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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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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新府沈家老宅
“孩子,是祖母的不是,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让你过继来与祖母一道受苦。”继祖母见我睁开了眼,本是六神无主的她欣喜中更是带着自责地道。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忙转身去取桌上老旧的陶瓷杯为我倒了杯水,然后急急地转身来喂我。
我就着她的手吃力地将那半杯冷水喝下,随即便浑身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我极想告诉她,如今我过得已是极好,至少三餐都有饭吃,虽是也有吃不饱饿肚子的时候,却也强过那从前一日只得两个小得可怜的糙米饼且常常非打即骂的日子。奈何全身乏力泛冷,连说话的力气也无。
我的生父三老爷,身上有着举人功名,在都新府衙门谋了一六品府事,虽非要紧的差事,因祖父曾官拜从三品的武职,祖父的亲侄子,他的堂兄现今任着从二品的东南大吏,岳家又是一府之长,倒是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只是到底县官不如现管,他侄子虽任大官,官职也比那三太太的父亲还要高上三阶,却是早年举家迁往了东南,族中之事也是甚少理会。
故三老爷所仰仗的,更多的还是他的岳家。
如此一来,许多的事也就常受其妻辖制,偏又生性风流家中养得姬妾无数,却又从来护她们不住,任凭其妻打杀。
于那些无法说得上话的事,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晓得,也会装作不知,以维持其表面一家之主的威严。
如今我在继祖母这待了一年,倒是越发娇气了,这般因吃不饱饿得昏死过去,从前乃是常事,熬过去了也就是了。
却是将继祖母吓坏了去。
见继祖母垂泪的模样,莫名地,竟也是委屈地跟着哭了起来。
“既是饿了怎的不说,看你这苍白得如纸的脸,幸好祖母多少晓得这是饿急了的症状,否则还不知如何是好。”继祖母边为我擦去额上的汗,边难过心疼地道。
孙嬷嬷从外头进来,显是极为高兴,只见她人还在屋外已是开了口,“哥儿,快,快来趁热喝了。厨下的周大娘今日不在,是她媳妇在灶上,说了不少好话,方取了这粥,这大冷天的,哥儿又是正长身子的时候,快趁热喝了。”她身着一身旧衣佝偻着背走了进屋,来到床前将手上端着的一掉了漆的托盘放在了床沿边上,抬手揭了碗盖,一碗稀得只见几粒米的白粥便冒出了腾腾热气。
那灶房我也是常去的,只是但凡能吃的,不是被收好全不见踪影,便是被看得极为牢靠。不过有时运气,也能在灶台上悄悄地找得一块半块馒头。
这一碗白粥,怕得花上她与继祖母绣花得来的不少银钱。
除了粥钱,怕还得给那柴禾钱与辛劳钱。
三太太存了苛待继祖母的心思,连那小炉也不许她们在自个院子里用,想要一点带热气的东西,都得往那灶房去要,常常是受了一肚子的气却少有能要得的。
许是常年做绣活偷偷贴补生计,如今熬坏了眼睛,一件成品虽是卖不了多少银钱,却是得要花上许久的时日。而她二人与我一般,却是从来没有月钱一说。
继祖母听了她的话终于止了泪惊喜地扶了我起身,为我掩好那硬得如石头般的被子,才由孙嬷嬷一口一口地喂着我吃了起来。热食进肚,虽是依旧乏力难受,却也立马觉着整个人不再那般发冷。
“好啊,竟是偷厨房里的吃食去了,如今人赃并获,看你们如何说道。”不知何时我从前的嫡母三太太站在了屋门口,她穿金戴银,身上气派不已,一边说一边望着屋内嫌恶地用帕子捂着口鼻。
继祖母与孙嬷嬷见了她来,神色惊慌。
“太太。”孙嬷嬷上前去请安,继祖母也是忙起身往屋门走去,近了却又不敢上前,忐忑不安地望着立在屋外的三太太,竟是如那受气的媳妇般不知所措地不敢吭声。
我晓得她是来寻继祖母晦气的。
继祖母的嫁妆早几年已是被她夫妇二人掏得几近空了,她却一直认为继祖母堂堂从三品大员家的小姐,嫁妆定是不止拿出来的那些,定是偷偷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早年好言软语哄骗不得,后来也便撕破了脸,极尽苛刻。
