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7.君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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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君子
韩若夜不语，起身又朝窗旁走去。林林总总的摊位依次排开，叫卖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她目光落到了无双楼旁一个卖字画的摊位上。卖字画的是个书生，看模样不出三十，人很瘦，不算宽大的布袍穿在他的身上仍显得肥大。此时他正埋首写字，全神贯注的神态丝毫不受周围喧闹所扰。挂在他摊位高处的几副字画在风中摇曳。
韩若夜示意玉枝过来，指着窗下的那名书生，吩咐道，“你取五百两银子，下去买他架子上的一幅字画，记住只准买一幅。”
“啊，是。”这么多银子买画！五百两银子在无双楼吃刚才她点的那样的酒席能吃十桌。买他那种穷书生的字画，买个百八十幅都有剩余，而王妃只要买一幅，那画有这么好吗？难道是名家之作？不可能啊，那人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名画家呀。玉枝诧异地看着她，眼中写满了疑惑。
“王妃，您想要哪一幅？”
“随便。”
韩若夜平静的声音让玉枝一阵迷糊，难道自家王妃惜才，有心接济他，又怕那书生面薄不愿接受，所以才想得高价买他字画？对，这个有可能！
思及此，玉枝了然地冲她点点头，揣上五百两的银票走了出去。
韩若夜岂不知道自己侍女千弯百转的心思，她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倚着窗继续朝楼下看。
不久，便见的玉枝自无双楼内走出，来到那字画摊前。
离着远，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玉枝一手拿出银票一手指着架子上的字画时，那人连连摇头，玉枝也拿了骄，也不管那字画了，一个劲就要把那银票往那书生怀里塞，书生不停躲闪避让，两人争执半天，书生始终没有拿那银票。半晌，玉枝赌气地跺跺脚，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无双楼。
只听得“噔噔”的上楼声，不多时，门帘一撩，玉枝拧着眉嘟着嘴便进来了。
“王妃，那书生好不识抬举！”玉枝一进门，就气鼓鼓地骂道。
“怎么啦？”韩若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画没买到吗？”
“嗯，就是。”玉枝不甘地点头，
“我过去跟那书生说我们家妇人欣赏先生的墨宝，想用五百两纹银请一幅画回家仔细品读，不知先生可否割爱？
没想到他一听五百两，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就赶忙摇头说自己的画只值二两银子，根本就不需要五百两。
那我就说我们家妇人欣赏先生的才华，愿意出重金购买，还劝他不要推却您的好意。
可是这个愣子就是认死理，愣说这画就值二两，高了低了都不卖。这不吵了半天，他偏不卖，有银子送上门硬是不要，您说可气不可气！“
听了玉枝的一番叙述，却未表态，只是低头沉吟。
此时，门帘轻轻撩起，小二陪着笑端着菜走了进来。 “您点的八宝鸭，红烧肘子……最后‘受之以鱼’。好了，您的菜齐了。” 菜一道道地送了上来，不一会儿已铺满了整个桌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小二弯着腰，轻声问道。
韩若夜看着这些菜，脸上泛起笑意，“小二，劳烦您去把楼下那位公子请上来可好？”
“您说的是无双楼旁的那位吴先生？”小二诧异的问道，从不觉得那街边卖字画的会和达官显贵会有任何关系。
“嗯，正是那位吴先生。”韩若夜点点头。
不敢多问，小二立马收拾起疑问，“好嘞，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去请。”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包间。
“王妃，您这是……”玉枝糊涂了。
韩若夜也不做解释，端起温热的茶水轻轻啖了一口，然后牵着玉枝的手坐于餐桌之前。
此时，门帘轻轻晃动，韩若夜笑容清浅，她要等的人来了。
* * *
吴澄之很是疑惑，方才有一丫环打扮的女子到他摊前强要买画，而现在又被无双楼小二陪着笑请了进来，言语间满是恭喜祝贺的言词。从小二的话中他听出了几分明了，但更多却是疑惑。
被小二引上了楼，走到一间包间前，小二轻挑了珠帘，请他入内。
吴澄之皱着眉，缓缓入内。
但见主位上端坐一蓝衣少妇，服饰简洁，脸上不施脂粉，却依旧散发出典雅高贵的气质。她笑得清浅，给人一种从容安定的气息。
“喂！你看够了没有！”玉枝嘟着嘴，对甫一进来，便在那里径自愣神的书生喊道。
吴澄之方觉自己失态，忙收敛心神，这才发现坐在那白衣妇人下手的，正鼓着腮帮子的女子正是方才要强买字画之人。
“玉枝，不得无理。”韩若夜沉声喝斥。
玉枝一扁嘴，退至一旁不语。
若夜抬眼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书生，虽衣着简陋寒酸，但神情自若，不卑不亢，骨子里自然流露着一股子傲劲。
她浅浅一笑，站起身施礼，“下人不知轻重，得罪了先生，还请吴先生勿怪。”
