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天无间》诸葛悯忠

9、八之章·了断

　　提婆当然也知道阿阇世以他的名义杀害了自己的父王，竟然露出了解脱般的微笑，那是在这世上最灿烂光耀的笑容……
　　斜躺在软床上的提婆，微微的合上那失神已久的眸子，摈退了所有的下人，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呵呵，我终于到了这一步了，是幸还是不幸呢？！我也不知道啊！阿难，哥哥真的不能再庇护你了，你要坚强，我现在好想再看见你美丽的笑容噢……”说着说着，不自觉的流下了他毕生第二次的眼泪……第一次自然是他刚出生的时候。
　　与此同时，阿难接到了去解决提婆的命令，不禁冷笑道：“是我去吗？！很好，我亲手解决他，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你过得还很潇洒嘛，看来阿阇世送的这奢华的宫殿、娇艳的舞姬以及醉人的佳酿，已经把你养成了颓废不堪的公子哥了。我此来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阿难的身影挡在正在中庭养神的提婆面前,不无讽刺道。
　　提婆听到是阿难的声音，心中剧烈一颤，那无边的深情伴随着无限的苦痛鞭笞着全身，强烈的隐忍使得提婆的本就白皙的面庞更显惨白。半晌，提婆张开了他漆黑如星的双眸，慈爱的望着阔别了八年的弟弟，神情中充满深深的哀伤……
　　良久，提婆把视线转向虚无的远空，淡淡地低语着：“他们还是让你来了。这样也好，我惹出的祸端，由你这个做弟弟的来收拾，也算得上是天经地义了吧……”
　　阿难惊异于提婆的淡然，在他的印象中，哥哥永远是那样的自负，那样的阴冷和霸道，竟变得如此祥和与慈悲……忽然心中没来由的一痛，随即被巨大的仇恨给湮灭在心房最深处，冷冷地说道：“哼，你已经有觉悟了，很好，省得我跟你这恶魔多费唇舌！我奉佛陀之命将你打入无间地狱，有这个觉悟了吗？”
　　提婆似乎没有听阿难说话，象是自言自语又象对阿难说道：“阿难，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不小心把母后最心爱的镏金莲花白玉茶壶给弄碎了，父王关了你足足有一个月吧。我则每天傍晚偷偷的把你放出来，我们一直玩闹到早上，你才肯回去的；还有一次，我与父王政见不和而顶撞了他。父王一怒之下，打了我一顿，我被打得皮开肉绽，差点送了性命。是你每天带来珍贵的九天百露膏和曼荼凝香丸给我，外敷内服一个星期，我就可以下床走路了，你那时候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还有好多……”
　　“你现在说这些陈年旧事是什么意思，想打动我，放你一马吗？！你做梦！”阿难不耐烦地打断道。
　　“呵，说的也是。我怎么像个糟老头子，老回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呢。那么，你快动手吧。”提婆凄楚的自嘲道。
　　只见阿难左手结起金刚橛手（藏传佛教中象征降伏魔障的手印），右手则结成骷髅手（藏传佛教中象征降伏鬼神的手印），形成了一个期尅印（藏传佛教中愤怒明王、护法最常用，所以又叫忿怒印或尽伏印），口中喃喃念起法咒：“临·兵·斗·者·皆·陈·列·在·前……”
　　“住手，阿难，我不准你伤害提婆哥哥！！”话音刚落，一个灰白的身影飞快的挡在了提婆的面前：“哥哥，你没受伤吧！”灰衣女子关切地询问着提婆。
　　提婆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不该来的，吉檀。”
　　“哥哥，你在说什么傻话，幸好我日夜兼程的赶来了，否则后果真是……阿难，如果你还有点菩萨的慈悲，就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吉檀天对提婆的回答很不满意地说道。
　　“吉檀姐姐，虽然我和你断绝了姐弟关系，但我还是不想伤害你。你最好让开，免得被我误伤！”阿难毫不为动，手中仍结起手印。
　　“阿难，吉檀，你们二人别在为我争吵了，你们和好吧，这是我这不成材的哥哥最后的愿望。”提婆一脸悲伤的恳求道。