嗣父没了后,三太太便寻着由头将继祖母身边忠心的人一个个地打发了,若非继祖母死命护着,孙嬷嬷又已年迈,怕是连她也早被打发了。
自那后,三太太一不顺气便总以逐孙嬷嬷出门相要挟,使得本受气太过还会去寻三老爷理论的继祖母不得不更加忍气吞声,委屈求全了。照她的话说,她的娘家远在朔州,她虽是家中嫡女,娘家如今却是庶侄当家,便是有心为她出头,路途遥远,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都是些没心的。
我如今不过七岁,虽已晓事心中愤恨,却非但护不住继祖母,还得被她护着,也只能看着继祖母白白受气。多年的相处,已是使我隐隐晓得,若想继祖母少受些刁难,便少开些口,否则,搭上自个不说,更是会累得继祖母多受些罪。
“你这老东西,吃我沈家的住我沈家的用我沈家的,如今竟干起了偷摸的勾当,今日我便饶不了你,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逐出家门。”三太太来寻事,也无需他人答话,似乎见了我们三人,她总能莫名地起极大的怒。于她而言,那些吃食,便是喂了狗儿,也要比给了我祖孙二人强得多。
一健妇得了命得意地进了屋门来就去扯孙嬷嬷,想要将她拖出屋去。
“太太,太太您饶了我这回吧。”孙嬷嬷挣扎着在原地想要挣脱那健妇的拉扯,却又不敢太过,急得不住地一边对着三太太求饶,一边想要跪在地上不让那健妇将她拖出屋去。这大冷的天,她在京都无亲无友,无处投靠,上了岁数的人怕是无需两日,便得冻死了去。
我听了动静大急,想下床拉住孙嬷嬷不让那健妇将她拖走,奈何头上依旧一阵一阵地发昏,手脚乏力。
“不,不,不,是我让她去的,你不要赶她走,都是我的不是,不干她的事,真的不干她的事。”继祖母大急,见这架势,晓得三太太是要动真格的了。
她奔到三太太跟前扯着她的袖子语无伦次地道。全然忘了,她是她正经的婆母,便是拿了再金贵的吃食,也是无可厚非,孙嬷嬷是她嫁入沈府时带来的人,这人的去留,本该是她说了算,更是忘了,这事说出去,理亏的却是三太太。
只是也得出得去。自一年前为了让我过继到嗣父名下与她一道过活,继祖母大闹了一场后,三老爷夫妇便以继祖母身体不佳需得静养为由谢绝了仅有的几个常来与继祖母闲话的亲眷来府,更是不许继祖母主仆二人踏出大门一步。便是那绣了的花,也是托了祖父留下的一独眼老仆才能悄悄地捎带了去卖。
那一次,便似耗尽了她生平所有的勇气,过后却是更加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了。
三太太因着她娘家也是都新大族,父亲在都新府任一府之长,前几年又将她自个亲生的大女儿嫁去了京中何伯爷府,行事越发地不知收敛了。
“老不休的,你竟敢扯我。”话未说完,三太太手上已是动作,毫不留情地将继祖母一把推倒在地。
孙嬷嬷满脸惊惧,想要上前去扶,却被那健妇死死拽住,最终也不知是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挣脱了钳制,却是终究晚了一步。
“不!!!”我大叫一声,惊得坐起了身。
“大人?大人?”侍女在隔扇门外倚着纱帐略带焦虑地唤道。
我定了定神,恢复了素日里的清明,道,“无妨。”
外间听了,不再多言。
那段日子已是许久不曾忆起,没曾想,竟跑梦里来了。
继祖母的腿,便是在那一次后落下的病根,每年刮风下雨,总是酸痛难忍。那一次,若非过后我偷偷跑去求那时还健在心地良善的七叔祖奶奶,继祖母这腿,凭那三太太为了息事宁人请来的庸医,怕也好不了。
下了床,披了衣,走了几步来到隔扇门边。
立在门边守夜的侍女显是方才听到我在里头的动静,却未得我允许不敢进内,此刻隔着纱帐见我出来,忙在外头为我挽起了帐子。
“研墨。”
“是,大人。”侍女听了一人来到案边摆好纸砚,一人细细地磨起了墨来。
半刻钟下来,搁了笔,看着那满纸的“去”与“不去”,不禁摇了摇头。
昨日面圣,圣上已是决意,要我出使北域。
纵使晓得许是回不来了,君命难违,却也不得不去。
出使北域,倒无甚让我为难之处,使我难以决断的,却是是否要去那凌府提亲。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响,随即传来忠叔的声音,“少爷。”
“进来吧。”
忠叔步履稳健地走进了门来,和声道,“见少爷这么晚了屋里的灯火还亮着,老奴过来看看。”
我听了淡笑,“睡不下,起来写了会字。你们下去吧。”
遣了一众侍女下去,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忠叔在我对面停下,见了案上的字,面色凝重了起来,“少爷,出使一事定了?”