“哪里，不敢。”吴澄之礼貌地侧身避过她的行礼，暗忖此人究竟是何等人物，为何要这般礼贤下士地对待一个落魄书生。
韩若夜似乎不着急给他答案，只是请他落座，而后才自己坐定。
“今日冒昧请先生来，其实是有几个问题想请先生指点一二。”她悠悠地开口，语气依旧的不咸不淡，令人摸不着头脑。
吴澄之正襟危坐，回道，“吴某才疏学浅担待不起指点二字，不知夫人有何疑惑？”没有主动询问她的身份。但从她的举止已可判定她绝非一般妇人。若她愿意告之，自不需他来问，若她不愿告之，亦是没有必要自讨晦气。
“恕小妇人直言，先生生活定是艰辛得很吧。”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吴澄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韩若夜微笑，继续道，“小妇人爱惜先生才华，遣婢女高价收买先生画作，为何先生执意不卖呢？”
吴澄之闻言，略微愕然，但随即整顿神色，坦然道，“老母病重家中确实银钱匮乏，然古人云君子谋财，取之有道。吴某字画只值二两银钱，而妇人却以五百两高价相购，与其真正价值相差太大，吴某心中忐忑，莫不敢从命卖之。”
“好一个迂腐的书生！”在旁边半天不语的玉枝突然插话道。
韩若夜用眼角余光冷冷撇了她一眼，玉枝立时禁言。
而后她又淡然轻叹，“吴先生恪守古礼，果真是清华其外，淡泊其中的真君子。”
“不敢，不敢。”吴澄之慌忙站起。
“先生不必拘束，坐啊。”若夜扬了扬眉，示意他坐下。而后举箸邀请着，“先生为人令人敬佩，今日小妇人考虑不周，辱没了先生的高洁品性，还请见谅。今日酒席已经摆下，还请先生莫要再驳了小妇人的薄面。”边说着，边为他布菜倒酒。
吴澄之举箸犹豫着，看不出眼前之人是什么门道，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韩若夜装作若无其事，指着眼前的一道菜说着，“吴先生来尝尝这无双楼的名菜，受之以鱼，这菜可也是值那五百两呢。”
听到此话，吴澄之先是一愣，随机放下筷子，郑重地看向她，似是有了了悟。
若夜见他似乎反应过来了，也不多言，径自吃着盘中的菜肴。
吴澄之沉默许久，脸上神情时而疑惑，时而警惕，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变化之快令人瞠目。
许久，但见他缓缓站起身来站定，对着韩若夜便是一躬到地，“吴某眼拙，方至此时才认出镇国夫人，还请夫人恕罪。”说着又是一拜。
韩若夜有些吃惊，忙倾过身子，虚扶他一把，令他起身，含笑道，“是若夜未曾事先告知先生，请先生海涵。”
一套虚礼之后，韩若夜请他归复原坐，
归复原坐的吴澄之有些无奈，“本以为此事定无人知晓的，却原来早在夫人的掌控之下。”
“我也是前些日子偶然得知而已。若是早些得知，就不会拖至今日才与先生相见。令先生落魄布衣，身怀伟才却不得报复。”
吴澄之一窘，脸色绯红。
看着他的拘谨，韩若夜微微一笑，执起酒壶为他斟满，“吴先生既然能识别出若夜的身份，自然也明白若夜此次前来的目的了。还请先生为江山社稷着想，出仕途为东木尽显才华。”
吴澄之不语，目光沉静，似在考虑着什么。
半晌，方才开口道，“夫人可知我当初为何拒绝丞相？”
“若夜甚是好奇。”她从线报中得知，当初展修明之所以提出“以疫代赈”的方针，其灵感便是来自于和这位吴先生的一番谈话。当时也是在无双楼中，二人同时提及赈灾应效仿古人受人以鱼，莫若受之以渔的观点。彼时言谈兴奋，展修明躬身相礼欲请他出仕，却被他婉拒了。而后他曾多次相请，都被他推拒。
无双楼这道菜名便是展修明当时一时高兴所改的，至于那五百两银子是他被拒多次之后想资助他的，却被他悉数退回。
“吴某之所以拒绝，是因为展相所持政见并不能使东木走上富强的康庄之路。”他面容沉静，直言不讳。
韩若夜敛容，眼光不经意地瞥向房门，旋即停落在他的脸上。现今展相一方做大，能敢直言抨击他的人并不多见了。
“譬如？”
“就拿此次南火来购买丝绸而言。六年前我国已经与北水定下契约，每年运送四十万匹丝绸给他们，而他们要给我们相当于三百万两的白银。现在南火又是来要求这么一个数目，国内的桑植规模根本无法达到年产八十万匹的数量。届时为了能够满足这一需求，朝廷会让更多的农民弃稻从桑，放弃水稻的种植而改为桑蚕的养殖。”
“可是现下国库紧缺，朝廷需要这批银子的充盈。”
“但这却是饮鸩止渴！”吴澄之的话有些激动，唾沫星子也开始横飞，“现下还看不出来，长此以往若干年后又遭比去年更大的灾害，贫瘠的粮仓该如何应对？夫人，这绝非危言耸听啊！”
说到此，他情绪激昂，瘦弱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袍中不断颤抖。
相较于他的激动，韩若夜却沉默了。
有些事以往插不了手，现下势力消弱了更是插不上手。而且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朝着最理想的状态去发展的。
“既然先生觉得展相这边与自己政见不相符合，可曾想过与五王子及殷氏联手，一展抱负呢？”虽然他过于清高耿直，但也是怀有雄韬伟略之人，可堪重用。
“这——”吴澄之脸上明显地带着犹豫之色。
韩若夜也不相逼，只让他好好考虑。
接着两人又就现下的一些政局作了一番探讨，整顿酒席吃了一个多时辰宾主方才尽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27.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