾深夜造访寒舍的呢?”
      “咳”韩昭德清了清嗓子,“还是开运河所需钱款的那档事情。前阵子雨下得急,清河两岸都遭了灾,听说父王打算把那八百万两银子调拨到赈灾上去了,那么这开凿运河的事情是否要暂缓一下了呢?”
      展修明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圣意难测,又岂是卑职可以揣度的。”
      韩昭德讪讪笑着,“朝中都知道展相掌管着东木的经济命脉,这笔银子的去向不问你展相,又能问谁呢?”
      展修明抬起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明的笑意,“卑职不过是代天子守牧,怎敢专断。况且东木国数年内连逢天灾,国库银根着实吃紧得很。”
      “那照你这么说,这运河今年是开凿不起来了!”韩昭德激动地跳了起来。“明年便是父王的六十寿诞,这运河不挖好,父王明年秋天怎么南下?”
      “太子何必动怒。”展修明拿起茶盖轻轻地撇着茶碗中的细沫,“按理说,您这笔费用不是最着急的,镇北军自今年开春到现在的军饷都还未发下去——”
      “我就知道你跟她还有关系。”未等展修明把话说完,韩昭德便出声打断道,“韩若夜那骚蹄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的。当初要不是昭宏冲出来,本太子早就……”话还未说完,韩昭德突然觉得自己失了言,赶忙打住。他小心地观察着展修明的反应。
      展修明脸上波澜不兴,却似浑然未把他的话听进去一般,脸上仍是保留着他惯有的微笑,“殿下也不用着急,开凿运河的费用自是不会少了一分一厘,定时误不了完工的日子,只是也要给卑职一点时间,好慢慢地掉转头寸才行。”
      得到想要的答复,韩昭德满意地笑起来,“展相不愧是东木的肱骨,令本太子敬佩啊。”
      “呵呵,不敢当。”
      “听闻父王有意将七妹妹指婚给展相?”议完正事,韩昭德开始聊起家常来,这展修明只手遮天,今后能否顺利登上王座,此人当属关键。
      “承蒙王上抬爱,卑职愧不敢当。七公主乃金枝玉叶,下嫁卑职着实是委屈了她。”欣喜而又不失恭敬,展修明总能在此种情形下拿捏好分寸。
      “这是哪得话,明华是我的胞妹,等旨意下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那还用说这么生分的话呢?”
      “岂敢、岂敢。”
      两人又寒暄了半天,韩昭德才起身告辞。
      待送他出了丞相府,展修明独自一人回到书房。他拿起架子上的玉笛,轻柔地摩挲着,目光却逐渐变得冷冽。
      * * *
      裕王的国葬极是隆重的,即使在很多年后,凌云城已然改名,城内的百姓仍是会时常念叨那场葬礼的奢华。
      然后对于裕王府和整个东木王朝而言,一切终究归于了平静。
      * * *
      仲夏的午后,原应是酷热难耐,杨柳静垂,蝉鸣不止的,可是在泰和宫内却是鸦雀无声,针落有音。韩若夜跪在地上已有一个多时辰,窗外耀眼的阳光被挡在了重重幔帐之外。她垂着目,挺着腰,双手放于膝上,静静地等待着。
      泰和殿是王太后的居所,王太后出自殷氏,与裕王的祖父是亲兄妹,先帝虽不是王太后所生,但因其年幼丧母,再加上太后本身未育得一儿半女,便将当时年幼的先帝过继给她。
      这位王太后年轻时,善骑射好读书,才情横溢,聪明过人,虽然没有给先王诞下一子,但凭着自己的对时势的把握和计谋,先是收养了先帝,然后在步步为营险象环生的宫廷中站稳了自己的脚跟,也为殷氏家族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先帝突然驾崩,未立下任何遗诏,当时她坐镇朝堂,力排众议,靠着殷家的军队和自己母仪天下的地位,最终将年幼的韩胤推上了皇帝的宝座。
      韩若夜的身边不时有宫女穿梭,她们穿着丝质软底鞋,踩在软厚的地毯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重重纱幔之内,年逾九旬的老太后正在午休,韩若夜是午时被懿旨招入宫的,静跪等候却已有一个多时辰。
      韩若夜轻轻捏了捏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的膝盖,头上已细密的冒出汗来,她可以断定床帐之后的老太后早已醒了,在这压抑而又昏暗的宫殿中,只要她一直不出声,她就得一直这么跪下去。
      许久,幔帐后面终于响起一阵织物摩擦细索的声音,接着便是不间断的咳嗽声,宫内当值的宫女闻声赶忙端茶、递水忙碌开来。韩若夜微微一笑,老太后终是沉不住气了。不多时,幔帐被几位宫女自内向外一层层撩开,一位老妇披着件明黄的外衣,斜靠于床榻上,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若夜,给祖母请安。”韩若夜略微站起,然后重又跪下,双手掌心朝上手背着地,头磕在手心中扣头请安。
      “嗯——”床榻上的太后沉吟出声。
