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1.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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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马车飞驰，水花四溅。
当韩若夜匆匆赶至寿昌殿时，紧张的气氛扑面而来。宫殿内外的禁卫军已换成了生面孔，虽人数未变，但整肃的军容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出入宫殿的宫娥太监无不形色焦急，步履匆忙。天下着小雨，谁也没有停下脚步欣赏这雨中的皇城。
帝王寝宫的大门紧闭，韩若夜被宫人引进了侧殿候旨。
甫一进入侧殿，她便发现自己已是最晚一个到达的人了。太子韩昭德端坐在正中央，面色深沉，双手交握，似在思考着什么。三王子韩昭明坐于他的下手，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润，局促的眼睛正四下张望。他见韩若夜进来，作势就要站起招呼，又看的太子并未有动作，复尔又犹豫地坐下。
另一侧几位未成年的王子公主围坐在一团，七公主明华坐在中间。韩若夜的目光扫至她身上时，她略微一笑，露出生疏而又刻意的笑容来。
环顾四周，不见弟弟昭德，韩若夜倍感疑惑。
待宫人端来热茶，她开口问道，“五王子呢？”
“五殿下与几位御医在寝宫内探讨药方。”宫人低声回答，而后离去。
殿内寂静无声，时间随着沙漏一分一秒的离去。没有人说话，任何动作都发生的极度缓慢，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来。
殿外的雨还在下着，廊檐上的水滴不断地掉落地面，“滴答”的声音竟是这压抑中唯一的声响。
忽地。殿门被人推开，韩昭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外。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他，死寂的河床内突然注入一股清流。但见他大步流星走入殿内，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
“父王怎么样了？”韩昭德第一个起身，急切地问道。
韩昭宏环视着周围的兄弟姐妹，释然地回道，“天佑我东木，父王终于醒了。”
听了此话，韩昭德眯起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人又靠回椅背，眼神不由地投向了若夜。
韩若夜则还了他个不明所以的笑容。殿内的气氛，也因两人态度的转变，而有所缓和。
“姐。”韩昭宏轻声唤道，“父王要召见你。”
“是我吗？”韩若夜有丝诧异，她回首看了眼韩昭德，发现对方的眼中有着同样的疑问。
“嗯。”韩昭宏应地有些踌躇。而后他对太子说道，“父王令你在侧殿候旨，其他兄妹都散了吧，父王身体不适，不能一一召见了。”
话音未落，殿内便已喧闹起来。
明华更是冲至她的面前，语气带着明显的逼迫，“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哥？”
去年酒宴上明华坐于展修明身旁巧言盼兮的乖巧样子自脑中闪过，韩若夜看着她现下的原形毕露，有些话竟也不愿多说了。
反倒是韩昭德此时似乎反应了过来，他轻喝明华，将她拉在一旁。
“快去吧，别让父王等急了，否则又要怪罪你了。”韩昭德语速轻缓，一时竟听不出有任何的情绪。
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他倒是第一次说出这般贴己的话。
若夜略微点头。朝众兄妹挥了挥手，而后跟着执事的太监离开了侧殿。
* * *
薄纱绣帐，烛影摇摇。
清雅的薰香与浓重的中药味混合在一起，很奇怪，却能透人心脾。
被引至床榻边行礼而后坐下，隔着薄薄的纱帐，父女俩人相视无言。
半生戎马，半生诗文，坐拥江山万里，却终逃不过这生老病死。
“昭宏的医术是越发的精进了。”低沉的声音自帐中传出，嗓音带着半分嘶哑却仍不失天家的威严。
“是的。”韩若夜轻声回着，目光落在他朦胧的脸上。
“想他儿时就偏好摆弄奇花异草，没想到当时的玩乐却给他打下了一份夯实的基础。”嘉德帝神情懒散，言谈随意，满是长辈的亲和。
“是的，确实没有想到。”韩若夜端握在腹部的双手紧紧捏紧，应答着。
“那元太聪这么一个怪人，却收了他为徒，也是难得。”嘉德帝继续不着边际的说道。
“是。”韩若夜艰难地回答。
“他确实有学医的天赋，浪费了甚为可惜。”嘉德帝略微起身抬头看向她。
韩若夜垂下头，咬唇不再回答。
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嘉德帝靠回软枕，并不动怒，继续说道，“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上至一国之君，下至黎明百姓都逃不过这天道使然。你不觉得昭宏今日所选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注定吗？”神似飘向远方，韩若夜幽幽地问道。“若是没有当年的伤，他又怎会遇到神医；若是没有当年的怨，他又怎会寄情花草；若是没有当年的人，又怎么会有今朝的事。父王，这就是您所谓的命吗？”
凝重再次降临，嘉德帝也不再言语。
窗外的雨停了，蛙鸣偷偷地响起，虽不聒噪，却足以扰乱这一室的宁静。
“他今日和朕说，希望将来能游历四方，为你寻找治病药方。”嘉德帝的语调依旧温和，眼神却已变得凛冽。
韩若夜依旧垂首，神情未变，“倒是难为他了。”
“你从小袒护他，此次怎就舍得了？”