“定了。只待再议妥了,便发明旨。明常掌着西边二十载,圣上有意借此机释其兵权。已是发了令,命其增兵北边骁丘,由其副将霍大人代为接掌西边。”
那霍大人,却是太子的人。
可怜那明常却半点不知。
我整个人倚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摆件。
“他怕是还做着去那北边立功的大梦。”忠叔冷笑着道。
说着他搓着手激喜地道,“好,好,好,老天终是要开眼了。将军的仇,终是要得报了。当初若非是那贼子贪功冒名,拉拢不成怕将军上奏朝廷揭其贪没餉银粮草一事,密谋使计指使部下害得将军中了敌人圈套,将军又怎会客死沙场,您与老夫人又怎会受那后来的苦。可恨老奴位卑言轻,所言不过被人当成信口开河,诬告构陷,谁也不信将军之死另有隐情,求告无门。”说到这他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既是密谋使计,定是做得滴水不漏,若非那几人计成之后酒后无意说漏了嘴被贬为伙夫的忠叔无意听得,怕是谁也不会知晓。
听他所述,他曾受过祖父活命之恩,也曾随祖父出生入死,祖父被害后他也去求见过那沈氏一族之长,奈何族长却是一面也不愿见,他几次三番求见不得,也打听得了族长为人,终是失望而归。
晓得凭他一小小伙夫无凭无据即便上告也是无门,怕还得因此打草惊蛇引起明常等人忌惮,自己性命不保不说,还得连累沈家那孤儿寡母。知寻常途径难以洗冤,便想着凭一己之力替祖父报仇。
说来他也是意气之人,蛰伏西北军中数十载,终是暗杀了几个当年同谋之人,那丽贵妃之兄长明常位高权重,他却是近不得身奈何不得。唯一一次刺杀未果得了重伤逃了出来再使不得刀,才寻到都新想要投靠凌府,奈何三老爷不是良善之辈当面使他难堪不说,更是使人羞辱于他,心灰意冷之下他也是无意打听得我祖孙二人境况心生不忍,才落脚都新偶尔为我祖孙二人偷偷送些吃食。
我垂着眼两手搭在圈椅上使自个坐得舒坦些,淡淡地道,“那些欠下的终是会要他还回来的。”
待到大了手中有了权势,我也命人暗中查访当年之事,虽是蛛丝马迹,却也直指当年主使之人便是那明常无疑。细节如何我已是无心打探,只要莫寻错了仇人冤了无辜便是,且那明常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是该死。
太子近几年来手中掌着关于明家的罪证怕也不少。至于为祖父明冤一事,当初祖父战死,虽未加赏,倒也未曾获罪,待到墙倒众人推时便也水到渠成,中间却也无需我来动手。
其实刺杀那明常也非难事,只是若他不明不白地死了,却是便宜了他,终是要他身败名裂,才换得回他这些年的逍遥,为祖父雪那一恨。
忠叔点头道,“少爷所言极是,老奴便要看看,他明常会是个如何下场。”转神他又现出了担忧之色,“少爷出使北域,路途遥远艰辛,却是不知要受多少的苦。”
“此事先莫要告知祖母,待明旨下了再说吧。”我坐正了身子道。
身边之人都只道我去那北域会吃苦头,担忧不已,却是谁也不知,此行,我已是做好了那有去无回的准备。
“忠叔,你说我明日便请相爷去那凌府提亲可好?”