　　“哥哥，你变了，变得胆小，怯懦了。以前的哥哥绝不是这样的，原来我认识的哥哥是冷峻、果敢，什么事情都是敢为天下先的啊！怎么成了现在的模样了，呵……”吉檀天无不悲痛地说。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阴风吹了过来，使人不觉打了个冷战。风把挡在提婆的面前的长发吹散开来，恰好看见那眼神竟满含绝望，颤着声说出了最后的一番揪心的话：“是吗，连你也觉得我变了吗？岁月是会让人改变的。现在只有我们兄妹三人，没有外人，我才想把自己憋在心底已久的话，对你们说的……”说着说着，眼睛习惯性的望向远方的天空：“阿难，我希望你能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不是被礼教或是别的什么的牵着鼻子走。关于摩登伽女，我不想多说什么，说了你也不会听的。我只是想你过得幸福，仅此而已，别的再也没什么了。吉檀，这些年苦了你，打理整个国家不容易啊。我希望在我下无间地狱之前，你能和阿难两人和好，别为我而伤心难过，或是想报仇，我的元魂将在无间的最深处庇护你们的。阿难啊，你再能为我露出你那光耀的笑容吗？！即使是假的，我也想看看呐！”
　　“哥……”吉檀天掩住嘴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难似乎也有点动容，很勉强地笑了下：“这下你满意了，也了愿了，是不是该去你应去的地方了。”
　　这时的天空异常的黑暗无光，像是天下大变的前奏，中庭的青竹花和婆娑花也随着阴风而群魔乱舞着……
　　“阿难，我回去换件衣服，再走，可以吗？”提婆没等阿难的回答，便进入了他的寝宫。
　　不一会儿，提婆身着一袭雪白色的麻衣，头上简单的插了根千年紫檀所造的发钗，左耳坠着出家前被自己丢弃的黑珍珠耳饰，那形体清瘦不显柔弱，那神情淡然不失孤傲，那动作洒脱不彰轻浮，那态度从容不绝超然……他赤着双脚缓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吧，现在我迈向了新的世界。这辈子是值得还是不值呢？呵呵，我得到了别人做梦都不敢奢想的地位，是我亲手葬送了自己‘光明’的前途，也是我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之途……那么，这一切的一切是该有个结束了，我开的头，由你来结束吧，阿难……阿难就交托给你照顾了，吉檀，希望你能答应我，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求了……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啊！”
　　“哥哥，我……”望着提婆恳切的眼神，吉檀天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答应你。”
　　提婆满足的笑容印在俊朗的面孔上显得那么光耀，那么安祥，就连佛陀得道时的笑容在那样的笑容面前也黯然失色：“谢谢你，吉檀。我们走吧，阿难！”
　　随着阿难念诵咒法的疾速，提婆的身影逐渐被无境的黑暗吞噬，耳畔传来阵阵令人感到彻骨寒冷的嚎叫，眼下是兆亿犯过的元魂在接受各种刑罚在为自己赎罪着……无间地狱的大门就此打开了，随即又关闭了，只是多了个“罪孽”深重的元魂在那里等待，等待着亿万年后的新生……
　　提婆哥哥还是下了无间地狱，最初的几天我象是发疯一样的找寻着，找寻哥哥还在我身边的证据。虽然哥哥是从我眼前下去的，但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说哥哥不过是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还会回来的……结果，直到哥哥永不回来的时候，我还是没向他表露自己对他的深深情愫……呵，当然不能呐，这是禁忌啊！不知从何时起，我便嫉妒阿难，嫉妒他能得到哥哥所有的爱，而我却总是被忽略……后来我突然变得异常冷静，被巨大仇恨的浪花淹没在比海还要深邃、比夜空还要黑暗的最深处，而做出了真正天理不容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