      见老太后不说话,韩若夜也不出声,她暗暗使力揉捏着自己的膝盖,刚才起身跪拜,麻木的小腿不听使唤,险些不稳倒在地上,不过现在活动了下发现小腿竟有了知觉,一股股酸疼不住地由小腿往上钻。
      “你起来吧,跪着怪可怜见的。”许久老太后略带沙哑的缓缓响起,然后她回头朝身边的宫女吩咐道“给镇国夫人搬个凳来。”
      “谢祖母恩典。”
      即刻,便有宫女搬了个绣墩放于她的床榻前,另一个宫女上前搀起韩若夜徐徐走过来坐下。韩若夜倚着宫人缓缓坐下,剧烈的酸疼突然袭来,让她不禁蹙起眉头。
      “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老婆子我也老了帮不上你,让你一个受累了,看人都清瘦了许多呢。”老太后老于世故的脸上呈现出慈祥的笑容。
      “若夜不敢。”韩若夜赶忙摇头,“这是若夜的本分。”
      “哎——”老太后叹了口气,“洪昌这孩子是为国家尽了忠义了,只是苦了我这白发人送他黑发人啊。”
      “祖母请节哀,您是东木的祥瑞,若是因为过于哀伤而伤了身子,便是东木的损失,父王也会伤心的。”若夜回答的简洁而又得体。
      老太后叹息了许久方才作罢,“你虽说是洪昌后续的,但这两年也经常听边关回来的人说他和你二人在那过得是神仙眷恋般的生活。”见韩若夜的神情有些恍惚,老太后伸出手同情地搭在她交错的手上,“只可惜你命薄,才过了这两年好日子,他就这么走了,哎——也没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来。”
      听到此话,若夜身体不由地一震,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笑地淡然,“有桀儿也是一样的。”
      “那小子!能一样嘛,他能有他爹一半的出息就好了。”说着老太后瘪了瘪嘴。“我看倒是吉昌的那两个小儿子挺好,听说现在在军中威信也挺高,你也挺重用他们的。他们祖上三代都没出过一个将才,到了孙子辈了还终于出了这么两个有出息的。”殷吉昌虽与裕王殷洪昌都属昌字辈,但为殷氏旁系,而非殷氏大族直系,家道早已中落,不过是借着同为殷氏三代在军中混个可有可无的职位,只是到了殷平寂、殷平安一辈,两人才华出众武功卓绝颇受裕王殷洪昌的赏识。裕王的祖父是这位老太后的胞弟,她见自己的嫡系曾孙不如别家孩子自然看得心里不舒服。
      “桀儿还小,等以后长大了,世袭了老王爷的爵位自然会变得。”韩若夜出言安慰。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急躁冒进的样,当时放在宫里也是被我惯坏了。”老太后无不后悔当时过于宠溺骄纵了他,思及此,万般懊恼涌上心头,一着急,气涌了上来,不禁咳嗽起来。
      韩若夜慌忙探身上前,将原本斜靠在床榻上的老太后扶正,然后替她揉了背心,待咳声停止,抽出腰间的手绢为她擦去嘴角碎沫,又从身旁宫女手上接过茶水服侍她缓缓饮下。一系列动作娴熟连贯。
      老太后长嘘了一个口气,摆摆手示意若夜坐下,“哎——人老了老了,就总想起以前的事,我这几日总是在想若早知道你和洪昌会结下姻缘,当初桀儿在宫里的日子就该送到你那里调教去。”说着老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韩若夜,眼前的人水晶的人儿,剔透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你看你把昭宏教得多好呀。”
      韩若夜眸光一闪忙又垂下眼皮,“祖母说笑了。我和弟弟自幼缺了母亲,少人教化,不懂礼数,在宫里恣意乱为,给各位母妃和哥哥姐姐们添了不少麻烦,得点教训也是为我们好。”
      “呵——是吗?”老太后不置可否地,接着语重心长地盯着韩若夜,“若夜,你不记仇吗?”执掌宫廷内务几十余年,宫内是如何见待他们的她又岂能不知道,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失了势的王子王女被宫里人轻贱,历来有之,总是不太好插手的。
      “我该记仇吗?”韩若夜沉声反问,抬起眼,目光深幽直视老太后探究的目光。“若真要记仇,我又该记谁的仇?”
      老太后欲言又止,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韩若夜的眼过于清澈、干净,竟然看不出一丝的仇恨,这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怔了会子神,老太后眼波流转,反而释然地笑起来,“你是一个聪敏人,看来洪昌没有选错人。”
      “若夜惶恐。”韩若夜低下头,垂下眼睑盖住眼中一逝而过的光芒。
      又聊了会儿家常,老太后环顾四周,抬起手挥退了两边伺候的宫娥们。“你们先退下吧,我想跟若夜单独谈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长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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