”少爷。”忠叔唤了一声,不解本已安排好了的事为何我还会有此一说。
“那些姬妾都已是遣散,便是昨日,礼也都备好准备去那相府,不过是出门前被急召了进宫,中间耽搁了。也不必择日了,明日下晌便请相爷为我去那凌府走上一遭,上门提亲便是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道。
忠叔听了我的话极为欢喜,“虽明日托了老相爷便直接上门求亲是急了些,不过去那凌府该备的礼老奴早已是命人备下,明日天一早再命人仔细打点便是,事急从权,少爷出使在即,亲事还是早些定下才好。这府里早就该有当家的祖母了,老夫人可是盼了好几年了。这上门求亲,老奴还得再去寻人仔细看看,除了备着的那些可还有落下的。”
我看着他一副思量着该再备些什么才妥当的认真模样,在心头叹了口气。
想到方才那梦,心中更觉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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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当初既是许你自主姻缘,便依你之意,而今只想问你一句,若朕为凌国公家的七姑娘保媒,你可愿意?”圣上如一寻常老者般慈和地看着我,缓缓地道,未待我答,他又似自解般道,“那凌氏七女嫁你为妻虽是高攀了你家门楣,却也非那不能婚配的,只是你若求娶的是那凌府家主所出嫡女,虽也低娶,却是略微好些。”
我却是听得心头一跳。
吴明,竟是圣上的人。
当初便是疑他才会安排了不相干的差事使他出京去接继祖母,不让他插手十皇子一事。那次一路随着凌七姑娘去那茶楼,特意只带了他一人前往,便是为了试他一试,看他会将消息传于何人,当日夜里便截得其飞鸽传书,所传之地,便是这皇宫大内。
没成想,不是太子的人,却是圣上所派。
罢了,虽是暗探,用得好了,却也非不能成为助益。兴许,借了圣上的势,有些事办起来却能更为稳妥。
至于凌七姑娘一事,也非说不得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不逾越礼制谨守礼法不累及女子名声,男子有了倾慕之人,也是风流之事,倒也不怕天下人都晓得。
我执手躬身道,“皇上,若只为了般配,门当户对的人家却是不少,又何必去寻她家。”知圣上是觉她的身世与我不大般配,我不禁出言辩道。
她于我,却是无人能替。
娶妻生子,从前于我而言,不过是人之必经,既无期盼也不热衷,对于女子,更是从未有过太多心思。只是自遇上她,这成亲的念头便一日强过一日,竟也觉着急不可耐了,偏偏却又为事所阻,不能如愿。
“倒是朕糊涂了,那凌国公府三世而斩,发家也是在其祖父一辈,而今不过百十来年,与都新沈氏两百多年的世家大族自不可比,莫说你是世家子弟,祖父沈老大人也曾官拜从三品,便是出身寒门,凭着你这从二品的官职,凌家也是高攀了你。”说着自失一笑,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如此便那凌七姑娘吧。”
听了圣上所言我心中百转千回,几度思量,虽是极想不管不顾即刻谢恩而去,却是终究想着此去凶多吉少,不忍拿她一生来赌。
闭了闭眼下跪回道,“臣惶恐。韶华易逝,臣,不忍其为臣所耽搁,也无意别家姑娘,国事当前,只思国事,万望皇上成全。”心中几番挣扎,最后这话明明出自自己口中,却觉得似是他人所言。
“你可要想好了。”
“臣已是想好。”
圣上听了叹了道气,默了默,看了我许久方道,“既是如此,朕便赐你美姬四名。回去好生打点,在府里歇上几日吧。”不论及国事之时,圣上,似乎也真个便只是一年长老者,慈祥得使人觉着亲近。
只是于我,却是从不敢忘,伴君如伴虎。
”谢皇上。”虽未言明,却也心知肚明,那四名美姬,便是要我在离京之前收用,若是上苍眷顾,兴许能留下子嗣一二。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是,即便侥幸留下血脉又能如何。失了父亲庇护的孤儿,那都新沈宅,便是如一牢狱,能将人活活生吞了去。
不留血脉,孑然一身,反倒了无牵挂,行事更能无所顾忌。