“雏鸟终要振翅，远离鸟巢不过是早晚而已。”韩若夜说得淡然，嘴角竟还含着一丝笑意。
“你不担心？”
“东木是父王的天下，父王圣泽远播，他行至那里都能受到父王的庇佑，儿臣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粉嫩的唇瓣如花瓣开合。
“你能想明白那是最好的。”嘉德帝点头，徐徐阖上了眼。“这两日朕身体欠佳，朕会令太子代理朝政，你也要从旁辅佐，配合行事才是。”
“儿臣谨遵圣谕。”说罢，韩若夜起身跪地叩拜。
看着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的畅快，嘉德帝不禁皱眉。
“过两年等殷桀弱冠，你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
“是啊。”韩若夜浅笑，神色充满向往。
“到那时就搬回宫里，朕请最好的御医给你调理身子。看你面相也该是个福寿绵延的孩子，命不该短的。”嘉德帝笑得慈祥，话语中充满浓浓的关切
“总是劳父王伤神，儿臣罪不敢当。”说着又是一跪，低垂的眼眉中似含着亮光。
“你啊。”嘉德帝起身拨开纱帐，轻轻将她拉起，“自小性子就倔强别扭，弄得所有人都不敢亲近你。你却又见不得别人对你好，别人对你一分，你却要还上十分。”他将她的右手握住，轻轻拍打。
“父王教训的是。”韩若夜抿紧唇，不住地点头，一滴水滴掉落了下来，砸在嘉德帝的手背上，溅出四散的水花。
“别哭啊，最见不得你哭了。”嘉德帝抬起手将她眼旁的眼泪抹去，轻声哄劝。
时间不断流逝，嘉德帝终是将她的眼泪劝住，又跟她说了好一通话，这才准许她跪安。
目送着她纤弱的身影消失在空寂的宫殿中，他的神情复杂，陷入沉思。
* * *
飞奔的马蹄又一次踩碎水花，青砖在铁蹄下咯咯作响。
韩若夜坐在马车中，右手紧紧拉扯着左手腕上的珊瑚手链，修长的骨节因为用力而纷纷突起。
隐忍而后的爆发，令她产生一种晕眩。她有些分不清周遭的景物，只觉得满脑似要炸开一般，红的黄的黑的，一团团向自己袭来。身体失去了平衡，唯有依靠车厢才能稳住。
心下默数着马车颠簸的次数，韩若夜狠起心来令自己冷静。拳紧的手指不断地用力，指甲终于陷入了皮肉中，略微上挑，撕开了掌心的血肉。钻心的疼痛传来，韩若夜咬牙承受。混沌的大脑，也因痛楚恢复了清明。
渐渐移开指甲，展开手掌，四个不规则的月牙伤疤赫然横躺在手心。指甲尖上沾染着点点鲜血，将这葱白玉指装点地妖艳动人。
时光似发生逆转，恍如又回到了六年前。
自己被人搂在怀中不断地亲吻，身上的红衫也已被退至了腰间。忽而，大门被人推开，弟弟昭宏竖眉、含怒冲了进来。没有对峙，没有责问，昭宏还未等自己出声，便举剑向那人砍去。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上前扑救，文弱的弟弟却已便被那人制服，原本手中的长剑也被他夺走。
“放了他。”此时的她竟只能在一旁撕声力竭的尖叫。
那人回首笑看她一眼，而后摇摇头，嘴唇微微嚅动。
她似看懂了他的唇语，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锋利的长剑贯穿了弟弟的后背，殷红的鲜血汩汩顺着剑刃流出，白色的长衫，灰黄的地面瞬时染成一片血红。
“不——”尖锐的长啸，势要将耳膜震穿。她跪倒在地，颤抖地接过弟弟身躯，温热的鲜血自她的指缝流落地面。
无奈的绝望将她最后一丝气力抽走，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白色的里衣沾满了鲜血。
看着红色逐渐自弟弟的脸上退却，青灰色带来了死亡的征兆。她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捂住了弟弟的伤口，任凭旁人怎样的呼唤，怎样的拉扯，都无动于衷。半晌，她痴痴地笑了，明亮的眼神却已失了焦距。
“热的，是热的。”她不住低喃，浑然忘我……
搓了搓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韩若夜幽幽地叹口气，胸中的积郁却又多了几分。
除下被自己拉扯松动的珊瑚珠串，捏在手中仔细拨转，似要确定它的存在。
她扯起嘴角想要自嘲地微笑，竟发现并无半分力气。
昭宏的想法她早就是猜到的。可是真的放弃，就能解脱这命运的纠缠？
那人狰狞的面容曾多少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那几年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被他惊吓，红色的雪，黄色的地，黑色的发不断地交织在一起，缠绕在她的心头。
她怕，怕这种宿命般的绞缠。她希望离去，希望自此命运不再被人摆布。
可是太多的羁绊却令她寸步难行。
苦笑着将手中的珠串带回手上，自嘲地按了按眼睛。方才声泪俱下的表演，不知是否能打入他的心田。
双方的话都带着几份真情，却也带着几分假意。韩若夜有时觉得假话说多了，都能将自己说服。有些沮丧，却又无可奈何，她静静闭上眼，陷入沉思。
马车仍旧在官道上奔驰，雨后的夜晚，空气格外的清新。
这样的夜最适合诗人在林间漫步，湿润的空气能够陶冶他们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然而，却总有人会来打破这样的寂静。
兵器碰撞的声音自街巷一侧传来，而后有两具黑色的身影斜刺里朝若夜这边冲了过来，前方一人身影不知被身后何物撞了一下，身体飞了起来，“咚”的一声撞上了车厢。
车厢一阵剧烈晃动，车夫赶紧将缰绳勒紧，马车被迫停了下来。静坐在车内的韩若夜也是一惊，她迅速的起身，挥开车廉，向外查看。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31.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