且继祖母常年担惊受怕,如今看来却比同龄之人老上许多,孙嬷嬷已然离世,她孤身一人更是需要人来奉养,一襁褓中的待哺幼儿,如何能够。倒不如从族中选那老实的好人家,过继个十五六岁能挑大粱的孩子来为她养老送终,便是日后整付家财送了旁人,也是足矣。只有嗣父一脉有人奉养,她才不必因那三老爷要全孝道顾及名声被以奉养之名接回。
想到这我心头不禁冷笑,那三老爷于人前,倒是做足了孝子模样。说来他还得谢那沈氏族长当初的提点。若非祖母摔伤后族长上门去道,“尔等在家如何行事我既不知便也罢了,若是传到外头,坏了沈氏一族名声,我却也不好姑息。”那三老爷夫妇二人也不会那般小心,将府中下人整治得谁也不敢在外头说道我与继祖母在府内之事。
族长那时的心思,也是盼着借那三老爷的手将我除去,他好借此再行寻机谋夺嗣父名下被三老爷以我年幼而代管了去的产业吧。说来若非为了慢慢掏空嗣父名下产业,三太太怕我没了,族中之人又以此生出事端来谋夺嗣父产业,当初怕也不会留我那么些年。我那几个庶兄,不就是生病没了的吗,常年挨饿饿得狠了的人,只要生病时不去看顾不给吃食不请大夫,无需三太太使什么手段,一场小病便能要了他们的命。三老爷虽是多少心中有数,奈何嫡子便有六个,却也未将那些庶子放在心上。
罢了,回头修书一封交与吴明,他日若真回不来了,他自会交呈禀了圣上为继祖母做主,倒是比我亲自去与圣上求那恩典要强上许多。
想到那凌七姑娘,心中却是黯然。
那次没能上门提亲,是因十皇子旧党暗刺受伤不得不暂且搁置,这一次,却又是出使北域,难不成,自己与她真的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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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大景几年,在那北域见多了草原沙漠戈壁,而今归来,透着马车纱窗看着路旁柳枝拂岸绿意盎然的景色,倒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大人,太医嘱咐,您的伤势实是再经不得大的颠簸与奔劳,前头便是凉州所在的流沙镇,今日不如便在此镇安整吧?”见我无甚表情,文宗单膝跪于马车之内,又劝道,“赵大人已取了和约进京,圣上也道让您在京外养个几日,无需急着赶路,大人身子要紧,您这,”文宗正想再劝,外头却是响起了苏哲请见的声音,“大人,属下有禀。”
文宗听了只得止住话头,虽是晓得隔着马车什么也看不见,依旧转头循着声音望着车壁,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进来吧。”我虽因伤说话声音不大,习武之人却是听得明白。
苏哲上了车来,神色中带着几分喜意,“大人,京中来信,道是昨日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只待大人进宫磕了头,凌七姑娘便可出宫待嫁了。”苏哲跪于文宗一旁禀道。
虽是前些日子上了折子请圣上为我二人赐婚心中已是有数,当苏哲传来消息说是懿旨已下时,仍是觉着激荡难忍。
我忙撑着右手想坐起身来细细询问,却是一不小心扯到了那伤口,流出了血来,惊得文宗二人一片焦慌,对着马车外的人急道,“快,快去请李太医。”
前些日子圣上使人来接那北域和约,带了太医前来,此刻来使回京,太医倒是留下与我同行。
此处地处凉州,离京都快马加鞭不过两日半的行程,奈何我所受之伤不小,乘坐马车进京,走走停停,少说也得七日八日,圣上顾及我伤,命我在源州养伤几日,奈何我心中归心似箭,依旧命人赶路。
我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将那信拿来与我。”
文宗皱着眉头,想劝我躺下莫再理会其它,却又不敢违命,见苏哲将信展平拿与了我,他转头急急地下了马车催问太医为何还不曾来。
知他忠心,我却也未曾多言,虽是伤口裂开并出了血,此刻却真个觉得不疼。
“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待大人归来谢恩,姑娘便可出宫。”
飞鸽传书,所书不过寥寥数字,却看得我笑了起来。直至此刻,我方觉这心安了下来。
前些日子昏迷醒来,暗卫终是不敢隐瞒报了上来,说是她家太太去年已是应了要将她许给张侯府嫡子做继室,当时听了禀报,本是如有什么闷着的心口更是堵得慌,最后一口血从口中吐了出来,染红了大半衣襟。
虽知她一时半会出不了宫,那亲定是做不了的。我也无需如此焦灼,大可回京再行请旨,只是当想到她家太太已是应了张府,这心里便不得安生,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当初犹豫是因生死未卜,而今千里迢迢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归来,自是容不得再有半分差池,才会命吴明快马加鞭进京送那向圣上请婚的折子。
此刻闻知旨意已下,心中如那久旱之人逢了甘霖般满心欢喜却又激荡得不知如何言说。
“苏哲。”
“是,大人。”
见他一本正经地待我吩咐,我却突然哑言。
唤他,也不过是心中实在欢喜,极想有人一道感同罢了。
说话间老太医已是匆匆赶到。见了我的伤口出血极为不悦又忧心忡忡地道,“大人,您的伤可不能再这般折腾了,若是一个不好,却是凶险。”说着手上拆着纱布,越拆眉头却是皱得越紧。
我见老太医望着我的伤口不住地叹气摇头,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终是在他为我包扎好了伤口时对着文宗道,“吩咐下去,今日下晌便在那镇上寻个客栈休整个两日,后日再行启程吧。”
事既已定下,我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心中不再受那煎熬,虽极是念着她恨不能即刻进京见她一面,却也晓得而今进京也不差这么几日,毕竟这伤,还需好好调养,若是真因那颠簸劳累落下病根,却是不好。
老太医听了捻着稀落的长须颇为欣慰自得地道,“大人终是听得进老夫的劝了。”
“老大人乃杏林翘楚,行,自是听您所言。”我笑着道。心头欢喜,本是因伤不大说话的我,话倒也多了起来。
“不敢,不敢,大人过誉了。”从来算得上有些随意的老太医,虽是待那不听劝的病者有时不假辞色,但见我如此说道,虽是自得,依旧自谦地道。
见着老太医那认真模样我不觉又笑了起来,“老太医何必谦逊,您起身回生之术无人能及,若非是您妙手,行,不定何时能醒。”
“是大人福大,从边城遇刺后昏迷数月,经了一路颠簸且伤得那般的重竟还能醒来,下官行医数十载,却是从未见过。大人那口浊血吐出,倒是清了内里的积淤,如今看来,大人容光焕发,精神头颇足,照此只要好生调养,莫再牵动伤口,定能早日痊愈。”老太医说到最后又摸了摸他那稀疏的长须,一派胸有成竹,显是对自个的医术颇为自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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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巍峨,透着古朴庄重,看在离家在外久日的人眼中,却是透着点点可亲。
却也终是回来了。
“大人,丞相大人奉圣上之命率了百官来迎。”
如此也好,不必再去递那进宫请见的折子,也可顺道叩谢皇恩,使她早日出宫。
想到那丽贵妃竟想对她不利,我的心中闪过一丝狠厉。
却是从来不知,我沈某人要娶妻室,竟也碍了那丽贵妃的眼。
从太子东宫出来,来到园中,远远地,那亭中穿着女官服饰亭亭玉立的女子不是她还能是谁。
“姑娘,你的簪子。”我上前出言道。
见她转头之时眼中所带惊喜,我心中也爬上了许多暖意。
在那北域之时,她也曾托了小厚子千里迢迢好不容易给我送了一副裘套,塞外天寒地冻时双手各套在其中,也是去了不少寒意。
想到此,我不觉笑着又道,“敝姓沈。你可唤我沈大哥。”
只见她抬头静静地看着我,随即面上笑了开来,清清宁宁,带着如愿以偿的安心。
随着那笑,我似见落英缤纷,满眼花开。
“你,归来了?”她淡笑着问。
“是,归来了。”我轻笑着答。
久盼离人归,一个归字,似是诉尽思念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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